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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一百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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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祝愿也端起认真的态度打量眼前这人几眼,见他一身鹿皮劲装配上云纹黑靴,破旧的布带缠着袖口,刀鞘别于腰间,上上下下透着不好惹的气质。
他骨相生得俊俏,但眉眼凌厉,软塌塌的小胡子布满唇边,凭白浪费了一张美人脸,任由风霜雕琢成了一个粗陋的汉子。
也就那双眼睛足够饱满,眼皮虽糙却不松弛,能让人看出来不过而立之年。
“蒋?”
祝愿也打量完,悄咪咪看了眼陶因,话里带着试探,“穆国公府那个蒋?”
蒋童深吸一口气,憋足了劲儿怒气冲冲地对祝愿也大吼:“对!!!”
祝愿也正困惑着,还没问下一句,陶因却立刻撤手,将带毒的护腕从蒋童脖前移开,其惶恐程度犹如冒犯了皇家天子。
陶因:“您是蒋大帅的长子,蒋童将军?”
蒋童歪头摸了摸脖子,确认自己没有被扎出血,尔后斜眸怒目瞪了祝愿也与陶因各一眼,“知道我就好,你们既然不是海寇,那到底是何人?”
祝愿也见陶因对他稍有恭敬的态度,便也放下了敌意,拱手抱拳说明身份与来意,“我们是第十一批仙姬仙童,无意冒犯,只是想回到大景。”
他心想,这人既然是穆国公府的蒋家人,那便可以排除替章叶儿办事的情况,剩下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被蒙蔽了。
或许不只是他,整个蒋家,整个穆国公府,乃至整个汴安,整个芙蓉店,整个大景,都被蒙蔽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眼里所憎恨的“海寇”,其实是一国的同胞。
如此,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只要蒋童相信他们,所有的冲突都可以避免。
可蒋童显然不信,直接一把抓住祝愿也的衣领,恶狠狠道:“冒充我大景仙童,你找死啊!”
陶因见状,刚放下的护腕迅速再次抵住蒋童,严厉警告:“放开他!”
蒋童眼珠微睨,看见护腕上尖锐的小刺,斟酌片刻,一把丢开祝愿也。
明明是他被胁迫地退了步,但态度好像是他大发慈悲放过祝愿也一样。
陶因没有撤臂,依旧挟持着他,眸子更沉了几分,冷肃道:“蒋童将军的性子与蒋潇先生还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叔侄。”
祝愿也整理好衣领,听见陶因这话,默契地明白了他是在旁敲侧击给自己解释此人身份。
“哈哈。”
祝愿也作出一副不计较的态度,粲然笑了两声,自来熟般与他套近乎,“那巧了不是,蒋潇先生是我的大先生,咱们……”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蒋童打断,“放屁!蒋潇那家伙从来不亲自带学生!你撒谎之前好歹打听打听!!”
祝愿也脸上露出无奈以及淡淡的不耐烦,摸摸鼻子道:“你多少年没见过他了?”
蒋童抬头仰望天空想了想,尔后低头开始掰起手指头算,半晌才回:“九年。”
说罢嫌弃地打开陶因的手:“威胁本将你还上瘾了?!起开!”
可他挣出陶因的威胁之后并没有反抗,而是翻着白眼抱臂倚住栏杆,余光有意无意落在祝愿也脸上,似乎是想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大抵,在他心里已经有那么一层浅浅的判断了。
陶因见他没有再火气冲冲地冒犯祝愿也,便没多管,而是默默站在一旁,让祝愿也去说服他。
祝愿也微微蹙眉,摸鼻子的小动作悄然凝滞,小声自言自语:“九年……裴营被假海寇屠村,正是九年前……”
原是章叶儿借助捉拿海寇的名义,让蒋童在此为她阻挠仙姬仙童上岸。
屠村的海寇是假的,但被残忍伤害的裴营却是真的。
想到这里,祝愿也心生愤恨,也不再与蒋童过多纠结,抬眸认真道:“既然你九年未曾见过他,又怎知他后来没有改变从不带学生的原则呢?他不仅收了我,还收了一个姓谢的孩子,叫谢亦。”
蒋童眼睛微瞪,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谢亦?谢大帅家那个义子?谢大帅回汴安了?”
祝愿也道:“没有,谢帅没回,只是谢亦被送去了汴安。”
蒋童略微沉吟,转动的眼珠里,对祝愿也有了几分审视意味。
他暗自琢磨,越来越相信祝愿也来自汴安。
可当祝愿也摘下麒麟令送到他面前时,他却不等祝愿也开口,直接毫不留情地反驳:“我早看到了,这不能证明什么,麒麟令也可以仿造。”
祝愿也:……
他又说:“无论是蒋潇还是谢帅,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无从考证,所以还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你们是第十一批仙姬仙童。
“况且我在这里堵了海寇九年,我也亲眼看见过三个被屠杀的村庄的惨状,你说你们不是海寇,那请问村庄是谁屠的?”
