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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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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季既然说了,就真的很尽职地在给墨远宁调理身体,从早餐开始就让厨房精心给他准备,午餐特地送到公司里,晚上一定要让司机接他按时回来吃饭。
认真说起来,比他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都要更周到一点。
墨远宁也非常配合,经常自己去医院检查身体,调整平时的用药。
苏季说了会陪他,有时候晚上就会在他房间里逗留一阵,这天她又走进去,意外地看到墨远宁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而是靠在床头正翻看着一本书。
苏季是给他送冰糖燕窝的,就随手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上床和他挤在一起,凑过去要看他看的是什么书:“原来墨先生还有阅读的爱好,我怎么不知道?”
墨远宁随手把书合上,放到床头,侧头冲她笑了笑:“由来已久。”
苏季侧头想了下,发现自己原来真没怎么注意过他的喜好,本来他工作就忙,苏季自己也有好多数不清的爱好,她有一阵还真以为他的爱好就是工作。
这么想她就笑了起来:“原来我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你啊。”
墨远宁则笑着摇头:“还是不了解的好。”
苏季瞥了眼他放在床头的那本书,竟然是本英文版的《存在与时间》,她身为文科毕业生,对哲学类的书籍当然也有涉猎,就笑笑:“墨先生还有些闲情逸致——向死而生?”
那是这本书里最广为传播的一个词,墨远宁笑了笑:“我更喜欢‘向来我属’这个观点。”
苏季想了下就笑了,也是,“向死而生”是一种偏向悲观的存在观,一切的存在都以死亡作为终点。
“向来我属”则积极得多,生存在任何时候都属于存在者自己。在她的观念里,对于墨远宁这样从底层奋斗起来的人来说,当然是会更喜欢这种类似于励志的观点。
她看到那本《存在与时间》的版式比较陈旧,边缘也有很多摩擦过的痕迹,就知道这本英文版的书,可能不是在国内买的,而是墨远宁从国外回国时,带回来的。
她知道在墨远宁的假履历里,有说过他曾在国外留学,虽然那个履历是假的,但经历骗不了人。梧市的社交圈里有很多拥有留学经历的人,墨远宁和他们聊起来的时候,对美国西海岸的地理,乃至风土人情的熟悉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所以苏季知道墨远宁大半真的有在国外待过挺长一段时间,她一时兴起,就把头靠在他肩上问他:“你在国外的时候,有吃过苦吗?”
他们现在贴得很近,苏季能感觉到他肩膀的肌肉僵硬了一下,随后就放松下来,他笑着说:“不过是一般留学生会吃过的苦,没什么。”
“那可不一样……”苏季有心揶揄他,就把他那份假履历里的情况搬出来说:“大部分能够出去读书的留学生,家境还是不错的,你却只有奖学金资助,肯定还要艰难一点,生活费啊什么的,是不是要靠打工赚?”
墨远宁略微出了下神,打工……他倒是一直在打工,可惜打工的内容和传统留学生的不大一样而已。
苏季说到后面,也是真的来了兴致,墨远宁的过去太神秘,她难免有点好奇心:“说一些你打工时遇到的趣事吧,说不定很好玩呢。”
她从小被苏伟学保护的太严密,去其他市或者出国游玩,从来不会超过一周,身边还有一大堆人看管。
苏大小姐其实还是有点童心未泯,总幻想有朝一日可以孤身走天涯,可惜现实不允许罢了。
墨远宁侧头看到她满脸期待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抬手捏捏她的脸颊,艰难地在以往的那些经历里找出一件可以说给她听的趣事:“有一天,是在纽约布鲁克林,我工作……过后,觉得有点累,就买了一杯咖啡站在街边喝,旁边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老太太,推着一辆热狗车在卖热狗。当时行人很少,她生意不太好,因为我站在她身边,她就一直看我。
“我不大爱吃热狗,可是她看我太多次,我已经准备掏钱出来买一个了。就在这时,她突然对我说,‘孩子,你能帮我看着车子吗?我去抽支烟’。
“我觉得很惊讶,毕竟我也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的陌生人而已,她把摊子交给我,难道不怕我丢下摊子跑了,或者拿走她的钱?于是我就说,‘我不会做热狗’。
“那个老太太哈哈哈就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随便放啦,没关系。’”
本来就是很琐碎的小事,他说的又太平实,苏季却听得有些津津有味,追问着:“然后呢?”
