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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洪州事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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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栋这话后头紧跟的便是风声,所有人都看向这个曾经带来过眼下困境的少年,以及对他提出“是否愿意”选项的姜栋。
浏阳沉默着,倒是霍酒率先忍不住:“浏阳,将军说的话听到没有,快答应下来啊。”
这个汉子自然知道浏阳这段时间在军中的状况,如今有办法能帮这个青年人避过一些指责,他像是推着孩子上台表演的妈妈一样急迫。
浏阳起身,走到帐子正中,他今日没有穿盔甲,一身浅青色常服已经洗成了泛着黄色的白衣:“将军,您信任我。浏阳只求您一件事,此次我去接应,让霍朗同我一道。”
姜栋侧首看了眼木秀,点头应允:“你同霍朗一道入营,两人相熟,若是他能帮到你,与你一起去便是。”
浏阳拱手行礼,再起身时面上却没有一丝喜色:“谢将军。”
霍朗跟着浏阳一直出了营帐,眼看他穿过演武场,过了马厩,推开拒马就要出营地,这才上前拦住了他:“浏阳,都城中派来的粮草队伍是真的吗?”
浏阳脚步不停,丝毫不留下任何幻想空间:“假的。”
“那咱们俩要怎么向将军交差啊,”霍朗焦虑不安,按着大拇指上因为操练留下的淤青,“你现在的状况不好,要是粮草再出问题,只怕这……”
浏阳侧首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却像是在看外星人一般。
他没有多说,霍朗却在那一眼里读出些什么,他拽着浏阳的袖子步步紧跟,终于在第七步,霍朗手下猛地使力:“是这次?”
浏阳点头,冬天已经来了,大抵,就在这段时间。
“我们不会再回来了?”浏阳停住脚,霍朗堪堪能回头看向军营,里头还有人在苦中作乐的操练,喊着菜名练习一招一式,他又看向浏阳,“不能,不能救救他们吗?”
浏阳一把甩开霍朗的手,他的面孔因为情绪猛然变得扭曲起来,吐出的声音也纠缠着:“别把我当成什么天神下凡!如果你胡乱插手让她出事,我第一个杀了你。”
霍朗被这个男人长久以来的怒火裹挟,他脑中闪过书中的所有女性角色:
她?谁?
杜彩凤?王忆之?格桑公主?
究竟是哪一个,是哪一个让浏阳变成了这样?
他没有答案,即便知道剧情也无从猜想。
这一夜,洪州的风格外猛烈,即便躺在床上也无从安睡,霍朗是,浏阳也是。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破晓,浏阳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便被号角声吵醒,他从被子里爬起,摸到枕下的匕首,和身侧的冰凉——
冰凉?
浏阳一惊,猛地坐起身来,身边却是已经像预想的那样空无一人了。
“大人,将军在帐内等您和霍大人。”帐外有小兵传话,此刻却像是警钟一般,“您收拾收拾便过去吧。”
浏阳没有回复,于是小兵又试探着开口:“大人?”
仍旧没有回应,小兵干脆抬手准备去掀帘子,面前的屏障却被从里面打开来,出来的正是浏阳。
他手上提着包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小兵微微一笑,借此问候,视线又扫过他身后,试探着问:“霍大人……”
“不是说将军等着见我。”这话题转折的相当生硬,但浏阳面上的严峻遮挡了让人追问下去的勇气,他不欲继续停留,小兵只好追着他的脚步走去。
木华和霍酒两人分别坐在姜栋下首的左右手边,看着浏阳进帐,三人面上尽是忧心。
“霍朗那小子呢?”霍酒率先发现不对,心直口快的指出问题。
“将军,粮草一事等不得,”浏阳见礼,没有直起身来,“我走之后您见着霍朗,请帮我劝劝他,即便慢我一步也要追上来,这次护送粮草,终归还是得我们两人一起做才行。”
“怎么回事?吵架了?”霍酒离开座椅,几步迈到浏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必担心,军令如山,这小子还玩小孩子耍脾气那套,我同木华找到他非骂他一顿,让他追着你去。”
浏阳看着霍酒的笑脸,恍惚间却只见他面上溅血,濒死一搏的模样。
“老酒,把东西给他。”姜栋在主座吩咐。
“这是当年将军第一次打胜仗御赐的酒,特地给你装了一壶,这一路寒凉,冷的时候含上一口,比那狐裘大氅还暖身子呢。”霍酒听命,解下腰间挂着的皮囊子递给浏阳,小声抱怨了一句,“我从前想喝他都藏着掖着不让,你可省着点,留上一口给我。”
