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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事不可追(一) ...

  •   凌轩双臂搭在阳台上,过去一切如走马灯似的浮现。
      作为人生的第一套房子,他挑选得尤为细致——位于未来的商业次中心,去公司也便利。多年前就物色好的装修风格,现在已完成大概。整个房子,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阳台,采光很好,打算买个藤编吊椅和几盆花卉,再放个书柜,还打算养一只猫,好养活的那种。闲暇之余,可以慵懒地享受流淌的时光。
      将没的夕阳挂在楼宇了半腰,热烈得如一团燃烧着火焰,蚕食着血染不均般的云霞。风温柔地蹭过面颊与袖口,触碰着裸露的肌肤,像引诱船员的海妖:跳下来,快跳下来。
      是呀,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好像那天的风也很轻柔,是周五,十三岁的凌轩坐在北屋的写字台前写作业,打算今天就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今天的母亲分外操劳,清早赶集买了二斤五花肉,好像今天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北屋的窗户正对着做饭的木棚,抬眼就能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她给蒸馒头的锅下添几把柴,便出去喂鸡、择菜,还不时瞅瞅大门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母亲忙蹭去手上的水,拢了拢鬓角,迎上前。凌轩不由一阵心悸,站起身来望向天井,铅笔掉在本子上,滚落在地上,笔尖断成两半。
      “小轩,先别写作业了,看谁回来了。”声音掩盖不住的喜悦。
      一个念头滋生出来:要是没有放学多好。
      小时候,一切都还那么美好。那人每晚回家坐在一个老旧的单人沙发上歇息时,都会招呼凌轩过去玩“跷跷板”。凌轩坐在那人小腿上,那人并腿一抬一落,凌轩张着双臂随着身体上下起伏着:“飞喽——”那人也跟着喊,“飞喽——”
      那人学过几年木匠,手特巧。有空时就会去卖玩具的小摊逛一逛,琢磨着给凌轩做玩具。每当那人把工具和木头搬出来,凌轩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猜测这次又要做什么。静静地看那人拿下夹在耳朵的铅笔在木头上勾勾画画,锯子、刨子、凿子、木锉等几样工具轮番上场后,再用白胶把分散的零件粘起来,等胶干后再拿砂纸细细打磨。细碎的木屑堆积于额上的沟壑里,形成一道道发白的横向纹路。
      凌轩长得像个瓷娃娃,比一些女孩子还标致;而那人是出了名的丑陋,小孩子不听话时,家长总会拿那人的名字吓唬“你闹吧,今晚就会被凌庙村那个木匠背走”,小孩子就会安静下来,百试百灵。由于天渊之别的长相,村里的孩子骂凌轩是“野种”;但不可否认的是,村里所有的孩子都羡慕凌轩有一个这么疼他的爸爸。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喜欢握着那人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外出探险,同他去田地,去废弃的铁道,去不知名的树林辨认野花野草……
      有一天,他爸爸被带走了。
      然后他多了一个外号“小□□犯”。待明白是什么含义时,由羞赧变成愤怒。他不信那人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一切因为那人被判刑而使反驳苍白无力。他心中的大山倒了,怨恨和思念相互交织,凌轩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母亲将那人的行李放到东屋,卷了卷袖子,给早备好茶叶的壶里倒上热水。“小轩,快出来。”
      凌轩不情愿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那人赶紧站起来,憨笑了几声,从兜里掏出三颗酒心巧克力糖:“吃,小轩。”凌轩犹豫地站在那里,两年多不见,发型成了紧贴头皮的短寸,还染上不少的白,一笑使皱纹堆积在一处:好像李村那条喜欢咬人又斑秃的沙皮狗。
      想到这里,凌轩后退了几步。那人的手抖了几下,眼睛有些湿润,又憨笑了几声。母亲赶紧打圆场,接过三颗酒心巧克力糖:“小轩最近虫牙,不敢吃甜的,我先给他存起来。你先坐,别管他。”将热茶递给那人,催凌轩去写作业。
      凌轩转身走进西屋,带上房门,一步步走到写字台前,捡起铅笔,将要下笔时看见断了的笔尖,将铅笔头用力捻在掌心,眼泪涌了出来,渍花了导学案上快画完的铁路分布图。啜泣声越来越大,捂着嘴仍堵不住溢出的呜咽。
      他好像不该怨他,但又忍不住怨他。
      晚饭后,那人又搬出木匠工具,找出几块木板。凌轩借口写作业把自己关进了西屋,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是不是母亲早点告诉他那人要回来,就不会闹成这样子。怨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该怨谁。
      纵使没了熟悉的等待,凌跃勤还是把一只憨态可掬的猫雕好了。敲了几下门,没有反应,他推开进去,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将木猫放在写字台上,高大的身形显得卑微异常。
      没了凌轩在场,气氛依旧十分尴尬。
      “敏子。”凌跃勤不安地搓搓手,眼神有些闪躲,“后天我要跟山子他们去南边找工作,可能不常回来。”远离这里,对他们娘俩、对自己,都好。
      刘敏明白凌跃勤在想什么。被人在背后指点久了,反而背越挺越直,越来越觉得无所谓。
      刘敏曾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秀美,而同村的顾文寅家境优越、清俊有加;两人走在一起好像是顺理成章、喜闻乐见的事。事情也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直到顾文寅复读了两年后终于考上了心念的省级大学。两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并行的距离也渐渐拉远。顾文寅愧疚中夹杂着爱意:若不是刘敏不顾世俗的陪考,现在的一切都是黄粱美梦。
