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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苏季以为陈朔只不过是自己来一趟,结果第二天,陈柏岳赫然就提着一堆营养品,站在了病房外。

      他不知是不是被法西斯风格的父亲逼着来的,神色有些僵硬,他本人的气质本来就有些阴郁,又顶着这么不大情愿的表情,整个人都快变成一个会走动的暗黑信号发送体。

      苏季下意识的举动不是害怕,竟然是想笑,没办法,任谁看到这么一个本该是狂霸邪魅大反派的人,却做着这种给老爹和新冒出来的弟弟拉感情的跑腿活儿,好笑都会多过恐惧。

      陈柏岳自己大概也知道,要是把那堆数量颇庞大的营养品给苏季,她肯定是拿不动的,于是干脆在地板上找了块地方放下,才略显机械地抬头说:“小宁,祝你早日康复。”

      别说他的动作,就这声“小宁”,也叫得无比干巴巴,不但没一丁点感情,还相当不顺畅,听起来这声称呼绝非出自他本意,大半是被陈朔逼着改的。

      苏季想到上次她见陈柏岳,还是那次和墨远宁一起参加的酒会,那次墨远宁还毫不犹豫灌了自己一杯酒,就为了赶走“很烦”的他。

      她忍着笑,清清嗓子说:“陈先生,怎么拨冗到这里来了?”

      陈柏岳脸上神色不动,目光中却似乎闪过了一丝焦虑:“我来看望小宁,这么多年没机会联络兄弟感情,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补救了,当然要多来一些。”

      他说这么一长段话,仿佛觉得很累,说完还小小的呼出了口气,当然幅度很小,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得出来。

      苏季之前只觉得这个人虽然长得英俊,但面目阴沉,实在不想跟他多说话,今天却意外发现他竟然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她想起来墨远宁对他的评价是“很烦”,就更感兴趣,要知道能让万事不怎么入心的墨远宁觉得烦,也算一种本事。

      墨远宁之前就不是很耐烦跟他说话,现在也没多什么耐心,只是躺在病床上略微勾了下唇角:“陈先生多虑了,我无意去陈家和您一争长短,兄弟之情,还是不用客套了。”

      陈柏岳听着就皱了眉,他也出乎意料地没有被他一句话顶走,反而就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好像是酝酿了一番话语,才又接着说:“无论你回不回去,兄弟总是兄弟。”

      这句话不再透着僵硬和刻板,语调也舒缓了一些,想必不是被陈朔交待了要说的话,只是他自己的心语。

      苏季瞧得有趣,正想在旁边凑凑热闹,墨远宁就抬头看了她一眼:“苏小姐,可否给我和陈先生一点独处的时间?”

      自从说了自己辞职后,墨远宁现在都叫苏季为“苏小姐”,就像他们的关系,连老板和下属都不再是,而是两个纯粹的熟悉陌生人。

      苏季早习惯了他这样的叫法,也不介意,说了声好,就起身去了病房附带的小客厅,还顺手把门给他们带上。

      陈柏岳等苏季离开,又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我从未对你有过什么成见。”

      他又顿了下,才接着说:“不管是作为一个对手,还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弟弟,我对你都没有恶意的想法。”

      墨远宁看着他,终于微微笑了笑:“他是个很严苛的人吧?我是说,老陈先生。”

      陈柏岳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奈和茫然:“是啊,我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他满意。”

      上次陈朔在苏康见他,对陈柏岳的评价是“木讷无趣”,其实陈柏岳只是性格偏于严肃,大概是那种天生缺乏丰富情感,又没有刻意隐藏本性的人。

      论到个人能力,他能在二十八岁时就执掌陈氏,在性格强势的父亲和公司的诸多杂务间斡旋,不能说全无失误,也成就颇多。

      墨远宁知道自己那次能设下圈套让陈氏陷于房地产泡沫的危机中,不是因为他骗过了陈柏岳,而是陈朔本人性格太过自信,不愿错失看起来不错的良机,才让他一击得手。

      事实上据他所知,当时陈柏岳是力主审慎投资的,却被陈朔骂了个狗血淋头。假如他的对手真的是这个异母的哥哥,他攻陷陈氏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要更多上许多。

      他对苏季说过陈柏岳“很烦”,那是因为他知道作为对手,陈柏岳相当难缠。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更没有什么“孝道”的概念,听他这么说,就笑了下:“如果真想做一番事业,独立创业也不失为更好的选择……你现在可以调用陈氏那么多资源,为什么不找个机会自立门户呢?”

