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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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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很快顺着广播体操的召唤声消失的一干二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男厕所门口,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
周漱玉仗着是监控死角,从侧兜掏出来一包烟,手腕微微一抖,细长的女士烟就从烟盒里被振了出来,紧接着被纤长葱白的二指夹住。
周晚意瞥她一眼,默不作声把左手从兜里伸出来,‘咔哒’一声,用手里的打火机点了个火,微微凑到周漱玉跟前。
女人抬起细长的眼,斜睨了一眼他,“你搁哪来的打火机?”
周晚意没理她,只是又往前伸了伸,点燃了那支烟。
“臭小鬼,”周漱玉见状嗤笑了声,“少来收买我。”
她深深吸了口后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来,又坏心思的吹口气打散,“你转到我这儿,顾老爷子还不知道吧。”
“真就打算跟老爷子死犟到底?”
靠在墙上的男生没说话,冷白的皮肤快要和后面的墙融为一体,他视线扫了眼抽着烟的漂亮女人,视线又移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放空,然后淡淡道,“不是我死犟,是老爷子不放我回去。”
“他为什么不放你回去?”
周晚意垂下眼睑,“因为我不想改姓。”
周漱玉闻言叹了口气,尽管从小在异地长大,她还是知道姐姐家一些事情的。当年顾家大少爷顾渐疏爱上一个地理系女博士,并且离家出走跟着对方远赴英国陪读三年,还偷偷在异国他乡领证结婚的事闹得整个京市天翻地覆,当时只要有头有脸的阔太太聚到一块,十有八九就是拿这件事当下午茶谈资。顾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就当断后,硬生生十几年都没认回自己的亲生儿子。
而顾渐疏也是个硬骨头,和姐姐生下孩子后也没有回国认亲的打算,硬生生在海外自立门户,并且给孩子冠了姐姐的姓。
要不是三年前突如其来的空难,眼前这祖宗估计还在英国读高中呢,哪轮得到和她在岭南这小破地方见面。
“我说小少爷,”周漱玉缓下语气,“你问问整个京市,顾老爷子最宝贝的就是你了,他要是知道你来岭南这破地儿了,不得心疼的八抬大轿也得给你接回去。”
“改姓这事先缓缓,你先和老爷子服个软,好好回岐中读书,”周漱玉苦口婆心,“你现在正在关键时期,回京市听爷爷的话,哪用受这种委屈。”
周晚意没有说话,长睫下眼神木然,沉默应对。周漱玉见劝不动他,正欲再次开口,就被突然刺呀作响的广播打断,然后传过来一个清亮的男生声音——
“各位早上好,我是高一五班萧池。今天在这里我想就上周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表以下一些感想。作为一位根正苗红的三好少年,我实在心痛于我们班周晚意同学,像一颗没人疼爱的小白菜一样,遭受到他人的霸凌,同时,对于学校里这种不正之风,我深感遗憾和心痛。我能够站在这里,相信是各位老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并感慨欣赏我勇于出手相助的赤诚之心,想要唤醒诸位同学和我一样的正义和热血.....”
周漱玉吓得手里的烟一抖,带着火星的烟灰差点将裙子烫出个窟窿,她惊疑不定,望向对面被点名后面无表情的男生。
周晚意和她对视,她硬生生从男生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点狰狞。
萧池十八句话里十二个心痛。
直到他登上主席台拿到话筒,手伸进校服口袋却发现空空如也时,才索性摆烂,决定临场发挥。只奈何文化水平不高,词汇量受限,脱稿瞎诹得乱七八糟。
在他即将抑扬顿挫感情深切的念出第十三个心痛时,年级主任及时切断了他话筒的线路。
男生目光无辜向台下看去,和乱作一团的教师团队撞了个正着,杨桃李在一片手忙脚乱的混乱中对上萧池清澈茫然的目光,在他的目光里第二次看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尽头。
操场下一片嘈杂中,年过五十的中年男人一个箭步上台,拽着男生的领子的手青筋暴起。萧池并不反抗,杨桃李一路拖着人下了台,顺着教学楼消失在了大家视线里。
“池哥他不会有事吧...”程澄目睹全程,有些担忧道。
“放心,你池哥修炼三十年,早刀枪不入了。”简临放下刚刚为萧池振臂高呼喝彩的手,笑道。
“你他妈是疯了吗萧池!”
教学楼拐角处,杨桃李气得浑身哆嗦,用手指颤巍巍指着萧池,没控制住脏话,拔高音量喝道。
‘池’字在楼梯口转了三个弯,和正下楼梯到一半的萧晚意正好撞上,于是抬起的脚顿住,停在了一楼楼梯半道上。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见男生没有回答,杨桃李也不期待他有什么回应,鼻梁上的眼镜都快因为主人气愤的抖动滑落,怒气顺着喉咙管一路子窜上来,在脑海里碰的一声炸开,胀得杨桃李脑门疼。
“你可以不学习,我不管你,你上学迟到,上课睡觉,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还要怎样!”杨桃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气,他的嘴巴和大脑仿佛已经分家,厉声道,“你不想上大学,好,好!我不管你,但你扪心自问,你这样自甘堕落,你对得起程澄他爸吗!!”
萧池手指无聊扣墙的动作顿住。
杨桃李盯着面前比他还要高一点的少年,说不上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实打实的厌恶,骂道:
“五年前他爸就给你垫了十万块,这五年因为你来过多少次学校,你知不知道程澄他爸为了你前前后后送过多少礼?他估计对自己儿子都没对你上心!你他妈但凡有点良心,今天在主席台上都不会说出这种屁话!”
“萧池,人家没嫌弃你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就算了,你他娘的良心是让狗吃了吗!”
话一说出口,杨桃李心里就一咯噔。他被气糊涂了,说话没过脑子,口气太重,但是眼下也不好找台阶下,只是再深深看一眼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男生,重重哼了一声。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杨老师转身拂袖离去,不敢再看对面男生的反应,临走时左脚差点踩到右脚,明明占理背影却好似落荒而逃。
楼底下没了声音,周晚意站在台阶上,一时间找不到下脚地。
没来由的,有些偷听墙角的尴尬。
课间操风波很快过去,音乐结束,做完操的学生稀稀拉拉开始往回走。
周晚意只听见楼下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他刚要转身,就见比他矮半层的男生直起身子,在楼底缝隙里转过头来,和自己对视了个正着。
周晚意僵在原地。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被抓包的尴尬,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就冲击了他。楼下男生平静得反常,安安静静和他对视,从来上扬的狭长的眼尾微红,他的眼神里空空荡荡,漆黑得让人发怵。
明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那种难过和窒息感却扑面而来。
于是周大少爷活了十六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手足无措起来,莫名其妙感受到了名为心虚的情绪。
他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外面返回的学生浪潮便蜂拥而至。视线里萧池垂下眼帘没再看他,抬脚上楼。
他们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