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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一百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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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店的绵绵阴雨终于飘到了汴安。
城门前的皇城军,换成了赵环的黑甲麒麟军。
祝愿也带众人乔装打扮过后,冒充是进城游玩的一家五口人朝城门走去。
浓密的胡须改变了祝愿也的面相,却改变不了那双弯弯的眼睛里的亮光。
守城官兵拿着画像在他面前打量许久,怀疑又不确认的眼神令缩在最后方的祝楠悔心惊胆颤。
祝愿也冲官兵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牙齿,道:“官大哥?俺有什么问题吗?”
换成旁人如此明目张胆地闯城门,大抵都会心虚到不敢说话。
他倒好,反上前揽住官兵肩膀,自来熟地当着他的面对自己的画像指点起来,“咦!这儿捉的是谁呀!画得咋恁像俺嘞!”
官兵皱了皱眉,耸肩推开他,“别妨碍我办公!”
祝愿也忙弯腰赔笑,但仍站在他身边没个规矩,“是是是,是俺冒昧了,可官大哥你看,俺是乡下人,这刚收完麦子,想带一家老小进城吃顿好的,俺们不是什么逃犯,你就让俺们进去吧。”
官兵再次将信将疑地瞅他一道,又斜目瞄了眼画像,见这画像上的人虽与面前这个乡巴佬确有几分相似,但明显画中之人气态非凡,年轻又爽朗,哪会是个满嘴乡音的土包子。
这么想罢,官兵将画像抽走,摞到三张画像最下方,手中便露出第二张画像。
祝愿也厚着脸皮凑过去一看,“嚯!好俊俏的小生,这也是逃犯?犯了什么罪?”
官兵翻了个白眼,还没开口训斥,又听他眯着眼睛贱兮兮地说:“他偷了你的心吗,嘿嘿嘿~”
官兵忍无可忍,怒吼道:“过去站好!别给我嬉皮笑脸!”
“哦。”
祝愿也忿忿努了努鼻子,不情不愿地站回原位,然视线扫过陶因时,表情瞬间挂不住,嘻嘻哈哈的心情迅速坠在地上碎成了肉渣。
此时陶因被祝楠悔打扮成女子模样,头顶不再是一惯的马尾,而是用发带盘着简单发髻。
他长得本就漂亮,无需任何胭脂修饰,光站在那里就美得看不出性别。
只是……
昨日在客栈,祝楠悔捧着他的脸画了半天,发现无论怎么画,都不如他原本的样子最自然水灵。
最后索性一盆水让他把妆容卸得干干净净,道:“不用画了!就这样吧!!”
祝愿也等半天等出这样一个结果,指着她大骂:“没让你把他画好看!得要让人认不出来!听我的!往丑里画!”
祝楠悔一听,若有所思片刻,望着陶因渐渐扬起坏笑。
陶因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由他们捣鼓,而原本就有些无奈的心这会儿愈发生无可恋。
一个天马行空的祝愿也就够让他头大,如今又来一个更幼稚的祝楠悔。
这两个人只要凑在一起,头顶便会自动浮现出“不靠谱”三个字,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果不其然,祝楠悔一通操作下来给陶因画了个大花脸,像戏台子上的花旦,丑倒不丑,不过如此夸张,实在显得欲盖弥彰了。
“拜托!你就不能画自然一点儿?!!”
“怎么自然?不是你要我给他画丑?!那他这张脸不往夸张了画怎么丑得下去嘛!!!”
“可这也太夸张了!重画重画!!”
“烦死了!老娘不干了!”
祝楠悔把眉笔丢给祝愿也,气呼呼摔门而出,独留祝愿也面对沉着脸的陶因。
“呃……哈哈哈……”
他把眉笔双手捧到陶因面前,缩了缩肩,硬着头皮试探道:“我不会……要不你自己来?”
终于,陶因忍无可忍,冷漠地夺过眉笔,忍着脾气沉声吐出一个字:“滚。”
祝愿也刑满释放般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屋外又传来他们母子二人的斗嘴声。
“凭什么你演家长?!让你老母给你演闺女,不怕折寿啊你!!!”
“你又不会演戏,容易暴露,陶小因更不会,到时候你俩装哑巴就是了,其它的交给我和姜小妹。”
“啊呸!”
“你你你!不服个什么劲儿!”
“呸呸呸呸!!!”
“我去,真吐啊!”