      被昔日的对手,现在的血缘兄弟这么说,陈柏岳也没多少意外,他早知道墨远宁对陈家没什么企图,只怕也对他和陈朔没什么感情。

      陈柏岳笑了下,他脸上表情缺乏,不笑时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阴沉,笑了后竟意外柔和,和墨远宁自己有几分相似:“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除了陈家和父亲,如果连这个都丢掉,就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比起陈朔,墨远宁倒还真更愿意和他多谈一些:“不破不立,当然你若有机会让老陈先生对你有根本性的态度转变,也不错。”

      陈柏岳点了下头:“但愿如此。”

      有时候对手往往比朋友更了解你,他们的谈话并不长,三言两语却都切中要害,陈柏岳又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离去。

      墨远宁目送他站起,在他走到门边时问:“陈先生和陈太太,以及儿女的感情如何?”

      陈柏岳今年已经三十有二,和同样出身豪门的太太也结婚多年,前年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

      提起妻女,他脸上的神情才算真正柔和下来,站住了笑笑说:“算是和睦。”

      墨远宁就笑了下:“你看,你除了陈家和老陈先生,并不是一无所有。”

      陈柏岳领悟过来他这两句话的意思,笑了一笑,他的手已经放到了门把手上,又对他说:“谢谢。”

      苏季对陈柏岳的印象,显然也远远好于眼睛和鼻孔朝天的陈朔,一直把他送到楼下,才返回来。

      她觉得好奇,就问墨远宁:“你们兄弟情深,都聊了些什么啊?”

      墨远宁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不能说是刻意冷落,更像是无心间忽视,她问什么他都答,做什么他也不大反抗,完全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他心情不错,就笑了下:“大概是劝他也做点事情让陈朔闹心,这样他就没心思来管我了。”

      他这一招祸水东引倒真毒辣,不但想转移陈朔的注意力,还想让陈家人的生活更水深火热一些。

      苏季暗暗想幸好她父亲没在外面遗留一个私生子,多年后回来让苏家鸡犬不宁。

      她一直想问,就用不怎么迫切的口气试探着:“远宁,你当初来梧市,就是想搅得陈家不得安宁吗?”

      墨远宁倒也干脆承认:“是,我来梧市的目的,就是想让陈朔不好过一些。”

      他说着,抬头对她笑了笑:“也许我母亲到死都是心甘情愿,而我也没见过她,甚至连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更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如果就让她那么默默无闻地死去,甚至在多年后都没有人替她鸣不平,也实在太过可怜。”

      是啊,被心爱的人抛弃,怀着他的孩子远走他乡,最后更是在绝望中死去。

      无论怎么看,这个女子的一生都太过悲惨。这样的悲惨,是连不相干的路人看了都会觉得难过的程度,更何况身为她的儿子?

      也许再没机会补偿她所遭受的一切,可替她发出呐喊,让当年那个负心的人蒙受羞辱和损失,大概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他当初刚离开组织,不知道该前往何处,心里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生父生母的故事。

      所以他就决定,要去为她做些什么,哪怕是祭奠那早就消散的魂灵。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座他的父母曾经爱恨纠葛的地方,他遇到了一生所爱。

      内心早就麻木,然而每当想起他和苏季,以及他们很可能注定无法完成的相守,他的胃部还会开始疼痛。

      那如同是从身体最深处翻涌上来的痛楚,带着太过刻骨铭心的感觉,让他疲于抵抗。

      苏季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看到他的脸色突然又苍白起来,眉头也越皱越紧。

      她连忙过去坐在病床上抱住他的身体,用手掌心去压在他的胃部,轻声说:“远宁,别太在意那些事……都过去很多年了。”

      她以为他是为了母亲的遭遇难过,努力去抚慰他的心结,抱他也更用力了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努力给他温暖:“远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了,那些都过去了。”

      她的掌心是压在他的胃上的,所以她能感受到他开始变冷硬的胃部,在她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猛得痉挛了一下。

      墨远宁抿紧了唇,没让一点呻吟溢出来,冷汗从他脸侧滑下,这一刻,痛楚蔓延至心底,咸味的汗水流入唇间,是一种苦涩之极的味道。

      他却笑了,良久才俯在她耳边说:“是啊,都过去了。”

