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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的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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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收场?”
这是沈确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秋风萧瑟的小巷口,东倒西歪十几个穿黑衣服的,血和地上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又被泥巴弄得棕红。
看起来格外瘆人。
小少爷站在巷子口面色不虞,混血特征明显的脸上薄唇紧抿,有些厌恶的扔掉了手上染了几滴血的皮手套。
站在他身侧的男人恭敬递上新的,“少爷,是亚瑟。”
沈确皱起眉毛,正要去接的手蓦地发难,将手套挥落在地。
“啧,哪来的没听过的阿猫阿狗。”
他没理旁人,看起来心情很差的走回车上,钻进后座,复又因为恼怒自己莫名其妙生气,脸色更臭。
一群黑衣服保镖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这小少爷生气,纷纷耳观鼻观心最后低头装聋作哑。
“少爷,回老宅吗?”
季蔺习以为常,面不改色问道。
后座小少爷脸色臭的不忍直视,活像有人欠了他好几个亿人死债还没还,小少爷连夜挖坟掘尸。
那尸体如果有名字,季蔺毫不意外答案会是谁。
他无奈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提到。
“司鹤出任务今天回,汇报完也会在老宅用餐。”
后座脸臭得二五八万的人终于面色稍霁。
“谁问他了。”
这是死鸭子嘴硬。
“怎么还不走?”
这是多云彻底转晴。
季蔺闭眼睁眼,吸气吐气,转头换上职业微笑。
“好的,您系好安全带,雪天路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家。”
“废话真多。”
“阿嚏!”
下车门前,一身黑色利落劲装身高腿长的男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尖,转头对上车内一双笑吟吟桃花眼。
“需要我请你下来?”
“也不是不行。”
司鹤面无表情着盯了车内青年两秒,抬脚转身就走。
“哎——怎么这就生气了?”
身后传来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这体弱多病的,你感冒传染给我怎么办。”
这话让司鹤停下脚步,盯着张淡漠俊脸回头,居高临下对上车里沈淮初一张笑得欠揍的脸。
“体弱多病?”
他重复了遍,也跟着微微提了提嘴角。
“诺,”沈淮初委屈抬手,上面一道清浅淡粉擦伤,“手受伤了。”
司鹤盯着他看了三秒。
紧接着随手揪下一旁雪人的脑袋,直接照着沈淮初的脸就扔了过去。
“喂,等等——”
沈淮初笑容瞬间消失,手指却不慌不忙按下车窗键。
在雪球精准砸来的前一秒,有惊无险的关上了车窗。
好险。
真不愧是八百码一狙结束的实力。
“干嘛发这么大火嘛——”
沈淮初按下车窗,不怕死再次调笑。
迎接他的是照着脸砸过来的第二枚雪球。
“咳咳——靠——”
不愧是王牌,补刀也补得非常专业。
“喂。”
扑掉身上的雪,沈淮初长腿一迈下车,很快跟上了前面那人的步伐。
司鹤本来就在故意等他,见他跟上来,恢复了正常步速,微微斜睨过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沈淮初能清晰得看见男人弧度利落英俊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干净,对方的睫毛出乎意料又长又直,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都能做到拓下一小片阴影。
他很少离得这么近距离观察司鹤,打量下来只觉得对方长得实在带劲。
属于男女通吃的那种。
沈淮初敛下实现回神,戏谑道,“你这张脸还真是。”
他话没说全,但又已经说全了。毕竟对一个职业杀手来说,夸相貌实在不算太礼貌的事,更何况这对象还是司鹤。
果不其然,司鹤闻声转过头看向他,淡漠的眸子微眯,挑了挑眉。
他俩身高不相上下,一身黑立在门旁,倒像是模特一样,虽然其中一个确实和娱乐圈有点关系。
细雪细细簌簌地下,对面那张脸上却没有不耐,只是没什么表情平视自己。沈淮初咽下没说完的话,换了个话题。
“真要辞职?”
