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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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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岑骤然起身,瞳孔紧缩。
这个声音,他死都忘不了!
十二年前,红羊教压境时,城头响起的,就是这般号角!
“师父!”他再顾不得争执,踉跄爬起。陆无安没有阻拦的迹象,于是少年拔腿向院外跑去。
一声口哨,宁岑翻身落在马背,掉头冲向城门。而陆无安站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庭院淡淡道:“出来吧。”
落叶如齑粉碎裂,院中温度骤降。
陆无安看着来人,向来狂妄不耐的他挥手扫去院中狼藉,大手一挥,石凳精准滑到人前。
城中的喧闹声掩盖了他们的交谈。
城头。
刷——
整齐划一的动作,所有甲兵一手持枪一手持盾顶在了女墙上,身后的士兵背着箭筒小跑到垛口,举弓,搭箭。
“阿岑,你怎么——”看见宁岑跳下马跑来,时柏队长一手按住宁岑,一手指挥道,“放箭!”
万箭齐发。
趁着这个间隙,他揽过宁岑肩膀道:“好小子,居然一个人灭了多蒙……”
“大伯!”宁岑急声打断,“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号角会响?是敌袭?”
时柏脸色骤变:“阿岑你也知道,狮城是中土第一道防线,兄弟们平日便提着十二分当心,唯恐西北诸国来犯。今早你回城后,不知怎得天一直不好,一盏茶前,靖栏山下突然刮起狂风,黄沙漫天,将城头旗杆折断,接着兄弟们就闻到了腥气。”
“腥气?”
“腥气。”时柏神色凝重,“恶臭,血沫,腐肉,死人味。就在那儿,有什么东西藏在风里,朝着城门来了。”
“看——”
漫天黄沙遮挡住了众人视线,宁岑眯起眼,朝着目及最远处望去,果然有一团实影。
时柏问道:“如何?能——”
宁岑没有半分犹豫,跃上女墙,振臂高呼:
“交给我,箭来——!”
身后士兵扔来长弓,少年搭弓,上弦,箭出。
嗖!
破空声远去,一箭入地,尾羽震颤。
“中了?”时柏站在垛口。
回答他的是第二支箭。
箭入地,更深三分。
宁岑拿出第三支箭——
啪!
三箭已出,迎着时柏期许的眼神,宁岑却扔下箭筒,敛容屏气。
他的心里一个咯噔。
失败了。
宁岑恨恨想,若是自己有楚州人那般耳力,可辨大千之声,杀死那东西不在话下。可此刻,黄沙蔽日,他只能凭直觉判断:那东西,仍在逼近。
想起方才自己的豪言,少年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指节发白,连时柏的眼睛都不敢看,声音更是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抱歉时队,我,我没拦住……”
他想要苍白地解释几句,可时柏几乎是立刻掉头向着士兵们下达了指令:“开械库!换重弩!”
又一把拽过宁岑:“自责啥啊小子,这里交给我们!你先走!”
他回首: “城里百姓何处?”
斥候疾报:“百姓已撤向狮城庙!”
“听到了?快去。”他推了一把宁岑。
宁岑回首。城南的庙宇是最后的生路,一炷香时辰便可逃出生天
——若城没破的话。
“传令!”时柏不再看他,转身声如铁砧,“斥候速至狮城庙,号角响即护百姓南撤,直禀黄帝城!”
“是!”
“弓箭手就位!甲士列阵城门——!”
“是!”
“纵使我等以身殉城,也要拦下这怪物!”
众军轰然应诺,吼声震瓦:
“纵死不退——!”
腥风之中,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要坠下来,将整座狮城碾成齑粉。城头上的旌旗猎猎作响,旗面被风撕扯出裂帛般的锐响。
第一批弩箭已经射空了。
箭矢钉在远处的土地上,尾羽微微震颤,像一片突兀生长的芦苇。可那团藏在风沙里的黑影仍在逼近。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每一次震颤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人流逆着少年步履匆匆,宁岑攥紧手中的长弓,指节发白。三箭未果的挫败感还梗在喉头,但当他看见身旁士兵们视死如归的神情时,那股灼烧五脏的自责突然凝成了更坚硬的东西。
“短箭拦不住......”他低语着抬头望向狮城庙,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弩箭也许可以。”
在这个念头成型的瞬间,宁岑逆着奔逃的人群,像一柄出鞘的剑劈开混乱,直奔器械库而去。
“床弩在哪儿?!”
“没有床弩,狮城没有攻城弩!”田队正在指挥五队六队的弓箭手们换装,闻言猛地转头,“阿岑你怎么还在——”
他的话语断在半空。
时柏看着这小子像着了魔,又像是赌上一口气,忽然明白了:这种人,拦不住。
这小子要……
于是田队深吸一口气,一把拽过身旁的年轻士兵,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肉,“小李!带他去找大弩!”
“诶!”
