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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病 ...

  •   这雨下了足足三天。

      杨愿望着水纹遍布的玻璃窗,小腹还在隐隐作痛。

      撩起衣服,有一块明显的青紫色的瘀伤。

      同样的伤脸上也有。三天前,他浑身湿透地回到家,后知后觉尝到嘴里的铁锈味。

      牙龈出血了,一抚脸,右脸肿得老高。

      次日,他头昏脑胀,咳嗽如潮。

      杨愿用手轻覆在那块淤青上,稍微用力一点去摁压,疼痛如期产生,不去碰它,就什么感受都没有。每一次咳嗽,都会牵连到这块肌肉,引发一阵新鲜的抽痛。

      意识到自己在沉浸地玩一块伤,他慌忙收回手。

      杨愿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是方绪云。上次因为和赵家豪扯皮,他错过了方绪云的消息,迟到了几分钟。置顶的话,错过信息的概率也许会小点。

      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发出去。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杨愿盯着这扇窗想了整整三天,但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忍不住碰了碰嘴唇,那一瞬间实在太快,太始料不及,留下的只有模糊的片段。

      然而想象力是狡猾的。

      杨愿闭上眼睛,轻而易举地回到了那个晚上,鼻腔淤积着粘稠的湿气,耳边响起滂沱的雨声。方绪云的嘴唇很凉,身上没有茉莉的香味,反倒透着一股寒冷的气息。

      吻是撞上来的,似乎带着一种恨,撞得他牙关疼。

      来不及惊讶、困惑、甚至惊喜,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就率先登上了右脸。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亲,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任何人亲过他,他也没有亲过任何人,同样,这也是他第一次被人殴打。诡异的欣喜和诡异的怅然交织着,让他寝食难安。

      又想了一整个上午,杨愿来到镜子前,脸上的红印快要彻底消失。

      他撇过脸,使劲去看,确实——几乎找不见。很快地,肚子上的伤也会痊愈。这些最终会离开他的身体,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杨愿抿着嘴,抬手朝方绪云打过的地方扇了过去。

      疼痛如闪电将他劈醒。

      镜中那双眼睛,正震悚地看着自己。

      ……这是在做什么?

      杨愿逃似的冲到客厅,把一大杯冰水灌进肚,强迫自己坐下,腿却筛糠般哆嗦起来。

      他死死摁着膝盖,浑身都跟着抖起来。血液因为那个巴掌而沸腾,脸被烧红,心跳被催快。

      不可能。

      杨愿用尽力气,直到指尖陷入皮肉也没法对抗那荒谬的兴奋。

      身体违背意志,在可耻地叫好。

      终于,他捂住脸埋下腰,忍无可忍地哭出声。

      下午,杨愿戴着口罩来到第一医院心理科。大夫是个男的,头也不抬,“说吧。”

      杨愿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我发现自己有点,奇怪。”

      医生打着键盘,“嗯,具体怎么说?”

      杨愿低下头,“我经常会在睡觉的时候掐自己,醒来能看见伤痕。而且......好像......”

      他艰难地交代:“好像对疼痛,有点依赖。”

      “就是说有自.残行为对吧?”

      自.残?杨愿茫然地想了一下,可他并不想死。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持续多久了?”

      “......最近一个月。”

      “近期有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或者曾经经历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这个月不仅没有不开心的事,反而有很多意外之喜。但听医生这么问,杨愿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起了家庭。

      其实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一出生父母就走了,是物理意义上的离开。他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长到六七岁,爷爷奶奶走了,是生物意义上的离开。

      后来,姑姑姑父把他接去抚养。至于父母,长这么大,他都没见过。

      “姑姑家对你怎么样?”