墨远宁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后来她就真的把摊子丢给我,连带绑在车子上的一罐硬币,自己去抽烟了。一抽就是一个小时……她回来时我把摊子交还给她,告诉她我卖掉了20多个热狗,钱都收在罐子里。
“她还特别得意的说,早猜到亚洲帅哥比黑人老妈妈吃香,卖得比她半天卖的都多……”
听到这里,苏季都忍不住笑了,这黑人老妈妈哪里是请人帮忙看摊,分明是故意捡便宜讹着小帅哥给她干活吧?
她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偷笑,顺手还在他衣领下的锁骨里摸了一把,心想果然这家伙人见人爱,连老妈妈都按捺不住要占点他便宜。
墨远宁当然不知道她心里这么龌龊的想法,抓住她乱动的手笑:“你不是要听故事?”
苏季忙抬起头一脸“我在认真听故事”的表情:“是啊,那后来呢?”
墨远宁笑着摇摇头:“后来她要分我钱,被我回绝了。”
苏季还觉得意犹未尽:“这就没有了?你后来没有每天去跟老妈妈一起练摊?”
墨远宁失笑:“我还有其他工作的,不能随便辞职。”
苏季想了下也是,就笑:“练摊多好啊,没有人管,还有这么可爱的老妈妈可以聊天。”
对她这种擅自提别人做主的行为,墨远宁只有笑笑不去理会。
还有一些事,是他没有办法对她说的,比如那天他“工作”的具体内容,还有他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很累。
认真来说,开枪的人是没有办法感觉到子弹射入人体的触感的,可他有时候偏偏就是能够。
他用了什么样的子弹,那些子弹脱膛而出的轨迹,还有射入的角度,鲜血飞溅的形状……那个刹那的真实感,并不亚于手持一把利刃,刺入别人的胸膛。
所以那天,在刚刚解决了三个人后,他就那么站在布鲁克林的大街上,听着周围人群的喧嚣,觉得灵魂快要脱离躯壳离去。
而那个脸上满是褶皱的老太太,却不悭吝把信任给他,并且在最后,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有了脱离组织的念头:人生如此广大,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站在阳光下,去闻一闻花香。
苏季还抱着他的腰,随着他身体日渐好转,她对他的留恋也越加明显,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一旦墨远宁真正痊愈,那么他们也就再没有继续暧昧下去的理由。
墨远宁抬起手,宽大消瘦的手掌在她头顶轻轻揉了头。
苏季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的手掌总是温暖无比,现在却总带着点微凉。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短暂的三个月交往中,大部分约会都是在苏伟学的安排之下进行的。
可即使如此,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觉得幸福——他和其他男人都不同,他们看着她的时候,她知道他们只是在透过这个娇娇女的样子,看着她身后的苏家。
墨远宁不是那样,他让她觉得,他是真的在看着她,无论她是富家千金还是贫穷女孩,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
就是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被人真诚地喜爱着,仅仅因为她是她本身,而非其他。
他们的开始,其实并不算差,可能没有青梅竹马的耳鬓厮磨,却有偶然相逢的怦然心动,也许不是门当户对,却也不是纯粹的利益婚姻各取所需。
结果到后来,却越来越背道而驰,乃至同床异梦。
今晚的气氛太轻松甜蜜,苏季还是没忍住,侧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下:“远宁,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她本来以为墨远宁这样的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哪怕是为了最后的一点颜面,也万万不会再把“爱”挂在嘴边,没想到他却只沉默了片刻,就轻声说:“是。”
苏季有些惊讶,抬起头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就像他们初识时一样,专注又温柔,好像全世界里,唯有她值得他瞩目:“小月,即使有一天我们告别,你也一定要记得,你是我的此生挚爱……唯有这一点,不会改变。”
这样坚定深情到媲美生死以许的表白,无论放在什么时间去听,都足够感人。
可现在被他说出来,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他们是在准备互相道别,并不是在婚礼中交换誓词。
苏季直觉地认为这是假的:不可能是真的,她不相信被自己这样对待,墨远宁的心中会没有丝毫怨恨。
再深情的人也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更何况那个人是墨远宁!
她几乎是立刻脱口否认:“你又想骗我……我不会回头的!”
