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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蝴蝶的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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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身穿兜帽衫身材修长的男人漫无目的的靠在胡同口墙壁上,微颤的手夹着根快要燃尽的烟,仰头,吐出一个椭圆形的眼圈。
他穿的实在是和这个寒冷无日光的冬日相比来说有些单薄了,薄薄的黑色大衣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御寒作用,虚搭在肩头。
司鹤抬起冻得有些发麻的手,再次吸了口烟。
真冷啊,他漫不经心的想。
刚刚应该让狗崽子滚出去的。
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去处。
说来可笑,来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年了,除了刚刚那个堪称简陋的安全屋,他居然找不到第二个落脚地。
虽然一大半原因是因为这个该死的身份限制。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沈家人了,没那么多多余的弯弯绕绕需要避讳,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仇家实在多了点。
不过多也没什么,一个个揍过去,什么时候打不动了,就这样离开也不是不行。
司鹤长睫有些困倦的半阖,吸了口冷气。
在那之前,他得找个地方暖暖身子。
三环外西区乱得像贫民窟,灯红酒绿下掩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黑色交易。
但这里司鹤却宾至如归,终于不用在富丽堂皇高档场所装样子,写下一身伪装舒服的毛孔都微微张开。
他本来就该属于这里。
老旧的酒吧外头霓虹灯都坏了一半,剩下一半在夜色里尽职尽责发着廉价的红红绿绿的光,木门吱呀推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粗哑难听的破口大骂和下流的调侃口哨此起彼伏,比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浑浊难闻的味道先一步扑面而来的是暖意,熏得本就高热的司鹤有些难受的眯了眯眼。
“威士忌,谢谢。”
他随意在吧台里侧坐下,冲酒保扬了扬形状扭曲的左手。
吧台里酒保是个很年轻的青年,看起来有点像勤工俭学的学生,望见司鹤兜帽下的那张脸先是惊艳,复又在看到左手时变成了吃惊。
“先生,您的威士忌。”
橙黄色酒液看着兑了不少水,司鹤接过,无所谓举起吞咽了半杯。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在胃里复燃。
这是裴希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个男人。
老城红灯区这片的基本都是常客,来来往往每天打过照面,这副模样对他来说实在是生面孔。
更主要是这位先生,看起来并不太像是下城区的人。
裴希用余光偷偷瞄过去——
很长的一双腿,单腿微曲的姿势将身段拉开,休闲衣物也掩盖不了的好身材若隐若现,兜帽下是一节轮廓锋利的下颌线,对方低头喝酒时,挺直的鼻梁和过分纤长的睫毛会在面庞上拓下明显的阴影。
他看上去似乎更应该坐在城中CBD光辉靓丽的写字楼里,亦或者长枪短炮的媒体面前。
“.....先生。”
薄红染上苍白的面容,司鹤蹙起眉抬头望去,墨色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下激起一层水光。
“您的手,没事吗?”
已经被司鹤在心里定义为失足男大的青年有些担忧的看向他,“受伤发炎的话,是不能喝酒的。”
“无所谓。”
司鹤声音平淡,“不碍事。”
然而正要拿着酒杯往嘴里送的手腕被人以轻柔的力道桎梏住,他这才动作停顿,眯起眼来显得有些废力的打量面前的青年。
清秀的面庞因为紧张微红,睫毛卷翘,杏眼鹿一样睁着,栗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整个人也像鹿一样。
“......先生,是我多管闲事了,”青年蓦地松开手,手足无措道,“还是不建议您喝酒,需要的话,我是医学生,可以先帮您包扎一下的。”
司鹤没有回应他,只是神色平常的直视着他,却也没有再喝酒。
青年将这眼神理解成了质疑。
“您别不信,我真的是医学生,在首都医科大就读,”他莫名其妙对面前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报以信任,又亦或者他对谁都是这样赤诚。
裴希手忙脚乱在身上一顿翻找,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不信您看,我是专业的,虽然目前还在实习。”
裴希。
司鹤暗忖着这两个字,舌尖卷绕着音节,出声默读。
他复又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歪着头,与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瞳对视,复提了提唇角,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下。
“......裴希。”
他再度轻念起这个名字,尾音暧昧低哑,叫对面的青年红了耳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本书里的主角受就叫裴希。
这本集合军火、商战、娱乐圈各类元素杂糅的小说,其实归根结底也是个烂俗的爱情故事。
平民出身的小白花在钢铁帝国不屈不挠倔强顽强生长,凭借酒吧偶然卖唱走红,借着靠自身的作曲天赋红遍半边天,首先被沈家本就在娱乐圈的沈淮初青睐,两个人如得缪斯,后又被沈家另外两个觊觎,自此成为沈家的共妻。
共妻。
司鹤带着些单薄笑意,笑却不达深谙眼底。
就像他相像不出来沈家那三位如何为爱痴狂强取豪夺的模样,他同样无法相像眼前这位辗转承欢于名权之下。
不过无所谓,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司鹤来的太早了,他出现在这段畸形的爱情开始之前,离开也是。
“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他尾音有些沙哑,带着点微醺的酒劲,醉的却是别人。
裴希有些无措,面对莫名其妙的问题和看起来异常诱人的顾客,他喃喃答,“某些既定不可违逆的东西吗,先生?”