      杨愿不知道这个“怎么样”的标准是怎么样的。

      姑姑家有三个孩子,大姐赵宁已经嫁人了,出嫁后再也没回来。她自小学起被送去寄宿,考上大专后,姑姑姑父没让她接着读,没过多久就出去打工了,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二哥是赵家豪,和他一样大,中考没考上,被姑姑姑父送去了一所技校,后面考大专,还是没考上,在家呆了几年才去打工。打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三妹赵梦在读初中,成绩很好,马上初三了,不出意外可以考上重高。

      “你讲的这些都很客观,我想问的是,你主观的感受,他们对你好吗?尤其是你的姑姑姑父。”

      杨愿不知道“好”的标准是什么。

      姑姑姑父愿意把他接去抚养,愿意让他吃让他睡,怎么也不算坏。虽然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在起夜的时候听到了姑姑姑父对话,姑父骂姑姑的弟弟给钱太少,姑姑骂姑父装好人接烂摊子。

      但是,但是。

      杨愿点头:“好。”

      “你把这两份量表填了。”

      杨愿按照要求填完了量表,交给医生。快三点,他从医院出来,手里病历单上显示的是中度焦虑,轻度抑郁。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保持良好生活习惯,规律作息,适当运动,避免压力过大,防止自伤。

      “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情感可能建立了某种错误的联结,让你误以为痛是一种关注,所以才这样。”医生告诉他。

      “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必要太紧张,比起药物帮助,更多需要你自己调整状态,多转移注意力,出去走走转转,结交健康的人际关系,很快就会好的。”医生又告诉他。

      医生的话让杨愿稍稍放心了些。医生说现代人多少都有点焦虑情绪,他的问题并不算严重。

      乘电梯到了16层,杨愿一通深思熟虑,毅然向右边走去。来到1607,他犹豫再三,摁响了门铃。

      无论如何,都好歹让他知道一个原因。

      门开了,裹着羊毛衫的方绪云出现在眼前,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显得眼下的阴影更重了。

      一开口,也是浓浓的鼻音:“你谁?”

      杨愿摘了一边口罩,“是我。”

      俩人那天都淋了雨,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生病的,或者......是谁传染给了谁。

      方绪云把门敞开,“外面很冷,要说什么,就进来说吧。”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原本一鼓作气的勇气忽然没了,转而变成了深深的担忧。听了此话,杨愿换上鞋子,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方绪云的屋子和想象中不一样。装修简洁到了极点,因为太简洁,反而显得冷森森。

      屋里的东西有些杂乱,摆放的不规则,地上要么躺着快递,要么落着几件衣服。

      他下意识捡起,帮她放好。

      方绪云告诉他:“你不用动,会有人来收拾的。”

      他以为她说的是钟点工,想着没必要浪费这钱,于是主动请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收拾一下客厅。”

      方绪云盘腿坐在沙发上,像一个毛茸茸的、准备冬眠却没吃饱的小熊。

      “麻烦你了,我会付你工钱的。”

      杨愿又弯腰捞起了一个地上的抱枕,“不用,很快就能弄完。”

      “那你可以顺便帮我收拾一下厨房吗?”

      他点头。

      心里一阵忐忑,又一阵紧张,杨愿暂时没法直视她。方绪云没有提起那件事,风轻云淡的好像没发生过,而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客厅是大面积的白与灰,稍许的凌乱都会显得十分突出。杨愿帮忙把地上所有东西都拾起来,依次问她该放到哪里,方绪云每次都回答不知道,仿佛从没接触这些。他只好照着猜想,一一归类。

      等所有柜子上所有七零八落的东西都被规整好了后,他回头,看见方绪云捧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冰淇淋。

      她一边吃,一边对正在扫地的杨愿说:“你可以打开扫地机器人。”

      “它有时候扫得不干净。”

      杨愿张了张嘴,想提醒她生病最好不要吃冰的,但似乎又没有立场说这些。于是埋头继续扫地。

      扫完两遍又拖了两遍,抬头发现方绪云的脸红得厉害。

      他走到方绪云面前,见她本来毫无血色的脸此刻红得像被烈日晒了一样。

      “生病最好不要吃冰淇淋。”

      方绪云埋头吃自己的,“我知道,可是我热。”那件羊毛衫已经被她脱到一边。

      杨愿越看越不对劲,顾不上什么礼貌和立场,上去用手背贴了她额头一下,烫得吓人。他把她手里的冰淇淋拿走,“你发烧了。体温计和退烧药在哪里?”