      墨远宁这次虽然没有做部分切除胃部的手术,但也是开刀了,住院的时间肯定要比上次久一些。

      然而就算时间推移,苏季也没有离开一下的意思,天天都在病房里住着,虽然是装潢配套堪比五星酒店的贵宾病房,也是病房,绝对没有在家里舒适。

      不过苏季却不在意,她喜欢吃咸辣的东西,现在却要求家里送来味淡养胃的饭食,每天陪着墨远宁喝淡而无味的各色煲汤和煮的太过烂的面食,也不觉得是吃苦。

      墨远宁对她的态度始终没什么大的变化,倒是那次之后,陈柏岳时不时会来坐一下,兄弟两个谈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

      因为墨远宁对陈柏岳的态度都要比对她热络一些,苏季有次在送走了陈柏岳后,回来在他面前嘀咕:“我说你们兄弟之间不要有什么吧?你对他都比对我好。”

      墨远宁一周后已经能下床自己行走,此刻正坐在病房靠窗的沙发上翻着一本外文版的书,听到她说,就轻笑了声:“总归无论我怎么对你,你总是以为我对你不好。”

      他不过随口一说,苏季却听得心脏一阵紧缩。

      他们现在会变成这样子,与她始终不肯信任他有莫大的关系,她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中,却从来没想过被一再忽视误解的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又会觉得多么难过。

      她走到他身后,强笑了下,就半蹲在他身边,握住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

      他的手现在总是透着点凉意,她抓在手心暖了一阵,还是不见好转,就笑着抬头对他说:“远宁,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所以我现在想尽力对你好一些。”

      墨远宁翻过了一页书,神色还是无动于衷:“我知道,你是觉得愧疚,想要补偿我一些。”

      他这么说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可能。

      苏季却想到他那天说出的那句:“你只是不爱我”,她知道现在再去说那些甜腻的情爱之类的话,显得太刻意,但却还是下意识急着表白:“不是的,远宁……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舍不得你受苦。”

      这句话说完,连她自己都一愣,随即她才意识到,他们在一起四年,她竟然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对墨远宁说过一句“我爱你”。

      开始是矜持使然,后来则是因为相处已深,她认为没必要再把这种字眼挂在嘴上。

      连墨远宁也有些吃惊的样子,眼睛从书上移开,看着她:“苏小姐?”

      苏季本来已经不在意他这么生疏地叫她,这一刻却觉得在意得不得了,明明上一句她才对他表白,下一句就又被一声距离感十足的“苏小姐”给打了回来,整个人都觉得生出了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已经开始自暴自弃,干脆就咬着牙说了:“我知道现在再说这些话有点晚了,可我真的是爱你的,也许是我猜忌太多,醒悟太迟……可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没人能让我这么患得患失,哪怕是忍气吞声,也想补救和你的关系。”

      她这一串表白显然是出自墨远宁意料之外的,他罕见地看着她愣了很久。

      直到苏季说完了,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试图用目光让他感受到她的诚意和决心,他才带着些错愕的神情转开脸去,侧头清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苏小姐,你是觉得不甘心吗?”

      苏季听他言下之意,还是根本不信她的一番剖白,就问:“怎么才是不甘心?”

      墨远宁没想到她还能反问回来,自己也有些尴尬,解释说:“或许是不甘心我对你淡了,或者是想我这样的人,也有资格拒绝你……”

      明明之前是她千方百计在言语和待遇上挤兑贬低他,现在听到他毫不在意地说出这样的话,她却觉得难受得不行,胸口酸酸地堵得慌,一口打断他的话:“我爱你又不是因为觉得我比你高贵很多!”

      她现在觉得委屈,可也知道墨远宁对她的不信任是被不断伤害后,经年累月堆积出来的,所以她是最没资格让他不要再看轻自己的人。

      解释不通,说起来又费劲儿,苏季干脆放弃了言语沟通,夺过他手里那本书放在一边,整个人就贴在了他身上。

      他这次病了后,她在他面前总小心翼翼,很少有这种豁出去肆意作为的时候。

      这次抱着他的腰,抬头看着他总算动容了的脸庞,顿时像一年不见肉星的饥汗,猛地看到了一整盘鲜香四溢的炖肉,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她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凑上去小心地吻了下他的唇角,那薄唇还是血色淡薄,于是她又多亲了一下。