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墨远宁看着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柔和无比,他轻揉了揉她头顶的细软长发,笑笑说:“好,我知道了,不用着急。”
这样哄小孩子般的口气,让苏季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侧头看了他很久,才开口说:“今晚和我再来一次吧。”
他们现在都在床上,身体也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她说“再来一次”,来什么就不用直接明说了。
墨远宁却笑着摇了摇头:“小月,我不做别人的性伴侣。”
说得倒还一本正经了,苏季暗暗腹诽:离婚后又不是没做过,之前那次难道不是一时兴起?
她知道墨远宁身体的敏感点在哪里,手已经不老实地滑到了他的腹部,隔着薄薄的睡衣不轻不重地摸了两把,咬了咬牙说:“你可别后悔!”
墨远宁的定力一向过人,就这么任她撩拨,唇边含着点笑意:“现在来看……后悔的人可不是我。”
苏季摸了他几把都没看他有动作,就知道今天大概是不能硬上了,男人就是这点好,不想要的时候很难勉强,不像女人那么被动。
她这么想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眼看着这么一个匀称优美的大好□□,只能揩油不能吃……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失落,墨远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月,是你说了要向前走。”
苏季无语,抬头看着他,的确是她自己提出要彻底和他划清界限,可这个瞬间,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突然觉得更加恨墨远宁了。
恨他为什么不能将温柔深情的丈夫伪装到底,恨他就这样毁掉了四年来的一切。
她知道归根到底,她还是放不下他,而他也对此心知肚明,并善加利用。
当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苏季从来不问墨远宁“工作是否顺利”或者“工作忙不忙”,那是和外人寒暄时的用词和语气。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活着的时候也从来不过问父亲公司里的事情,而只会在他回家后,问一句“累不累”。
财富、名望、功绩,其实是和你不怎么相关的人才关心的事,因为除了这些之外,在他们眼中你再无其他。
家人反而只关心你是不是累了,需不需要休息,透着一种关怀,更加是一种特权。
所以在她和墨远宁结婚后,她每天看到下班回家的他,都会问一句:“今天累吗?”
他能在这个时候还说出“你是我此生挚爱”的话,她同样也问心无愧。
她和他还相爱时,也像所有深爱丈夫的妻子一样,全心付出,不求回报——即使最后一地狼藉。
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起身在他额上轻吻了下,笑着:“远宁,你要记住,是我不要你的。”
墨远宁对着她笑,十足安抚小孩子的语气:“我知道。”
当苏季终于从墨远宁的房间离开,带着一身说不上来的失落感,和一丝说不清楚的轻松。
从苏家空旷的走廊上走过时,窗外正是一轮新月,月华如水,照在她没有化妆、眼袋明显的脸上,白渗渗好似这座宅子的一个幽灵。
苏家大小姐于是重重叹息了一声,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就好像五官绝赞、身材比例完美的墨远宁墨先生,为什么就不是一个好男人呢?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苏季没有说“向前走”指的是什么,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清岚造访苏宅的次数明显地多了起来,他似乎对苏季和墨远宁之间接近暧昧的关系并不介意,照旧来和苏季聊天。
偶尔墨远宁下班回来得早,他们三个还会坐在一起聊几句。
自从上次发现墨远宁也偏爱读书,苏季和顾清岚闲聊时也不再刻意避开他。
墨远宁大概是在国外的时间太久,古典文化方面当然没有浸淫多年的苏季和顾清岚熟悉,但谈到西方哲学流派,他往往能有一些深刻独到的见地。
苏季和他聊起来,有时候还会在心里暗暗感慨,四年夫妻,他们居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谈过,不知道是不是损失。
不过每当她想起这个念头,把目光瞟到他西服下紧实的肌肉和细腰窄臀,就觉得又默默明白了什么:夫妻啊,做什么都能光明正大,她单独跟墨远宁在一起时,哪次不是没几分钟就腻到了他身上,还清谈个屁。
苏大小姐意识到了自己的色令智昏,只是没想到,在别人眼里她同样是个色欲熏心的模样。
那天下午是她在家里太闲,所以就让司机送自己去了公司。
到了后她才发现方宏和墨远宁都在开会,偌大的顶层除了自己和李秘书外空无一人。
她觉得无趣,就一时兴起自己一个人去楼下转悠。
身为董事长,她出现在公司里的次数寥寥无几,再加上这种穿着套装的年轻女孩子在公司里比比皆是,只要不是对她特别熟悉,或者刻意注意,谁也不会认出来这就是苏董事长。
苏季很闲适地逛了四五层楼,居然都没有被一个人认出来,她就挺得意地去了十二楼的一间休息室。
这层多是一些文案宣传部门,年轻人更多气氛也更轻松,她进去时里面还有两个年轻的女职员正在聊天。
她们见又进来一个人,也没停下谈话,反而八卦得正专心:“你说墨总……啊不,墨特助为什么还留在公司啊,都是前妻啦,不觉得尴尬吗?”