他很谨慎,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祝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祝愿也心里有答案,但确实没有证据,而唯一能证明明海海寇并非来自海上的裴营村民,都在杏林后的山涧里藏着,这会儿也没办法前来给他作证。
思虑片刻,祝愿也问他:“传言海寇都是外邦人,你看我们长得像外邦人吗?”
蒋童认真打量几眼,尤其是打量陶因时,格外地仔细,“不像,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毕竟海寇是不是外邦人本来就是一件有待考证的事情,海寇是大景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祝愿也继续问:“那你觉得海寇会是瑞景书院的学生吗?”
面对这个问题,蒋童没有迟疑,脱口回答:“当然不可能!瑞景书院不可能教出屠村的败类!!”
这就简单了。
祝愿也挑眉一笑,在他面前开始踱步,将自己如何进入云夜楼,如何考进瑞景书院,以及书院里生活,书院的布局,书院的一草一木,书院几位名气较大的先生的名字与喜好,凡是所见所闻,他都仔仔细细一一描述出来。
最后他停下踱步,转身面向蒋童,“我说我是书院学子,你可信?”
蒋潇愣愣听他说完,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你们?真的是第十一批仙姬仙童?可你们怎么会上了海寇的船?!”
祝愿也看了眼远处海面上的小船,眼神里蓦地淌出几分悲哀,“因为不仅我们不是海寇,他们也不是,他们是第十批,第九批,仙姬仙童。”
说这段话时,字字句句都在泣血。
沉痛的血滴进蒋童心里,令他棕黑色瞳孔骤缩成一个小小黑点。
在场别的水手听见这话,原本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悄然消失,剩下只有恐怖的沉默。
好久,蒋童才试着问:“你是说,我们这九年一直在打的,都是仙姬仙童?”
祝愿也阖眸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刻,似乎有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碎掉了。
破碎的信仰在甲板上散落,每一个水手对此都不可置信。
即使残忍,祝愿也还是要说:“他们无数次试图靠近你们,想告诉你们真相,但你们带给他们的只有大炮。
“他们只是想上岸,回家。”
蒋童的眼神肉眼可见变得心神不宁,他忽然想到了某年某天被他赶走的一个疯癫的少女。
与此同时,祝愿也也提起了那个少女。
“你记不记得曾经有个小姑娘趁你们上岸补充物资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这些真相,她说自己姓章,是左相大人的女儿,可你们把她当疯子驱赶走,并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蒋童怔怔质问:“那她为什么不告诉左相,不告诉穆国公府?而是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告诉我?我怎么可能会信呢?!”
祝愿也道:“因为她不能暴露自己,一旦暴露,也就没有活路了,包括被监视的小鸿王赵环,他们的处境不比海上这些人容易多少。
“他们说真话没人信,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蒋童稍微冷静了些,但眼里的丝血逐渐变得狰狞,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是谁?是谁在利用我!”
祝愿也沉默须臾,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前皇后,林缘心。”
陷在愤怒中的蒋童一瞬间凌乱了,“她不是早死了吗?!”
祝愿也耸耸肩表示这个问题显而易见,“诈死的。”
林缘心坐拥全部的麒麟血霜,哪儿那么容易死。
前夜祝愿也从章湘口中逼问出了章叶儿的真实身份,果然就是前皇后林缘心。
而章湘一开始之所以隐瞒这个秘密,是建祖皇帝赵瑄的交代。
章湘本身并不理解为什么要瞒着祝愿也这一点,所以当祝愿也发现端倪去问的时候,章湘便轻易承认了。
蒋童听罢捂着胸口久久无法平静,身上的刚直与强势气场都蔫了下去。
他驼背瘫靠在栏杆边,任由海风拍打灵魂。
复杂而痛苦的情绪像黑烟一般笼罩在整艘舰船之上,每个水手都低着头,一边心痛一边愤怒。
蒋童:“所以屠村的人?”
祝愿也:“没错,也是林缘心与真御山庄的手笔,他们用这种方式将仙姬仙童塑造成令人憎恨的海寇,以至于你们心甘情愿替他们守着海岸线,阻止仙姬仙童上岸。
“你若不信,跟我去见一见裴营村民就明白了。”
蒋童大抵是信了,痛苦地点了点头,一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指尖泄出无穷无尽地哀愤。
若此刻林缘心就站在他面前,可以想象到他会有多疯狂。
舰船停止前行,水手点燃信号烟。
祝愿也站在瞭望塔上朝张枕挥舞旗帜,张枕看见后,一直紧绷的心情总算松懈下来。
等他调转船头驶到舰船船下时,其余五艘舰船也因为看见了信号烟,从不同的方向赶来汇合。
另外五艘舰船上的长官或来自汴安穆国公府,或出身于芙蓉店海军。
他们在蒋童的招呼下集合在同一艘船上,听闻关于海寇与仙姬仙童的来龙去脉后,各个暴跳如雷!义愤填膺!
其怨气与怒火几乎能燃烧整艘大船!
“靠!!那个妖后竟然没死!!!”
“所以我们这么多年,其实都在对自己的同胞下手?!!”
“没有往仙岛……嘉仙教的成仙传说是假的?!!!”
蒋童捂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虽然很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各位,我们被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