      他们离得很近,所以苏季能感觉到她第二次吻上去的时候,他的长睫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忍不住眨了下眼睛。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接着又去吻他的眼角,他们实在是太熟悉,所以就算墨远宁刻意控制,她也能感觉到他虽然还是没有动作,但呼吸却急促了些。

      大好一个美人就放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吃,本来就大大违背了苏大小姐一向的做人准则。

      更何况不管情况如何,应该怪谁或者谁的责任更大一些,她还是觉得有些无处宣泄的委屈,所以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更加变本加厉。

      她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尽量让声音小小的,听起来甜美一些:“远宁……别再叫我苏小姐了,听起来多伤感。”

      她其实只是自己小声抱怨下,本来没指望能得到墨远宁的回答,结果隔了片刻,他却低笑了下:“墨特助或者墨先生,听起来也很伤感。”

      她最近本来就很心疼他,听他这么一说,愧疚感真的瞬间爆棚,眼眶都要湿了,伸出手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轻声说:“对不起,远宁……那晚你就说了,你也会觉得难过,我却还是那样对你。”

      她说的是那天晚上她从顾家回来醉酒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安慰,那时候的事情。

      那也是他最后待她温柔的时刻了,他抱着她,对她柔和低语,还让她在他怀里睡着,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一晚睡得很好,梦中仿佛都有他淡淡的气息萦绕。

      苏季说完后,墨远宁却有些异样地沉默了,她不明所以,又在他脸颊上吻了下。

      他撑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看着她挑唇笑了笑:“原来你知道那晚是我。”

      苏季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我那时候喝的有点醉,不过你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我只是拉不下面子来叫你的名字,所以就叫了好多声‘清岚哥哥’,那晚的很多话,我也是对你说的。”

      她说到这里,想起来那一晚似乎说过一句“你这么坏,我怎么会爱上你……”,脸颊有点发红,连忙说:“远宁,我现在当然不觉得你坏了……但我还是爱你。”

      她一边解释,一边还拉住他的手臂,轻晃了晃:“远宁,我真的知道是你,别人我是不会让他那样抱我的。”

      她说着,又想起来那晚自己就发现他胃在疼,结果她第二天还是因为要故作矜持,没有及时去关心他。

      假如她能早点放下那些不必要的自尊,他就不会伤心难过,病情也许就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她在不知不觉中亏欠了他太多。

      墨远宁看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苏季看着他的笑容,就觉得里面的意味太复杂,却绝不是轻松或者释怀。

      她还想继续说,却被他站起身后推开了,他也不再看她,甚至不再去拿被她抢走的那本书,就径自向外面走去。

      苏季吓了一跳,几乎以为他要一气之下离开病房,忙跟过去拉住他手臂:“远宁,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气你的。”

      他却毫不留情地将手抽了出来,回头看着她,神情终于不再是这些日子来的冷漠淡然,而是带着几分冷笑:“苏小姐哪里用得着我原谅,请找你的‘清岚哥哥’去吧。”

      苏季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捅了马蜂窝,墨远宁看起来已经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但一直以来,他的醋意和占有欲却绝对不小。

      之前他们一起去温泉度假,他都能用喝酒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招式,把苏季的注意力从顾清岚和苏禾身上转移过来。

      更别提让他知道先前那次,苏季是明知道自己被他抱着,还不停喊着“清岚哥哥”。

      她一面偷偷后悔,暗骂自己蠢,还不如就这么瞒着他算了,一面又不敢让他气得又胃疼,只能走上前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双手都放在他胃部的位置捂住,她说了有史以来最没骨气的一句话:“对不起嘛,别的男人哪里有你好,那胸肌和腹肌不用看,就甩他们几条街了。”

      墨远宁可能是一时气糊涂了,竟然接了一句:“你还真想过要看人家的。”

      苏季这时候要是不懂得顺势而为,那就白长了一颗脑袋,她立马就笑眯眯接了:“不想看,就要看我们家远宁的。”

      苏大小姐委屈自己插科打诨了一场,墨美人还是把他自己给气着了,过后就重新躺去病床上,连家里送来了他最喜欢的鸡汤细面,都没心思吃一口。

      苏季只能继续去哄他,坐在床边轻摇摇他的身体,“远宁,你可以骂我几句啊,千万别生气。”