另一女职员说:“什么尴尬啊,你应该问苏总是怎么想的,明明都离婚了,还把前夫绑在公司里。”
第一个女职员用手摇了几下,笑了起来:“你才是抓不到重点好吗?墨特助为什么还在公司这不是明摆着呢?你舍得放一个长得这么帅,身材这么好的男人去别的地方?”
第二个女职员立刻恍然大悟般:“你是说……苏总还在继续和墨特助,那个那个?”
第一个职员显然要比第二个女孩子的年纪大一些,举手投足也更具风情,她眯了眼神秘一笑:“我不知道苏总忍不忍得住,反正我是绝对会动的。”
她们说的声音不大,不过休息室总共只有十几平米,想听不清也不行。
她们说完,抬头注意到苏季,第一个女职员大概以为她是新来的实习生,还冲她笑了下:“你好。”
苏季听得津津有味,被搭话了也立刻礼貌回了一句:“您好。”
公司太大,不大熟悉的职员间也就是点头之交,那两个人也没试图跟她套近乎,接下来又八卦了一阵自己部门总监和女秘书之间的暧昧,才各自出去继续工作。
苏季本来想着她们能接着详细评价下墨远宁的相貌和身材,这样才显得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前夫搞在一起更加顺利成章,结果她们只停留在了表面的三言两语。
她捧着一杯刚倒的咖啡,心里默默想着:脸帅身材棒这么肤浅的形容,你们根本没见过那六块腹肌和人鱼线……
苏季正想得出神,就没意识到休息室里又进来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十分顺手地把门反锁了。
她听到门锁的“咔哒”声,才惊醒过来抬起头,正好看到进来的年轻女子对自己笑了笑:“苏,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她虽然完全是亚洲女子的外貌,但发音却有些怪,称不上不标准,却透着一股违和感,就像汉语并非是她的母语,所以即使说得再好,也不免在停顿处略有生涩。
而且她对苏季的称呼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公司的职员和管理层,都会称呼她一句“苏总”。但那是国内公司的习惯,国外的公司职员称呼老板,随便一些的直呼姓名,严肃点的也只是尊称一下先生女士。
苏季不免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这个女孩子看起来相当年轻,虽然她穿着深蓝的工作套装,也略微化了点妆,但五官间的稚气还是遮掩不住。
她身材有些娇小,比本来就不算高挑的苏季还矮上半个头,脸庞更是甜美可人,如果硬要归类的话,她大概就算是近年来很受男人追捧的“萝莉”型。
虽然长得很可爱,可她却没有故意再装作幼齿,动作反倒相当爽利,将双手插在了口袋里,歪歪头看着苏季:“你好,我知道你。我叫曾琳,曾子的曾,王加双木琳,我是墨的……”
她说道这里似乎是想了一下,才接着说:“远房表妹。”
苏季只知道墨远宁是个孤儿孑然一身,还真没听说过他有个这种年龄,长相又如此甜美的表妹,就笑了起来:“你在苏康工作?”
曾琳也不隐瞒:“是啊,一周前刚刚进来,我通知过墨了,他不让我去苏家找你,不过没想到,今天能碰上。”
原来墨远宁还早知道他的这位“表妹”来了公司,苏季不以为然地一笑:“哦,那么曾小姐找我干什么?”
曾琳定定看着她,她眼睛很大很亮,目不转睛的样子看起来更加认真:“苏,你可不可以放过墨?”
苏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觉得更加可笑:是她不放过墨远宁?她在离婚的那一刻就已经放下了好吗?如果不是墨远宁一再纠缠,能有现在的局面?