浏阳没有点头,只接过那只皮囊塞进自己的包袱:“多谢将军。”
姜栋面色沉沉,只交代了一句:“若是当真保不住粮草,切记设法保全你自己。”
演武场上没有演练的兵士,风裹着沙和雪花,带着帐帘拍打着浏阳的脊背。
木华没有再摇扇子,他只眯眼看了看窗外的天光,轻声道:“再不走雪怕是会更大。”
帐中一时没有人说话,三人都注视着浏阳——这个少年人一次次屡出奇招,这次的险境,能从他这里结束吧——这是三人的希冀。
他们不知晓浏阳这一走的之后,只沉浸在眼下似乎天无绝人之路。
浏阳从头到尾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他不想撒谎,这意味着他什么也不能说。
直到跨上麻雀,这匹马儿呼吸了一口洪州的空气,打了个响鼻,浏阳最后看了一眼一直走到帐外相送的三人,只得留下一句话:“三位保全好自己。”
他没等回答,红马白衣,在风雪中策马离去。
洪州的一次次胜利只会让皇帝的计谋渐渐衰亡,和霍朗浏阳猜想的一样,他确实没有派出粮草部队,不过是二十多号人压着三十多号空车一次次走向洪州罢了。
麻雀确实是匹好马,它速度很快,浏阳一路策马过了单穿峡,又跑了上百里,终于在歇脚的驿站和粮草部队碰面,而这前后也不过三四日。
浏阳决定暂时按下身份不表。
他走进驿站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这个决定是多么正确,整个大厅坐满了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禁军服饰,腰间配着军刀,室内无人行走,但有人进来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聚焦过来。
“官爷,您打尖,还是住店?”守在柜台里的小哥颤颤巍巍的拨着算盘,看着浏阳进来立马挤出一个笑容。
“三两牛肉,再备些干粮,我的马也带去喂饱。”浏阳从包袱中摸出一块府衙的令牌,“我家大人有信急递,一个时辰后我便要走。”
那小哥冲厨房吆喝一声,离开柜台带着浏阳走到窗边的空桌:“今日咱们这儿客人多,您稍等一会儿。”
浏阳摆手,落座时将身上的斗篷领子拉起一点,挡去下半张脸。这位置视野极佳,回头能看到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动向,从窗户望出去又恰好能看到停在院中的粮车。
那些车上严严实实盖着布,像是确实为了防雪防雨,如若是一年前的浏阳大概真的会这么想,但如今他押解过车队,再看这些车和院中的车辙便能分辨——
车上果真没有东西。
“兄弟,你是从洪州来的?”邻桌的一个男人撕着饼子,向他搭话。
浏阳一惊,回过神来,立时装出一副受宠莫惊的模样望向对方,拉着椅子挪近了一些:“大人是都城来的吧?”
那男人一拨衣袍,露出腰间的禁军腰牌。
“您是禁军啊,”浏阳的口气明显让对方相当受用,他趁着男人笑着,自然而然的避开话题,“我比不上大人,不过是恭州县令手下的一个小吏,这次替我家老爷来办事罢了。”
那禁军故作爽朗的笑着,浏阳却没有忽略同桌另一个男人在听到“恭州”二字后,握住腰间刀柄的手才缓缓松开。
握刀男松了手,语气却紧张起来:“你吃完东西便立刻走吧,不要停在这里。”
浏阳疑惑的视线投过来,握刀男低着头不再说话,反倒是他对面率先搭话的男人开口:“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未曾拿过体恤钱,不应该在这儿。”
握刀男刚开口,后厨里猛地传来一声摔碗声,二楼的住房门猛地破开,木屑夹杂着石头越过栏杆流星星般砸下。
原本就随着两人对话逐渐紧绷的身体立马像离弦的箭一样弹出,浏阳没有一刻犹豫,扯过座椅上自己的包袱,从窗口翻出。
粮车下似乎提前装好了什么东西,不等浏阳细看,屋子里已经冲出几个禁军,他们丝毫没有犹豫,像是提前训练过无数次,从腰间掏出火折子,为首之人高呼:“兄弟们,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粮草绝对不能留给蛮人!”
高喊很快被痛呼所取代,浏阳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用那点火点燃了自己的衣服,一个一个前仆后继的冲向车底。
他们明知车上没有东西,为着能高声喊出口号,用一块块血肉点燃了那些空车。
火势越来越大,浏阳仰头望天,有雪花飘到他的瞳孔中,冷的人浑身一颤,被麻雀的嘶鸣声唤回精神时,浏阳才觉到肩膀一痛。
他低头,果然,一只短箭已经射进他的左肩,再抬头,昏死之前,他如愿看到了那个身着红裙的女子,借着恍惚中似乎看到洪州城也变成了一片火海——
那女子是格桑,蛮人的公主。至于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