      “小敏,等我毕业,我就娶你。”
      因为这句承诺,她把所有来提亲的人都赶了出去,闹到与家人决裂的地步。然而,偷食禁果后,只有女方跌至泥潭。
      “小敏,我求你了,把孩子打掉吧,我给你钱,我们家会赔偿你的。我不能错过书馨,她是天底下跟我最言语相同、心意相合的人了。就算你嫁给我,我的心也在她那,耽误的是你的一辈子。等你遇到一个对的人,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
      好恶心。
      “我们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邻村李建华不就是矮了点,胖了点,但人家有钱啊,还给你和你哥安排工作,你就是不听,非得等那个顾文寅,闹出这档子丢人的事,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被你祸害没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全家投来的怨毒目光,让刘敏既觉得好笑又心生可悲,神情却出奇地寂静,只有不住颤抖着的苍白双唇暴露了内心的波涛汹涌,“好。”
      爱情与亲情的双重崩塌,让刘敏一度精神失常。她想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将这些年顾文寅给自己写的情书扔在他脸上,把他也拉进臭泥潭里不得翻身。抱着个布包一路北上,饿了就啃几口发馊长毛的饼,吃完了就乞讨。走到最后,已然忘记初衷,只是不停地向北踱步。
      过了不知多久,来到了凌庙村。小孩子们在街上一边跳一边唱:“村里来了个疯婆娘,疯婆娘丑又脏,哭着喊着要吃糖。”
      凌跃勤的父母老早就去世了,性格孤僻、长相丑陋,也没有人来往。见一个乞讨的女人敲了敲自家的柴门,就给下了碗面条,还加了个荷包蛋让她坐进来吃。看见女人蓬头垢面,身体纤瘦,但是肚子却有点鼓,心想怕是长瘤子后父母不要了。这个年代,女孩家的命不值钱。
      还不等刘敏吃完面条,肚子一阵抽痛,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凌跃勤没多想,抱起刘敏跑到了赤脚医生那里。医生说:“有5个月了,营养不良,孩子发育不行。听我一句劝,抓紧送走吧,出了人命就摊上事儿了。”
      这是哪个畜生连精神病人都不放过。凌越勤忿忿地想。
      刘敏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凌跃勤,晶亮晶亮的,满是不解。这副模样让他一个糙汉也温情起来。这辈子怕是个孤零零的光棍了,哪怕是多个妹妹,也能多个伴儿。
      问医生要了几方安胎药,将人带回了家。一顿修整后,眼前的人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凌跃勤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妹妹就是妹妹,哪能做媳妇。
      就这样刘敏在凌跃勤家住了下来。后来刘敏的神智也慢慢恢复,为了给孩子落户口,两人领了结婚证。可以说他们母子两条性命都是凌跃勤给的。而领证这么多年,凌跃勤住在东屋,刘敏住在西屋,两人清清白白。
      所以,刘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妇女。
      被“□□”的人是马家媳妇陈春燕。她声称,夜里给在铁道南值班的丈夫送饭,结果回家路上被凌跃勤拉进树林里非礼,好不容易蹭掉了塞嘴里的内衣,呼喊“救命”时被在另一头浇地的马庆祥救了。
      “凌大哥,那晚发生了什么?”
      凌跃勤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脸和脖子憋得通红,不知所措地挠挠脑袋,头发短得有点扎手。想故作轻松地咧嘴笑一下,眼神却堆满了悲戚和绝望,松垮垮的脸皮拧在一起,在灰暗的光线下,任谁看了都觉得害怕。
      刘敏忍不住攥住凌跃勤的手,咬着嘴唇啜泣起来。突然传来的陌生的触感和温度,让凌跃勤有些晃神,紧绷的背慢慢放松,憋下的泪水从鼻子淌了下来,尴尬地抽开手去洗把脸。盆里水一遍遍滚过沟壑丛生的肌肤,没有要停的意思。刘敏走到天井的水龙头前,递过毛巾。
      盖住发红的眼眶,嚅嗫良久,“敏子,我说我是被冤枉的,你信吗?”
      “凌大哥,我永远相信你!”
      凌跃勤吸了吸鼻涕,回忆着那天的事。
      凌庙村的浇地一般用河水和塔水,从东西两头挨家挨户地浇地。那天凌跃勤地里堵漏水口时听见铁道边的小树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有人语。走过去发现马家媳妇陈春燕衣衫不整地跟个男人拉扯在一块儿。陈春燕见凌跃勤赶了过来,忙喊“救命”。凌跃勤顾不得多想,加快脚步要去追那男人,反被陈春燕拉住。说她脚流血了,疼得厉害,然后掏出一个布让凌跃勤给她止血。
      凌跃勤随手接下,想再多瞅瞅那男人长相时,已然没了踪迹。不一会儿,在另一头浇地的马庆祥也赶了过来,看见凌跃勤跟陈春燕凑在一起,破口大骂:“家里有老婆还不算,竟敢打我好嫂子主意!真是屎壳郎戴面具啊,臭不要脸!我嫂子的清白,我哥的名声,都被你毁了,你个混蛋玩意儿!”
      陈春燕只是啜泣,默许了□□者就是凌跃勤。
      凌跃勤辩解道:“她说,她说她的脚流血了,我只是蹲下、蹲下给她止血,我们什么都没有……”借着灯光,但见一只完好无损的脚,白擦擦的,扎得眼睛生疼。
      天蒙蒙亮,两家子人坐一块儿商量这事儿怎么处理。凌越勤拒不承认,自然不肯赔偿。这惹恼了马春燕的丈夫,他恶狠狠地啐了句:“你给我等着!”
      最后,凌越勤因“□□未遂”被判了五年零八个月。
      刘敏抹净脸上的泪,坚定地说:“凌大哥,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往事不可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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