她才刚被职员私下议论贪图色相的时候还能抱着听笑话的心情,现在被突然冒出来的所谓“表妹”这样质问,火气却一下子就上来了。
苏季冷笑了下:“敢问曾小姐,用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不放过墨先生的啊?”
曾琳显然还是年纪小面子薄,被她这么一反问,竟然有些愣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苏季看她这种表现,就猜她大概是墨远宁在国外时候的什么小“妹妹”,现在千里追夫,都跑到苏康来管她要人了。
她顿觉无趣,就放下还没喝几口的咖啡,越过曾琳,自己打开门锁,走出了休息室。
被曾琳这么一闹,她也失去了继续闲逛的心情,找到电梯上楼准备会自己的办公室清净一会儿。
就在她刚到顶楼,她一直带在身上的私人电话就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显示的是“苏禾”。
她和哥哥虽然时常通话,但那大部分在晚上,正好苏禾所在的意大利是下午,现在还是上午10点钟左右,按说意大利还是凌晨,苏禾这个电话就显得有点奇怪。
她连忙接起来,听到那边传来苏禾熟悉的声音:“小季,我到本地机场了,找个人来接我。”
苏禾回来得太突然,而且提前并没有通知她,苏季也是一阵手忙脚乱,忙问哥哥是不是一个人,又叮嘱他在机场不要乱动。
苏禾听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就低笑了起来:“小季,我只是下半身瘫痪,并没有变成小孩子。”
当年看他躺在病床上也并没有特别难过,这一瞬间的酸楚却让苏季红了眼眶,她想起来去意大利之前的哥哥,有多么意气风发。
父亲最初是不赞同唯一的儿子去学艺术的,所以苏禾中学毕业后远赴意大利求学,苏伟学根本就没有到场送他,只有苏季一个人在机场和他告别。
那时候的苏禾还是个少年,提着一只不大的皮箱,站得挺拔无比,笑容中几分张扬和自信。
那一刻苏季是羡慕着哥哥的,那种逃出父亲编织的那张大保护网,追求梦想的勇气,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
当初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十几年,苏禾再也没有回国,连苏伟学去世的时候,他也因为受伤而没有赶到。
她短暂的沉默和加重的呼吸让苏禾略有所感,他很快又笑了笑:“小季,快来接我,别把老哥一个人晾在机场。”
苏季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跟他约定见面的地点,然后飞快给司机打了电话。
索性今天她兴起来了公司,所以司机一直在楼下等着,接到她电话,不过几分钟就在地下车库备好了车。
他们已经尽快赶了,但毕竟机场离市区有点距离,等他们赶到时,也差不多是四十分钟以后了。
苏季和苏禾约定的地点在候机大厅的一间咖啡馆里,她到了后就忙去找。
其实像他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年轻人,一般早早都成了航空公司的俱乐部成员,可以享用专属的休息室。
但苏季不怎么出门,苏禾也常年在国外,苏季慌了一阵,居然也没想起来以公司的名义让合作的航空公司安排一间休息室。
她一边着急害怕苏禾等久了太累,一边又想着苏禾回来的太突然,不然早安排人来接了,何至于还要等。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在看到安静坐在咖啡馆里翻看着一本书的哥哥后,就统统没有了。
自从上次见面,他们兄妹也有一年多时间没见了,这期间苏季经历了父亲去世和婚姻失败,称得上心力交瘁。
苏季走过去,抱住坐在轮椅上的哥哥,声音有些哽咽:“欢迎回来,哥哥。”
苏禾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她,然后笑了:“小季。”
血缘的关系就是这样神奇,苏季和苏禾的感情并不算兄妹中亲厚的,但几年不见,彼此间仍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牵绊。
苏禾是一个人回来的,也只带了一只旅行箱,他行动不便,好在路上不断有人帮助他,因此也算顺利。
苏季推着他的轮椅问东问西,把他送上车后,苏禾才感慨般说:“小季,你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他话说得拐弯抹角,但苏季凭借多年被揶揄的经验立刻得出了结论:他是在笑她太啰嗦。
她轻哼了声:“怎么?嫌我像大妈了?”