      墨远宁是平躺着闭着眼睛的,虽然在生气,他倒还保持了睡美人在水晶棺里的标准姿势,闻言只轻哼了声,连动都没动。

      不主动配合的墨远宁从来都难搞之极,苏季越发觉得头疼,在无从下嘴了一阵后,只能抬手去摸他的脸颊,然后胡乱感慨:“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被人一边摸脸颊,一边念酸诗,这种体验一点都不好,如今傲娇属性全开的墨远宁怎么可能让她为所欲为,终于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接着就翻了个身,留给她一个背部。

      可天纵英才、算无遗策如墨公子,也会漏算一点,那就是苏大小姐如今的节操。

      他翻了身后,病床一侧就空出了一块不大的空间,苏季竟然就脱了鞋贴着他的后背躺了上去。

      墨远宁能感觉到她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背上抵住,接着似乎整个身体都贴了上了,他是真的有些无奈,勉强开口说:“苏小姐,这张床不大。”

      苏季有些委屈地应了声,又说:“你又叫我苏小姐……”

      她的声音委实太可怜,弄得他以为再冷言冷语下去,她就会哭出来。

      终究对她狠不下心,他只能闭上眼睛,努力忽视背后那个发热的温软身体。

      可她似乎没打算就此放过他,隔了一会儿,手指就在他背后的衣料上滑来滑去,力道很轻,透过衣料传递到他的肌肤上,就更像瘙痒。

      他努力忍耐了一会儿,她却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手指头甚至已经滑到了他颈部j□j的肌肤上。

      他只能叹了声:“别闹。”

      苏季却变本加厉,凑过去把头放在他肩膀上,俯在他耳边说:“叫我小月。”

      这般厚脸皮要求人家称呼小名的人,还是那个矜贵到四年都不说一句“爱”的苏大小姐吗?

      她手指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墨远宁只能在沉默片刻后,认命般地说:“别闹,小月。”

      苏季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把手臂伸过去揽在他的腰上抱住。

      她嗅到了他颈中熟悉的清爽味道,如今带着点医院的消毒水和药剂的气味,也没有丝毫影响好闻的程度。

      于是她又向他的方向靠拢了一点,像一只小猫,拼命向着暖炉的方向贴近。

      她其实心里是清楚的,她和墨远宁的事情,远比表面看上去复杂。

      她和他的感情,已经变成了一场苦恋。

      如果你爱着一个人,又怎么会觉察不到他身上的异常?

      她能感觉得到,他想要离开,无论原因是什么,离开后他又将去哪里……总归他是想彻底离开的。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那专业侦探都无法查到蛛丝马迹的过去,也许他还有办法,让今时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变成另一个过去。

      也会无迹可寻,也会变成他的人生中,另一段被尘封的秘密。

      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就此放手……一个人的一生中,能有几次机会,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自己所爱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人的一生中,又有几次机会,可以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倾心相爱的人?

      “远宁……”她抱着他,努力让自己和他贴得更近,“不要忘记我好不好?不要忘记我是爱你的……哪怕我在你面前多么糟糕。”

      她说完又等了很久,可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知道他是清醒着的,除了支撑不住昏倒外,他从来不会比她先入睡。

      她最后只能隔着衣料,吻了吻他的肩膀,小声重复:“远宁,我爱你。”

      声音里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深浅的坚定。

      无论苏季再怎么努力,墨远宁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再进一步。

      他被逼着不再叫她“苏小姐”,也尽量不用冰冷的表情去对着她,但更加温情的相处模式,在他们身上似乎已经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了。

      墨远宁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期间方宏打了个电话给苏季,表示墨特助的带薪假期已经都休完了,接下来就是不带薪的病假,还有他的辞呈,按照流程也早应该批准了。

      苏季头疼地听着这些事情,最后说:“没事,大不了我把董事长让给他来做。”

      方宏果然即刻就闭嘴了,前上司现下属,马上就有可能又变成上司,对他来说压根不算冲击,只用了一秒钟就接受:“好,祝你成功,苏总。”

      苏季还没回过神,他就果断把电话挂掉了,不知道是不是再也不想理老板的“家务事”。

      她接电话的时候,是特地去了外面的客厅的,结果回到里面后,墨远宁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她:“方宏?”