可惜这个话题比上一个更烂。
司鹤看向他,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从兜里掏出一个压瘪的烟盒,修长的手指灵活的从口里倒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燃,就着烟嘴吸了口气。
还没辞职,职业素养还在,现在抽身上一股子烟味,小屁孩会骂,骂的还很难听。
“二少爷,”他单手取下烟,“今天第三次了。”
“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舍不得我的。”
沈淮初闻言微楞,狐狸似的桃花眼因为没有表情显得略微呆滞,不合时宜想起来,对于司鹤,其实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被对方惊艳过了。
只不过对方职业素养过硬,手段太过利落血腥,更重要的是,就算沈淮初男女不忌,他俩也撞号了。
都什么跟什么,谁要跟杀人兵器做啊。
每次幻想司鹤都会被他会不会从枕头底下掏出的枪击毙的想法委掉。
沈淮初摇摇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路。
不说别的,除了满身硝烟味难以忍受之外,十年了,一时间他还想象不出来这人不在沈家的样子。
但司鹤从不说谎。
“当然舍不得了,”他恢复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的笑容,“你可是最好用的。”
“没了你,新人我用不顺手。”
回应他的是男人一声冷哼。
“在你们沈家打工迟早有一天要猝死。”司鹤咬了下烟嘴缓解烟瘾,“叫亚瑟注意劳逸结合,别年纪轻轻身体出毛病。”
“你倒是养生,”沈淮初笑起来,“怎么,退休之后打算去干什么?旅游?”
司鹤懒洋洋抬眼,却不瞧他。
“等死。”
“确实。”
沈淮初推开门,顺着对方话茬接过,“那么多仇家,留神点你的小命。”
他开门很久,后知后觉发现男人并没有跟着进来,于是回头。
只见司鹤仍旧曲起一条长腿倚在门口,他很高,头顶快要和门框平齐,见他望过来,才慢吞吞收回看雪的视线,朝他走过来。
他们一起进了门。
屋内燃着壁炉,暖洋洋的,灯火通明。
空旷的室内,沈家大少爷正坐在沙发上看平板,视力极好,但司鹤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融符号。
看得他头疼。
沈疏,金融界的神,沈家目前掌权人,他的直属上司。
对于全天候无休的劳模称号,面对沈疏,司鹤都自惭形愧。
认识十多年,沈家他最熟悉的人,早些年间沈家快垮台那会,这人白天金丝眼镜三件套人模人样商场杀伐决断,晚上跟着他一起扛着枪干人。
他还记得三天前他给沈疏递辞呈时对方的表情,一如既往,毫无变化,除了迟疑了几秒接过的手外一切如常。
挺好,他还怕这人反常,这下倒是没了后怕。
“大哥,大小姐呢?”
沈淮初径直走过去坐上沙发,从冰柜里拿出听啤酒咬开灌了两口,眉头立刻皱起:“这什么?”
“菠萝果啤,你味觉坏掉了吗?”
沈疏施舍分给他一个嘲笑的眼神。
“沈确遇到点麻烦,在来的路上。”
“嚯,谁敢把爪子伸到大小姐哪儿啊,”沈淮初乐颠颠吃瓜,“有勇气。”
司鹤走向沈疏,把手里的u盘交给他。
“清了,搜出来的,没备份。”
他声音有点哑,沈疏抬起头,金丝眼镜下和沈淮初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却是一片海一样的沉,“感冒了?”
“没有。”
司鹤压下倦意,“没睡觉,有点困。”
“饭我就不吃了,这周我把手上的工作交接给亚瑟,下周我就不来了。”
半天没等到沈疏回答,司鹤正要抽回递出的手,却被人一下子握住手腕。
他强忍着给人来一个过肩摔的念头向下看去。
沈疏仍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清淡得像碗挂面,只是他垂着眼,司鹤也看不到更多别的表情了。
“嗯?”
他从鼻子里发出疲倦茫然的一个音节。
“为什么辞职?”
沈疏抬起头,这下司鹤看得清了,不得不说沈家的基因是真的个顶个的好,在那副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脸上,金丝眼镜背后的桃花眼上带着清浅笑意,面容看起来很和煦温柔。
如果说沈淮初是毫不掩饰沾花惹草的蝴蝶,那沈疏就是完全看不透内里的狐狸。
但不妨碍他俩笑起来挺像的,至少从外观上。
“腻了,”司鹤眨了眨眼,“打不动了。”
“累了可以休假。”
司鹤叹口气,“带薪休假我良心会不安的。”
“再说了,”他有些乏了,摸摸鼻梁,“你现在不缺人,亚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放心吧。”
沈疏望向那双从来情绪平平的眸子,突然有些失语。
他有些惊讶又无力的发现,他好像真的找不到让这个人留下来的理由。
司鹤就像一阵风,或者直白点说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从来都是不可把控的,除非这只鹤对你俯首称臣。
在对方仍旧淡然的视线里,沈疏松开了手。
“如果我......沈家需要你,还会回来吗?”