苏禾没敢惹她,轻抿了唇笑而不语。
他们兄妹都长得像母亲,因此五官有些相似,苏禾少年时就秀气非凡,现在年龄大了,也还是温雅清俊的样子,再加上常年的艺术素养,整个人更加出尘脱俗。
说他现在即使抿着唇偷笑,也很难让人对他生气,苏季从小就敬爱哥哥,当然也不会对这点小事跟他斗嘴。
他们聊着天也不觉得路途枯燥,车刚开进苏宅,苏禾就突然开口:“我想去看下爸爸妈妈。”
苏伟学去世后被埋葬在了公墓,和他们的母亲合葬在一起,苏禾这么说,就是想扫墓的意思。
只不过他刚坐了长途飞机回来,连休息一下都没有,就要去扫墓,苏季还是愣了下:“好,我让人准备东西。”
苏禾摇摇头:“小季,我想一个人去。”
苏季她在家里,父母当然是经常是祭拜的,也不差这一次,她虽然不懂苏禾的用意,也还是答应下来。
她到底不放心行动不便的哥哥,坚持让孙管家也跟着去了,才一个人留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苏季本来是打算在公司等墨远宁一起回来的,但这么一弄,她送走了苏禾,才想起来自己带走了墨远宁的司机,而这会儿也已经过了下班的时候。
她忙给墨远宁打了电话,接通后她先说明了情况,听到对面有些吵杂,似乎他身边有什么人在不断说话,就问:“你在哪里?我再安排一个人去接你。”
墨远宁低沉地笑了声:“没关系,我在地铁上,很快就回家了。”
他还真自觉,发现没司机就直接去挤了地铁,苏季想到是自己把他给忘记了,还是有些歉然:“你路上小心一点,晚餐会晚一些,你不用着急。”
墨远宁笑了笑答应了,他接着又问:“如果苏先生在家,我不方便回去的话,我可以搬回别墅住。”
他上次一个人住在别墅里,住到最后胃大出血,苏季暗暗嘀咕怎么敢再让他回去,就硬着头皮说:“没事……我哥哥修养很好,不会打你的。”
虽然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点没底,苏禾车祸一事,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被人设计,到现在还没有定论,凶手是不是墨远宁更加不知道。
把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放在一栋屋子里,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地铁上信号不好,墨远宁也没再说什么,苏季就挂了电话。
地铁站离苏宅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墨远宁下车后需要步行挺久,等他走到苏宅前厅的时候,苏禾也正好扫墓完毕回到了家里。
墨远宁和苏禾总共只见过一面,还是之前他和苏季婚后蜜月,特地去意大利停留了几天,在佛罗伦萨拜访了苏禾。
那时候苏禾虽然对他这个妹婿不算热情,但也总算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今天两个人意外在门厅里碰到,苏禾却目不斜视,径自摇着轮椅从他身旁越过去。
苏季迎出来时没顾得上墨远宁怎么想,连忙对苏禾解释:“哥哥,他只是身体不好,借住在这里的。”
苏禾微点了下头,苏季以为他会继续对墨远宁采取冷冻措施,结果他却开口说:“正好墨先生也在,那就把事情说开吧。”
他转头对身后的孙管家说:“我的旅行箱里有一份文件,放在最上面的,麻烦您替我取过来。”
孙管家自小疼爱这位小少爷,他对墨远宁的大半不满,也是因为苏禾,现在听到他这么说,立刻就点头去了。
客厅里顿时一片安静,苏季不知道哥哥会拿出什么样的东西出来,也不知道他要跟墨远宁说清楚什么。
下意识地,她竟然抬头把求救的目光递给了墨远宁。
墨远宁也正在看着她,只是一双沉黑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仿佛有一种等待着什么的了然。
苏季呼吸一滞,正要下意识先向他询问,那边苏禾已经抬起了头,定定看着墨远宁,文秀的脸上,是讽刺意味浓重的笑容:“我只是奇怪,墨远宁先生还想欺骗我这个傻妹妹到什么时候?”
听得到呼吸声一样的死寂被孙管家回来的脚步声打破,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了轮椅上的苏禾。
苏禾沉默着,将文件夹打开,摊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俯身将里面的照片极富耐心地分开来,一张张在茶几上摆开,才抬起了头。
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有的只是冰冷的厌恶和轻视:“墨先生,不打算解释一下这些照片吗?”