      他现在真的已经是离职后的状态了,不但叫过苏季“苏小姐”,连方宏也直呼其名。

      苏季不好隐瞒,点点头:“是啊,说你的假期。”

      她不想提辞职的事,墨远宁却正等着这个消息,还心情不错地笑了下:“我这个月的工资大概要扣完了,不过没关系,报销的医药费早就回本了。”

      他这次在医院用掉的治疗费用,苏季当然没有提过要他自己承担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苏季就想起来自己上次竟然还想让他自己负担医药费,顿时对自己的悭吝有些脸红:“别提那些了……你不愿意做助理,苏康还有其他职位留给你,总之不会没有你的位置的。”

      她是希望墨远宁能随口问一句什么位置,这样她也好顺势而为,把他再“聘请”回来。

      可墨远宁似乎早就识破了她的意图,听后只是微微一笑,根本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只笑着说了一句:“方宏这个人还算不错,虽然笨了点,守成还是可以的。”

      苏季也笑笑,连连点头,不知道改为方宏默哀,还是为自己默哀。

      在医院里住了两周多后,墨远宁终于见到了一个早该出现的人。

      说他早该出现,其实也并不准确,因为他只知道会来一个人,却不确定会来“哪一个”。

      那人来时正是一个午后,苏季上午忙着照顾他输液,后来又喂吃午饭,忙完后才去里面的休息间午睡,所以他走进来时,病房里只有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墨远宁一个人。

      墨远宁睁开眼看到是他,也没什么惊讶,仅是挑了下唇:“果然是你。”

      房间里那个穿着医生服饰,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救死扶伤的悲悯,唯有一片冰冷杀意的混血年轻人于是也笑了:“当然是我。”

      他就是一年多前,当苏季被关在地下室时,出现在墨远宁身后的那个组织的杀手。

      据林说,是在墨远宁离开后,成绩相当优秀的一个年轻人,可惜……距离当年墨创下的记录,他始终只差一点点。

      站在墨远宁面前,他笑了笑,那笑容和墨远宁完全不同,透着点肆意的邪气:“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莫尔。”

      墨远宁却根本没从沙发上站起来,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突然笑了:“原来如此,连名字都会让人想起我。”

      他在组织里的代号,一直都是中文的“墨”,虽然所有人都会尽量用靠近中文的发音去称呼他,但难免有一些人的发音不那么标准,有时候听起来的确有些像“莫尔”。

      他不说还好,说完后莫尔的神色果然瞬间扭曲了一下,他收拾好表情,又笑了下:“我不介意让你血溅在这里,前王牌。”

      墨远宁这才站起身,他们说话的声音一直不大,里间的苏季还在睡觉,没有觉察,他也没朝那个方向看一眼,就说:“去天台吧,那里没人打扰。”

      可能是上次苏季受伤昏倒在地上时,墨远宁对她视而不见的态度让莫尔印象深刻,他现在毫不在意这个中国女人,轻笑了声,压住眼底的嗜血,就当先走了出去。

      贵宾病房本来就在大楼靠顶层的位置,他们出来后没有走会被人发现的电梯,而是从楼梯间绕到了天台上。

      这栋病房楼原本就以单人病房和贵宾病房为主,人员稀少,再加上这里的天台基本是废弃的,除了几个备用的储水塔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他们上来后,莫尔就很快从袖子里抽出了他惯用的匕首,他体内的好战因子早就叫嚣不止,连唇角都不自觉扬成一种略显狰狞的弧度,回头看着墨远宁:“在中国用枪太不方便……不过近身搏斗我更喜欢。”

      墨远宁还穿着医院统一给病人发放的衣服,那是纯白色有些类似中国古代中衣的设计,一侧有系带,交领的领口也略大,谈不上美观,只是方便穿上和脱下。

      只是他现在人很消瘦,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就有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站在那里也只笑了下,相比莫尔的剑拔弩张,他倒还是一派闲雅:“冷兵器也是武器,看来你是不准备让我也找一把武器了。”

      莫尔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样子,本来就眼球充血,这时候更加不再犹豫,干脆利索地向他攻去。

      组织里的近身搏斗训练,非常的简单粗暴——实战。

      教练和老师只负责教授基本的搏击技巧,接下来就是大量的实战,受训练成员之间的厮杀,只要是行之有效的,任何动作都会被允许。

      这是所有成员的入门课之一,也是最基础的技能,毕竟一个杀手,并不是在所有的时候,都能保证自己手上或者身边有武器。

      在一部分情况下,他们甚至手无寸铁,这时候搏击的技能,就是一个人生存的最强技能。

      而据说自从组织成立以来,在这门课程中表现最优秀的人,就是墨。

      他能够在十六岁时,徒手解决三个以上的强劲对手,说他是天生的格斗师,也毫不为过。

      所以就算手上多了一个武器,莫尔进攻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松懈和犹豫,他直奔要害而去。