老套而标准的答案总不会出错,但很明显也不会是惊艳的回答。
司鹤没有对他的回答进行任何评价,就好像刚刚提问的另有其人。
“你不是医学生吗,裴希?”
自己的名字从这位英俊的客人嘴里吐出来总感觉带些暧昧而喑哑的调子,裴希捂了捂发红得滴血的耳朵,轻声道,“是的先生。”
“我的专业课成绩很好的,”他轻声补充道,“您可以放心交给我。”
司鹤指尖无意识沿着杯沿划过去,声音轻的好似自言自语:
“那你为什么会去唱歌呢?”
“什么,先生?”
裴希并没有听清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但他望过去时,只看见了男人平淡中带着一丝失望和怜悯的眼神。
他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再问裴希那些莫名其妙情绪上头的问题。
修长漂亮的完好右手捏住左手手腕,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咔哒”之后,红肿的左手恢复了正常。
裴希眼睛蓦地睁大。
“先生,您......”
司鹤甩了甩抽痛的左手,在痛感的余韵里抿了口威士忌。
“不要尝试去顺从命运啊,裴希。”
他浅笑着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有深切的无奈和少有的温柔。
裴希几乎要溺毙在对方的眼神中。
“不然的话,你会上瘾于顺从的规训的。”
身高腿长的男人并没有喝完那杯威士忌。
直到对方转身出了店门,裴希才意识到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什么,他略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削冰。
冬天来了,雪很大,外头很冷。
那位顾客看起来穿的非常单薄。
裴希蹙起眉来,手中的冰球切歪了一点,不复完美的形状,紧接着被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扔进了垃圾桶。
司鹤从酒吧出来已近深夜。
酒吧门口一条街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几个流浪汉在雪夜里发出几声被冻得不行的哼唧声,歪歪扭扭的路上除了一盏昏暗的路灯外什么都没有,只有酒吧桃粉色的灯光照亮前方出口。
确实很冷。
司鹤裹了裹衣襟往小巷口走去,面无表情的脸比冻雪还冷。
这么冷都冻不死这些老鼠。
身后跟的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在小巷深处消失,司鹤将下巴从衣领里抬了抬。
“一起上吗?”
他声音还有点翁里翁气的鼻音,一手慢慢拽出后腰的匕首。
穿着黑衣服的十几个身影从暗处显现,衣着统一训练有素,显然并不是一般的小混混。
司鹤眼帘倦怠半阖,“你们霍家还真是难缠。”
械斗开始在沉默中。
真正取人性命的杀手从不废话,沉默里只剩刀刃碰撞声和□□搏击的闷响,下城区虽然乱,但还不到能够动用枪械的地步,也正是得益于此,今天没带枪的司鹤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并非十项全能,这种一搏十几精锐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枪他也不能保证善了。
新雪被踩脏,然后又被浓稠的猩红飞溅,黑褐色的雪和地面融为一体,最后又被击倒的身体掩埋。
司鹤平静的感受着身体内力量的流失——他本来就高烧未愈,喝酒外加惯用手左手的挫伤,让他逐渐有些吃力了。
“怎么?被沈家抛弃的狗也不过如此。”
在再一次被划伤左臂后,对方中有人从背后贴上他低声嗤笑道。
司鹤惫懒挑眉,反手疾速带动手腕利落转身将人钉死在墙上,对方的发丝随着血液洒在他的脸上,他单手拽下对方口罩,露出的面容雌雄莫辨,一双风眼因为惊讶微张。
“你说得对,霍三。”
霍衾凛有一张和他母亲一样美艳张扬的脸,外加那头长而顺滑的秀发,几乎难辨男女。眼下三少爷受伤,霍家的部下便由激烈的攻击转为防守,聚集在霍衾凛旁边。
冷眼俯身霍衾凛那张含恨的脸,司鹤倒没有什么想法,反而有点感谢他。他确实有点撑不住了,如果不是霍衾凛一嗓子让他辨认出来,他还有点苦恼拉锯战该怎么结束。
小少爷带的人不多,身上也没带枪,想来是不讨巧,瞎猫碰上死耗子临时起意的发难。
“司鹤,没了沈家的庇护,你最好祈祷下次不要被我抓住。”霍衾凛那张迤逦的面容浮现出疯狂而肆意的笑来,“你欠霍家的,我迟早从你身上一点点讨回来。”
司鹤居高临下望向他,神色冷淡。他慢条斯理手握匕首,猛地抽了出来。
“唔!”
霍衾凛闷哼一声,再抬头,烧红的眸子是满腔的怒火,“司鹤,你他妈——!”
“好啊。”
司鹤轻笑了下,染血的匕首轻佻的在对方苍□□致的侧颊拍了怕,“那我就敬候佳音了,霍小少爷。”
他在对方一片谩骂声里走出了小巷。
大雪渐渐掩埋了他走过的痕迹,直到确定离巷子足够远之后,身上的伤口才猛地叫嚣起来,连带着身体里愈演愈烈的高热,那杯该死的威士忌好像助燃剂,一把火点燃了整个腹腔。
司鹤喘了口气,有些脱力顺着墙壁渐渐滑下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的视线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眼眸废力眯起聚焦,哑着嗓子笑道——
“喂,医学生。”
“你刚刚说的,还做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