苏季一直在看,她就站在苏禾背后,所以每一张照片都被她清晰地看到。
她奇怪自己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和意外,只是略微有些麻木,如同片刻前墨远宁的目光:等待着的那些东西,该来还是终于来了。
那些照片看拍摄时间,应该都有几年了,那清晰的成像和自然的画面,也看不到一点经过后期加工拼接的痕迹。
那是一些墨远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照片,画面中的女子,囊括各个人种,但无一例外都年轻靓丽,衣饰不凡。
他们所在的背景也大都是豪华酒店或者典雅古堡,身旁的人无不是衣香鬓影、风度翩翩。
在这些照片里,墨远宁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柔情蜜意的神情,他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温柔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些女子。
而那些年轻又身份尊贵的女孩子,则都沉醉地看向他,满脸爱慕依恋。
她们的人数并不少,苏季数了一下,仅仅她辨认出的,就有七八个女孩子,还不包括一些只拍进了背影,形象模糊的。
其中有一张照片,跟别的都有些不同,那应该是在晚宴的花园中,远处却并不平静,间或有几个慌张奔跑的人出现在花木后,而墨远宁正向着花园的另一个方向奔跑,在他的怀里,抱着一个金发的年轻女孩子。
那个女孩把头都埋在他怀里,似乎饱受惊吓,双手也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如果说其他的照片因为是在公共场合,女孩子们和墨远宁并没有太过亲密的动作,无非是跳舞的时候搭一下腰或者扶一下手,那么这张照片里,因为情况看起来很紧急,他们的肢体接触就相当紧密了。
苏禾问过之后,墨远宁并没有回答,苏季也没有抬头,所以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在看着谁。
她看了一会儿照片,突然就笑了,唇边含着笑意说:“原来在宴会中遇到混乱或者制造混乱,然后英雄救美的事,墨特助不是第一次做了啊。”
她问得尖刻,本来以为墨远宁会沉默到底,他却开口了,声音还是一样的温柔平和:“小月,我并没有……”
说到这里他好像是觉得尴尬,停顿了一下后又改了一种说法:“我没有和其他人发生过那种关系。”
苏季呆了一下,随即就抬起头,更加讥讽地笑了起来:“墨先生,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玉洁冰清吗?”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极端,特别是在哥哥还有其他人面前,可她没有办法控制心中翻涌的恶毒词汇。
她觉得可悲的是,刚才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照片,她所能想起来的竟然都是他们两个从相识到相爱的画面。
无意间的街头偶遇……她现在都不知道那算不算真正的“偶遇”,还有循序渐进的感情。
她会爱上墨远宁,绝非仅仅是因为他是在对的时间出现的对的人,或者说他是父亲安排给自己的爱人,甚至不是他和顾清岚的那一点相像。
哪里有人是真的一样的?更何况是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早就感觉出来了,墨远宁和顾清岚相像的仅仅是表面的气质罢了,他内里的性格和顾清岚完全不同,更加强势,也更加让人无从把握。
她曾经很爱他的目光,明明那么幽深的眼眸,看向你时却比流泻的月华更温柔——现在她不知道她究竟是第几个被他这样注视过的“小女孩”。
她看着他冷笑,觉得喉中的话如同带着尖刺的骨头,不吐出来就会划拉到满喉鲜血:“还真是任何时候都能深情款款……墨先生,你都不觉得恶心吗?反正我恶心!”
在她的角度看,墨远宁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变了变,但他很快就又笑了下:“小月……我可以解释。”
苏季冷笑着,她到底还是顾忌着在哥哥面前的形象,没有骂出更恶毒的词汇,只是冲他抬了抬下巴:“怎么解释?”
墨远宁像是斟酌了下,才开口说:“这是我原来工作的一部分。”
他的解释还真每次都这么模棱两可啊,苏季都笑了:“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原来是做高级男公关的吧?”