      那划向咽喉的一刀当然被轻易避开,紧接着的肘击和侧踢也被格挡,墨远宁的格斗术是从少年时练起的,并不是硬碰硬的力量型,更偏重技巧和柔韧。

      莫尔几次进攻,不是被他挡开,就是连衣角都没摸到一片。

      假如莫尔自己是另一流派的倒还好,偏偏他也是亚洲人的体格,体型偏消瘦,走的同样是技巧型的路子。

      在组织里,就会被教练有意无意拿来和墨对比,现在就更加郁结。

      他急躁冒进,出拳就不再留后路,几下过后,肌肉骨骼相撞的“砰砰”声就回响在天台上。

      天台上虽然有几个水塔,但地形依旧相当开阔,足够他们腾挪闪避。

      他们锤炼的都是杀人的技巧,每一招只要不放空,就会对对方造成一定的伤害,决胜也不过是几分钟之间的事。

      当莫尔觉察到自己的拳头又一次挥空后,他的脖颈就被肘弯牢牢锁住……他没再动,这种姿势他很熟悉,属于一击绝杀,墨远宁的手臂只要再稍稍用力,他的颈椎就会□□脆利索地拧断。

      他就保持着不动的姿势,隔了一会儿,呵呵笑了出来:“墨,你果然还是不敢杀我……直接和组织作对。”

      墨远宁在他身后,听了后就轻笑了一声:“你也不敢杀我……直接和组织作对。”

      这次莫尔沉默了,他的脸颊刚刚被腿风扫过,口腔里都破了皮,于是就淬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大小姐怎么会留着你这种人的狗命!”

      组织里的人提到米歇尔,大都直呼姓名,他却叫“大小姐”,透着一种敬畏和仰慕。

      墨远宁松开扣着他脖子的手臂,退开两步笑了下:“无论米歇尔做了什么决定,你都要遵守……质疑是你没有的资格。”

      莫尔还是对他有所戒备,获得自由后立刻就退开几步,转身和他远远对峙,他脸上挂了彩,神情显得更加阴鸷:“大小姐只说了不能伤害你,没说过不能伤害你身边的人。”

      墨远宁看着他无所谓地一笑:“所以……那些人里随你喜欢,挑几个出来杀一下?”

      组织对墨远宁仍有所控制,莫尔当然也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从关系冷淡的前妻,到本来就是他报复对象的爸爸和哥哥。

      这几个人里,他无论想伤害谁都易如反掌,可看墨远宁的样子,说不定杀了那几个人还正中他下怀,替他省了不少力气。

      想到这里莫尔只能冷笑几声,脱掉身上的白大褂,随手扔在天台上,拉开楼道的铁门,下楼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墨远宁才抬手按住自己手臂上那道伤口。

      他当然不会任对手持有武器太久,开场没多久,他就将那把匕首从莫尔的手中踢飞。

      但在那之前,锋利的匕首还是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他现在按下去,觉察到满手濡湿,才暗暗庆幸身上的衣服虽然是白色的,但好歹宽大且并不贴身,要不然这一大片血迹当时就会晕染出来。

      也许就让莫尔看出了机会:他是因为严重胃出血住院的,再流了这么多血,怎么看都是勉力支撑的强弩之末。

      可即使他凭借毅力和经验,战胜了莫尔,也成功让他离开,他现在也渐渐感觉到再度失血带来的麻烦。

      眼前有些昏黑,力气也在不停流失,他握了握拳,勉强走到楼道的铁门处,只是拉开门走出去几步,他就差点栽倒在楼梯上。

      只能扶着一旁的墙壁,缓慢坐下来,他能感觉到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虽然没有伤到大的动脉,看起来也碰到了其他血管。

      他微微调整着呼吸,估计着剩下的力气还能够他走多远,接着他就又想到……这样的流血量大概是不会死的。

      但假如他没有移动到可以呼救的地方,又一直没有人发现他在这里,那么他也许会变成一个死在医院病房大楼里的悲剧的家伙。

      这么想他突然就又觉得眼下的情况有那么些可笑了——如果深陷困境的人不是他,那么就更加好笑了。

      失血状态下,他对时间的估计有点模糊,可能是过了几分钟,他就听到,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着一个焦急的声音:“远宁!远宁你在哪里?”