司鹤脚步稍顿,摆摆手。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他没有回头再看沈疏的表情。
司鹤推开门,门外雪下得更大了,大衣并不能实际性御寒,他吸了口冷风,没忍住咳了几下。
他想起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这样的雪天,雪花像芦苇一样,但却没有这么冷的风,也好像还缺了点什么。整个世界在白的映衬下熟悉又陌生,带着几分令人发慌的违和感。
至此,距离他成为司鹤,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在他身后一门之隔,屋子里坐着的稍大一点的青年是这个世界商业帝国的无冕之王,他会带领沈家走向不可预料的繁荣,小一点的那个进击娱乐圈,拿下影帝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比起他们,他是这个世界最乏善可陈的一笔,甚至作者在书里只花了三句话来描述,多一点笔墨都嫌多。
司鹤百无聊赖的吐了口白气,想起那三句话来——
【男人挺高,脸在夜色下看得不分明,从称呼中他人出来,那是司鹤——沈家部下实力最强悍的鹰犬,世界最顶尖专业的杀手,包揽一切脏活累活,与沈疏相交较深。】
这是第一句。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子弹上膛的声音和消音器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再抬头对面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沈疏抹了把脸上的血,从唇边溢出一声笑骂,“妈的,留个活口啊,阿鹤。”】
第二句甚至只活在沈疏的嘴里。
司鹤来不及想第三句,就被什么像小炮弹一样的东西撞了个满怀。
他没做什么反应,正要掏烟的手被撞在墙上,颇有些无奈。
“小鬼,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司鹤低头,却只能看见对方埋在他怀里的脑袋,发丝柔软,看着很好摸的样子——事实上司鹤也真的上手了。
他揉了揉那颗脑袋,坏心眼将对方乖顺的发丝揉的乱七八糟,也是这时才感受到掌下的颤抖。
司鹤有些无奈叹口气,带着笑意开口。
“怎么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的啊,小.....”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对方带着哭腔大声控诉截住,怀里少年碧色的眸子发红,盈着泪让司鹤想起某种品种名贵的猫来。
“我都听季蔺说了!”沈确鼻尖发红,连带着脸颊一片红色,不知道是哭的还是闷的。少年直直望向他,声音是藏不住的委屈,“司鹤,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辞职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的离别反应中多数都是淡然,第一次直面这种强烈的情绪反馈,司鹤一时哑然。
而少年的控诉还在继续——
“明明、明明最先是我遇见你的——!”
是了,他想起那个雪天遗忘的细节了。
大雪皑皑,看不清现实,最先冲上来的不是未知的恐惧,是冷得哆嗦的感官体验,毕竟上一秒他的城市还是酷暑,司鹤仍旧一身短袖。
冷得快要麻痹的情况下,视线都模糊起来,于是理所应当忽视了踉踉跄跄跑过来的白色团子。
知道直到那家伙不长眼睛撞上司鹤的腿。
他被撞得一踉跄,后知后觉低头,冷得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
“......兔子?”
兔子抬起头,藏在毛线帽底下碧绿色的眼睛因为气愤发红:“你才是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
倒真像是因果轮回,该死的宿命感,离开时居然也是这样一双泛红的眼。
在那样强烈的情感攻势下,司鹤不自觉开始走神。
他想起来了,书里关于他最后的第三句话。
【他拥别他养大的少年,然后转身离开,那天雪很大,居然将那一身黑都吞没得干干净净,直到一丝颜色也没有剩下。】
什么垃圾结局。
司鹤嗤笑一声,却是被手腕上冰凉触感拽了回来,他低头看去,愕然发现那竟然是一副手铐,一边待在他手腕上,另一端——
“咔哒。”
随着清脆的落锁声,他对上少年尚且还泛红的眸子。沈确神采飞扬,恶狠狠盯着他,漂亮的眼尾上挑,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错觉。
他开口,不容忤逆又趾高气昂。
“钥匙我掰断了,我知道困不了你太久,但三四天足够了。”
“司鹤哥,你想走,也得我同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