进进出出的兵刃碰撞声与嘶吼声混在一团,宁岑和小李奔向库房角落,沉重的木头砸落在地面掀起滚滚尘土,盾牌与钢刀被踢翻撞上墙角。
忽地,小李停滞了,紧接着一个踉跄扑到弓床前,膝盖砸地发出一声闷响: “完了……全完了!弓床废了!”
宁岑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丝:“十二年的老东西,该死,我早该料到......”
“怎么办阿岑,怎么办?!普通弓箭连皮都蹭不破!”小李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死定了......”
昏暗的器械库里,巨弓横陈在阴影里如死去的巨兽,弓身覆着厚厚的灰,爬满裂纹,弓弦早已朽断成数截。
宁岑目光在库中迅速扫过,最终锁定在落灰的大弩残件,眼神一凛。三支玄铁重箭,在尘埃中泛着冷冽的幽光。
他扑过去抓起一支玄铁箭,泼水去尘,脚抵墙根稳住箭身,拔出小李腰间佩剑。
“铮——”
剑锋划过箭镞的刹那,清越颤音炸响。
“能用!”宁岑攥紧箭杆,“拆弓,上城墙!”
“可我们只有三支......”
“走!”
小李扛起断弦巨弓,两人冲向城头。
第三批弩箭已经射出,纷纷沉入地下。
“阿岑你疯了?!别忘了我们只有三箭!!”
只见宁岑把打磨好的两支箭斜插在垛口,固定架起了巨弓!
他不慌不忙,一脚踩垛口,一脚蹬弣上。
就在此时,大弓受力后向下偏去!
宁岑晃了一下。垛口只有一掌宽,而他的脚跟已经悬空。下方是百丈高的城墙,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可他的手很稳,稳得像是焊在了弓弦上。
此举无异于凌空起射、逆水行舟,但他偏要铤而走险。
“怕什么,一支足够!”
没有半分犹豫,宁岑左脚蹬弣,右手拉到满弦,上箭!
巨弓不堪重负般发出“吱呀”的呻吟,弓弦深深勒进掌心,血珠顺着紧绷的腕线滚落,砸在箭翎上,溅开细小的血花。
簌——!
众人还没看清,那只弩箭便如飞鸟破空,空气被撕裂出尖锐的爆鸣,箭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昏沉的天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点寒芒越来越小。箭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弧,最终因为太重如流星般坠向荒原。
“远了,远了!”
“轰!!!”
尘土暴起,地面塌陷。
巨大的冲击波掀起狂风,飞沙走石间,众人不得不抬手遮面。等尘埃稍散,坚硬的土地像是流沙下滑形成一个巨大的陷坑,而那支箭——
宛如银枪笔直地插在坑底,箭尾仍在震颤,发出"嗡嗡"的余韵。
荒原突然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脚步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城墙上只余旌旗猎猎,像在为某种不可名状之物招魂。
过了良久,才有颤抖的声音响起:“停......停下来了?”
城墙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士兵们冲向宁岑,将他从垛口拽下。
宁岑的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掌心鲜血已凝成暗红的痂。
“臭小子,谁让你这么冒险?!命不要了——”
直到方才,时柏才接到消息,现下急匆匆赶来扶住他,“所有人原地待命,弓弩手不得卸箭!”他厉喝一声,将城防交给田队,拽着宁岑快步下城。
城门内,汪队正率三队甲士严阵以待。铁甲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像一排生锈的墓碑。
“带一队轻骑,随我出城探查。”时柏与汪队低语几句,翻身上马。
“你……”他看了宁岑一眼。
宁岑回过神来:“我也去。”
“……跟着。”
宁岑翻身上马,握缰的手指关节却依然发白——他摸了摸胸口,急促的心跳并没有因为那支弩箭带来的胜利而恢复平静,相反,它愈发急促,不知是因为自己用力过度,还是因为那股突然窜上脊背的寒意。
马蹄掀起滚滚黄尘。横风扫过,流云飞速遮蔽了太阳。宁岑突然勒马,握着缰绳转了个圈,扭头看向大山。
身边的士兵还没有察觉,他却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结霜,从鼻腔冷到胃里,头一阵阵疼,像是在警示。很远的地方,光秃秃的枝丫遮住了他的视线,鸟落在树上,告诉人们这片树林还没有死去。
“警戒。”时柏抬手示意。
士兵们下马向陷坑逼近。当看清坑底之物时,所有人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团六尺左右长短的褐色肉块,表面布满血管般的褶皱。宁岑那支箭从它顶端偏右的方位插入,因为几乎垂直落地,弩箭勾着肉像尾针一样刺入它体内。令人恐惧的是,那伤口处竟没有流血,反而像活物般蠕动着缓缓愈合。
“地龙......地龙出世了?”有士兵踉跄后退。
宁岑的胃部痉挛起来。
这不是地龙。
是太岁!
【食之不死,见之遭殃。】
【大凶之兆。】
仿佛印证他的想法,那肉块突然剧烈抽搐,箭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