      那是苏季的声音,她不知道已经找了他多久,原本柔丽的嗓音里都有了些破音,听上去更加急切,透着浓浓的担忧。

      他想开口回应,却只低低地咳了几声。

      刚才莫尔挂彩不少,他虽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又不是古代高手过招,讲的是一击制胜,所以免不了各自带些小伤。

      莫尔知道他因为胃出血住院,当然就出拳刁钻,除了头部和胸部的要害之外,他的腹部也是莫尔重点攻击的对象。

      他纵然挡开了大部分,但总归也有一两下是扫到了的。

      坐下来后,他早就察觉到胃部只怕又出了状况,他喉间的淡淡的血腥气,不仅来自于外界,还有些是从腹腔里面翻涌上来的。

      身体虚弱无比,就算勉强做了点什么,也有更加严重的后果在等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叹声气。

      但就是那两声低咳,他很快就听到有脚步声急迫地在靠近,他低着头,视线并不大,于是就只看到她的腿和脚。

      她连袜子都没有穿,仅是光着脚套在鞋里,可想而知出来得有多么匆忙。

      接着他的身体就被她抱在怀里,她的声音都发着抖:“远宁……你怎么了?”

      他不知为什么,在她怀中的时候,总会出乎意料地软弱,之前是如此,现在也没有改变。

      好像他知道,在她那有些消瘦的肩膀上,可以放得下他身体的重量,又或者干脆是,哪怕在她怀中死去,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小月……”他没有干净的手可以用,就用额头抵住她的,微微勾了唇,他轻声说,“不要放开我。”

      他其实想说,这么多天来,没有一句冷言冷语是出自本心。这样被她照顾着,再多的怨气也早就消弭。

      更何况他原本就没有想要怨恨她,一切现状,不过皆是出自他的选择。

      是他选择来到梧市,继续那一场没有结束的上代恩怨。

      是他选择和她结为夫妻,又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才和她离心离德。

      是他到了离婚这样的地步,还是没有试图对她坦白解释,才让她不得不一次次违背自己的本性,做出残酷的事情,说出刻薄的话语。

      他明明是知道的,从他在那间咖啡店里偶遇她开始,到后来三年间相依相伴的生活,都让他明白,她是一个心地多么纯白,待人多么善良的人。

      是他的出现和自负,给她染上了其他的颜色。

      可即使再多的悔恨和无奈又如何?他依然是逃不开那张生死的大网,依旧必须自己去面对所有的黑暗。

      “小月……”所以他第二次叫她,对她笑得更加用力了一些,“放我走也可以,只是……不要忘记我。”

      苏季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她不过是睡了一场午觉,睡梦中却像是一直被什么追赶,出了满头大汗,没过多久就被梦魇惊醒。

      再然后她从休息室里出来,就看到病房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距离她去里面睡觉,不过是半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好好在病床上躺着的人就不见了?

      她知道墨远宁最近对她一直冷淡,但她也同样知道,他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连个招呼不打就擅自离开——她会担心的,他知道。

      抱着一线希望,她跑去问楼层值班的护士,得到的却是他从未从电梯方向离开过的答案。

      这个楼层没有洗漱间茶水室之类的地方,全是一间间封闭严密的病房,他又能去哪里?

      他又去楼梯间做什么呢?在她毫无头绪的时候,好在一直坐在楼道接待处的护士有观察情况,告诉她病人可能是和一个医生去了楼梯间。

      于是她又跑到楼梯间,大楼有十几层,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从这里下楼了,还是去了更高的楼层,她上上下下跑了几层楼,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最后她顾不得会制造噪音,在楼道里放声呼唤他,几声过后,听到的却只是不注意去倾听,就会忽略掉的虚弱低咳——来自更高的楼层。

      她拼了命地跑上去,就终于看到了他。

      他垂着头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身体都依靠在墙壁上,左手臂在流着血,垂着的手指下,甚至已经积了一小滩血迹。

      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又在这里受苦,只能俯身去抱住他,用力地想要感受他的体温。

      但他却低声叫了她“小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对她露出近似温柔的笑容,他说着“不要放开”,却又在说“不要忘记”——和她曾说过的一样,不要忘记。

      只不过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远远没有承载着如此多的悲伤。

      仿佛是早已知道,不可相守,唯有不忘。

      所以那话语中的眷恋,明明是那么柔和的,却又如同可以刺破心脏般锐利,足够镌刻到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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