陶因洗完脸,坐在梳妆台前试着给自己化妆。
门口的拌嘴声吵得他心烦,令他迟迟都无从下手。
他看见镜子里的人额上挂着几颗未擦干净的水珠,鬓边碎发被打湿贴在耳根处,水滴顺势流过脸廓,挂在下巴尖,衬得整个人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莲,就等谁来采摘似的。
眉笔被搁置在镜子前,陶因愣在位置上,莫名陷入恍惚。
镜子里的人,好陌生……
他不喜照镜子。
因为每当看见自己,总会想起曾有人用很恶心的眼神把他里里外外想象了个遍。
那眼神粘得像发酵了一周的瘦肉粥,散发着腥臭味的同时还在往外冒绿色的泡泡。
时至今日过去了这么多年,偶尔记起,身体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反胃,紧张,敏感。
他咽下一口泛酸的唾液,转开视线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
目光在紧蹙的眉头下移向窗外,他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祝楠悔说得对,这张脸不用夸张的妆容去掩盖,确实难以改变固有特点。
就算打扮成女子,就算像祝愿也那样贴上假胡子,依然容易被人一眼认出。
恰时窗外一行黄鹂叽叽喳喳飞过去,他心一颤,忽然想起祖母赵晚晚。
记得祖母常说,她以前脸上有颗很大的痣,是她自己狠心活生生连皮带肉一起割了下来,所以后来才只剩一颗小小的痣。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而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兴奋。
他翻乱梳妆盒,从盒子里找到一把细齿梳,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用力将梳子按在自己脸上,再一点点重重往下刮!
虽然很疼,他却一声不吭地越刮越用力,唯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宣泄着痛苦。
屋外祝愿也忽觉心神不宁。
祝楠悔又骂了句什么他却没听见,只是扭头盯着房门自言自语道:“小因怎么还没出来?”
他等不住,推门冲了进去,一眼便见陶因趴在梳妆台前,脚边躺着断了齿的梳子。
梳子周围的血已经凝固干裂,散落在旁的几根断齿被完全包裹其中,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红腊。
但仍有新鲜的血从梳妆台桌边一点点往下滴。
“小因!!”
血滴声在祝愿也耳中无限放大,他被吓得立刻神思清醒,大步扑过去把陶因从桌边扶起来!
只见陶因半边脸已是血肉模糊,人也虚弱到像没骨头一样软。
可他却冲祝愿也笑了笑,吃力地虚喘着气说:“这样,总没人……还能……认出我吧。”
祝愿也半张嘴唇,惊到失语。
祝楠悔站在门口,捂着嘴巴,做不出反应。
这时姜茉与杨喜喜撞见这一幕,同时发出两声尖叫。
“啊啊!!”
“啊!”
杨喜喜朝屋子里跑,却被祝愿也大喊驱赶:“出去!给我出去!!!”
杨喜喜愣住脚步,焦急的目光游离在陶因身上,小小的手相互紧握着发抖,犹豫不前。
祝愿也再次驱赶,这次语气里已经充斥着愤怒与警告了。
“叫你出去没听见啊!!!”
姜茉连忙冲过去抱走杨喜喜,离开时很有眼力劲儿地关上了门。
他们走后,祝愿也寻来陶因的佩剑,正欲割破手掌用麒麟血为陶因疗伤,却被陶因轻轻按住手止住动作。
“要是伤好了,我就白挨这么一阵痛了……”
祝愿也看着他,眼神颤抖说不出话。
他又笑了笑,手臂因为没有力气慢慢滑落,“我问你,现在我不好看了,你还喜欢我吗?”
祝愿也急慌慌放下剑伸手接住他即将垂落的手,心痛过后占领情绪高地的便是气愤了,“我真的是服了你!明明有那么多办法可以让别人认不出你,偏选这么极端的方式干什么!”
嘴上斥责得狠,动作倒是轻柔至极。
“别动,我给你把伤口附近处理干净。”
陶因在他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趴好,露出受伤的半边脸朝上,眼睛里是祝愿也急到手忙脚乱的身影,看见他拧干帕子时不小心打翻水盆,自己被自己蠢得恼火,却又不得不忍下一切情绪先来照顾陶因。
“噗……”
陶因笑着又问了一遍:“你还喜欢我吗。”
祝愿也走过来,控制着没翻白眼,似乎压根不想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少说两句话吧!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么无聊的问题!!”
陶因神色渐僵,低眸落下视线没再问。
祝愿也拉来板凳在他面前坐下,用湿帕子一点点为他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迹。
“喜欢。”
擦着擦着,顺便随口抽空回答了陶因的问题,漫不经心似的话音,却比千言万语更认真而深刻。
陶因微愣,缓缓抬起视线凝视于他的眼睛,眼角刚露出淡淡笑容,又因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而紧紧抿成一条线。
祝愿也猛缩回手,“啊,我不小心的!”
陶因摇摇头,忍着没吭气,“没……关系……不是很痛……”
明明声音都在流汗,还说不痛,这骗不到人的谎言扎在祝愿也心里,滋味实在难受。
“还是……”
“不。”
祝愿也想劝他用麒麟血,可话才刚开口就被驳回。
“到底为什么。”
渐渐地,他意识到陶因的行为不单单是为了叫别人认不出。
陶因没有否定,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因为我……不想被那样的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