      方绪云没劲地躺在沙发上,“我不知道。”

      杨愿转身出门,从自己家拿来了体温计和退烧药。见她又把外衣套上,面色很不好地缩成一团。

      “方绪云,”他来到她身边,见她合上了眼睛,小声说,“体温计给你。”

      方绪云闭着眼睛回答他:“冷。”

      杨愿把一边的毛毯扯过来盖在她身上,方绪云终于睁开眼睛,望着他:“不用量,早上开始烧的。”

      她的眼睛很黑,眼白部分似乎比一般人少,像动物。

      “那你吃药了吗?”

      方绪云摇摇头,“没吃,因为我没吃饭。”

      这个点了,居然还没吃饭。杨愿告诉她:“我帮你简单做点,你吃完再吃药好吗?”

      方绪云没说话。

      杨愿直接去了厨房,厨房有做饭的痕迹,但似乎失败了,现场一片狼藉。他整理干净后,打开冰箱,食材不多,一人食没问题,于是迅速动手起来。

      他炖了一小锅绿豆排骨莲子汤,盛了一部分封好,拿笔在便签上写了“微波炉中火加热3分钟,最好当天喝完”一行字,然后放进了冰箱。

      杨愿端着一锅汤和一碗饭到餐桌前,见她已经坐好。

      “做的不是太好,随便垫垫肚子吧。”

      方绪云拿起筷子,貌似真的饿了,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吃起来。

      杨愿坐在对面,有件事不太理解:“为什么不点外卖?”

      “我不喜欢吃外卖,不好吃。”

      倒也是。不过现代人很难不吃外卖,方绪云看上去并不擅长做饭,平时都是怎么吃饭的?

      如果要请阿姨和钟点工,那开销也太大了。

      杨愿想了想,对她说:“如果你工作很忙,没时间做饭,那我以后做了晚饭,帮你也做一份,给你送过来。”

      “还有打扫,我一周可以帮你打扫一次。”

      或许是吃了饭,方绪云脸色好了一些,她咬着筷子:“......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你也有工作吧。”

      杨愿呃了半天,回答:“我辞职了,现在专心在搞舞室,所以时间蛮多的。请阿姨和钟点工,也要不少钱,我可以免费帮你做。”

      至于为什么,除了喜欢,也没有别的原因。当然,这不能说。

      “我比较喜欢干这种事。”他又心虚地补了一句。

      “没想到你的爱好是这个啊。”方绪云笑起来,指了指他的口罩,“你为什么要戴着口罩,不闷吗,摘了吧。”

      “我感冒了,摘了会传染给你的。”

      “好巧,我也是,我们都生病了。”

      是很巧。杨愿望着她,没见到其余的表示,仿佛是他擅自做了一个梦,然后擅自当真了。

      杨愿很想问,但看她在吃饭,又把这份冲动压了压。等她吃完饭,他自觉拿着碗筷去洗。出来的时候,方绪云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过来坐吧,难为你为我跑来跑去的。”

      这倒没什么,他很愿意这么做。

      杨愿来到沙发前,规规矩矩地坐下,踌躇着开口:“方绪云,那天......为什么?”

      “什么?”

      “大前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杨愿鼓起勇气说,“你发消息给我,说你没带伞,然后我......”

      “我不记得了。”方绪云脱了外套,“那天我喝了点酒,不记得做了什么,怎么了吗?”

      原来是喝了酒才这样的,原来是酒,就说呢,怎么可能。

      杨愿点头,心深深地落寞下去,“没什么,最近出门要记得带伞。”

      俩人静静坐着,背景是暴雨的轰鸣声。这场雨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停,吸进肺里的空气潮湿而沉重。

      方绪云回头,伸手上去,摘了他的口罩。微微一笑:“你也发烧了吗?”

      他的左脸有未褪的红印。

      “......没有。”

      方绪云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拇指摩挲那片异常的红,“那是怎么弄的呢?”

      杨愿心里堵得慌,没理由委屈,又无法述说。

      他偏过脸不去看她,怕自己又诞生出无端的妄想,只能盯着墙上的一幅画看。画很眼熟,他在ins上关注过一个艺术家博主,很像那位博主的画。

      托着下巴的手忽然一使劲,杨愿被迫直视她,直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好可怜,像被打了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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