他不再回答,苏季也失去了继续质问他的兴趣,归根结底,他们早已离婚,就算藕断丝连,也只不过是临时的□□关系。
已经把婚姻输了进去,离婚那天还没有怎么样失态,如今苏季也输得起,她也不想在多年不见的哥哥面前继续演这一场闹剧。
苏季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她走上楼去,是去换衣服,还是去冷静一下,没人知道。
孙管家也在苏禾的示意下离开,客厅里只剩下坐在轮椅上的苏禾,和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站在门边的墨远宁。
墨远宁等苏季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把目光移到苏禾身上,轻声开口:“苏先生想要警告我越界的话,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苏禾侧头看了看他,脸上这才显出了轻蔑以外的神情:“墨先生既然已经知道你越界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墨远宁沉默了一阵,突然又说:“苏伟学果然把备份资料给了你。”
“墨先生,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直呼亡父的姓名,”苏禾的语气冷了下去,“你既然知道备份资料在我这里,那么想必也很清楚,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底细和过去,还有你和父亲签下的那份合同。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资格。”
墨远宁听着,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时间过得太久,久到他已经认为自己是苏季的合法丈夫,还有爱人,所以忘记了他们最初开始的原因。
他是被苏伟学买下来的……当然不能用“买”这么粗暴的词汇,准确地来说他是被一纸合同带到了苏季面前。
和苏季在咖啡馆里的偶遇,真的是他无心之举,他也万万没想到,这个他偶然间搭过几句话的女孩子,将来会成为他的妻子。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苏季想象中那样单纯。
苏季可能不知道,在苏宅里和她见面之前,他已经和苏伟学签下了一个合同。
内容当然是不符合现行法律,也无法被法庭采信的,但却是他无法违抗的。
苏伟学知道了他的过去,并掌握了很多资料。他相信那些资料是“组织”内部故意透露出来的,但他却不知道身为一介儒商的苏伟学,是从什么渠道得到了这些消息。
在那个完全不平等的合同里,他的责任是和苏季在一起,成为她的丈夫,并且无论苏伟学是否在世,他都要替苏季管理苏康,并不计报酬。
而解除合同的唯一条件是:苏季主动和他提出离婚。
这就是苏伟学维护女儿的方式,他塞给她一个随时可以拆除的定时炸弹,然后将炸弹的遥控器给了儿子。
虽然简单粗暴,却又十分高效。
墨远宁沉默着,突然又抬起头笑了下:“假如我说有人会威胁到小月的安全,我还不能走……你会把那些资料发给警方吗?”
这就是苏伟学的遥控器:只要墨远宁不听话履行合同,他就将那些资料送给警方。
要知道墨远宁不仅仅是昔日“组织”的头号杀手,更加是数十宗悬案的通缉犯。
假如让警方知道他藏身于此,那么就算他有能力逃脱抓捕,也再也没办法回到梧市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苏禾没有回答,他和苏季一样,常常能一眼看到问题的核心,他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一些怜悯:“墨先生,让小季认为你是个花花公子,并对你彻底死心,是最好的结果……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真有重新回到正常社会的可能?”
墨远宁没有办法反驳他,他受训练在最短的时间内,从所有可能中选出最佳方案,所谓的最佳方案,就是最简单的步骤,和最少的损失。
如果可以选择,那么对于苏季的最佳方案,就是他主动退出,消失,永生和她不再相见。
“不要告诉我你爱上了我妹妹,所以没有办法对他放手。”苏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墨先生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他今天一回来,就把话说得这么明了,墨远宁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小月没有危险后,我自然会离开。”
苏禾皱了下眉,苏季本人与世无争,要说她会被什么危险威胁到,大半也跟墨远宁和墨远宁之前的“组织”脱不开关系。
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厌恶,苏禾最终也只点了下头:“墨先生最好能信守承诺。”
当苏季半个小时后收拾好了情绪下楼,看到的就是哥哥和墨远宁一起坐在餐厅里等待上菜的和谐景象。
到今天为止,她已经真的不知道墨远宁还会爆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打破她的底限了,因此照片的事只是让她恼怒一阵,过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她甚至还能冲一旁的墨远宁笑了下:“墨特助的胃疼多日没犯了吧,多吃些滋补的东西。”
墨远宁轻应了下,对她微微一笑:“谢谢苏小姐关心,是好多了。”
一问一答相当和谐,苏季似乎也对此很满意,她觉得自己的个人修养又上了一个新台阶:面对昔日丈夫的丑闻,也能淡然对待。
只是晚上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她和墨远宁一前一后上了楼梯,临转身时,她忽然问,带着点恶狠狠的味道:“那个女人和我谁漂亮一点?”
墨远宁一直默然跟在她身后,闻言停下了脚步,隔了片刻才莞尔:“她不是我的茶。”
苏大小姐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轻哼了声,趾高气扬地回自己房间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