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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都城将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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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
浏阳的视线坦然,格桑深吸一口气,又灌上一口酒,像是灌进了勇气,这才开口:“我明日便要走了……”
“我知道。”
“我想问你,”格桑重复了一遍,“我想问你。眼下你还有回头的机会,若是往前走,你进了都城,活着,便是新帝新王朝;死了,便是反贼叛党。但你若是愿意和我回去……”
“我们草原水草丰美,你只要去了,一定会喜欢的。”
她这话说的不算难懂,如今浏阳对恨他的人来说不过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格桑成了蛮人大汗唯一的继承者,肯说这些话,势必是要帮他。
浏阳望着那双眼睛,和那张泛着光彩的脸,轻轻摇了摇头:“公主,多谢你的好意,但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应该去的地方也不是草原。”
格桑倒也不因为拒绝尴尬,只是笑着重新将酒壶举起,神情轻快:“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是这些日子总想着这些话,觉得应当说出来,如今是了了我一份心事。”
手中竹制的毛笔杆有些硌手,浏阳也未曾放下,格桑说的对,不论她,还是从前在都城时见过的杜彩凤、王忆之,她们的喜欢似乎都来得突然,现在看来,不过是她们被指定了要做那个说出喜欢的人。
“浏阳,这个给你。”格桑重新将酒壶挂回腰间,从随身的布包里抽出一张纸条拍在桌上。
浏阳拿起那张纸,仔细辨别上头写的乱七八糟的汉字和末尾的印章:“这是什么?”
“是我提前写好的同盟书啊,还盖着我的名章呢,”格桑急着指向末尾那枚小小的红色印痕,“泽仁死了,等你到了都城,我应当也成了部落的新任大汗,届时我们的盟约生效,我已经盖了章,希望你也遵守承诺,不要忘记。”
浏阳提笔,按着格桑写的那份盟书誊抄一份,落款上自己的名字递了过去:“盟约生效。”
格桑接了那薄薄一张纸,这次没再逗留,头也不回的朝着窗子走去——
“欸,走……”走门的话还没说出口,浏阳便眼睁睁看着格桑伸出手,紧接着被人拉了上去,屋子里没了客人,他摇摇头坐下,半晌,不知是在打趣自己,还是打趣别人,“还有同伙。”
这一晚后,他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不用任何人帮助,只凭着前几座城的胜利不战而屈人之兵。
腊月初三,他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到了都城外六十里的位置安营扎寨。这地方有多近呢,浏阳走出主帐,便已经能远远看见静安寺的轮廓。
“主帅,您有什么吩咐?”巡逻的小兵见了他行了个军礼,“要传哪位将军来议事吗?”
“不,我自己走走罢了,不必牢动旁人。”浏阳收紧了披风,屏蔽了过分的关注,独自往马厩去。
那士兵只盯着他离去,早听说主帅年纪尚轻,从前不觉得,如今卸了盔甲再看,也不过是个孱弱的少年人模样。
浏阳独自去了马厩,牵上麻雀,他孤身一人飞驰了几十里,抵达静安寺山脚下时夜色已经凉凉的披了下来。
山道上没有人,将麻雀拴在山脚的树上,浏阳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转身往山上走去。
这座山浏阳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景致随老夫人到寺中礼佛的时候,还有一次便是不久前疫病之时来拜见王侍郎。
现在想来只有第一次来这里时他心中是开怀的,彼时他提着给景致的肉粽子,一路担心着她会不会生了气,心中却满是期待,时光轮转,唯一不变的是不管那时还是如今都只有他一个人。
上到山顶时,天已经黑透了,望向都城中还有点点星火,浏阳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攀完了山,手里提着给景致的“肉粽”,满怀期待,走进这座城和她再见面。
方府中倒也没人睡,全府上下灯火通明。
“那灯笼再往左边来一点,成了,就挂那儿吧。”管家站在正门口指点着,搭眼一瞧院子里正有人抱着一盆兰花走过立马追了上去,“那个丫头,这花是多难得的,你往哪儿送呢,放到大小姐院子里去!”
那丫头嘟囔了一句,抱着花盆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
“嘿,你这个丫头。”管家一拍手,怒道,“这小姐大婚是陛下钦赐,出了岔子,咱们全把命赔进去都不够……”
“管家,您也别说这话,”那挂灯笼的小厮下了梯子,凑到管家身前,“我听城外送菜来的大力说,那反贼都已经围城了,咱们大小姐又是那副模样,这婚事到底能不能办成还是两说呢。”
“闭嘴!”管家反手就是一巴掌,劈手把人打在地上,环顾一圈,所幸现在夜深,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他压低了声量,“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说这种话,老爷听见非扒了你的皮。”
小厮颤巍巍爬了起来,不敢再说一句。
“收了梯子,”管家最后交代一句,“如果这真是最后一桩差事,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办的漂亮。”
一行人进了府,这大街上便真的空无一人,只有刚刚挂上的红灯笼,其中的烛光映得砖石发红,风一吹,晃晃悠悠的。
景致这当子却病得更重了,病来如山倒,何况她从来就没有好过,现今像是大山下压着的头发丝,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蒲公英收回搭脉的手,对上老夫人和红姜忧心的眼神,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咱们出去说吧。”
老夫人急忙点头:“咱们出去说。”
一直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景致却突然开口,她全然没有睡着:“就在这儿说。”
“小姐。”红姜立马上前,“让医女同老夫人说吧,您昨夜一直没睡好,好容易这会儿舒服些,再多睡会儿。”
景致闭上眼,摇了摇头:“我要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才睡不好呢。”
蒲公英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床上的景致,重新坐了回去:“小姐不大好,虚证,现在五脏衰退,便是扁鹊在世也只不过拖延时日罢了。”
“老夫人!”
老夫人像是被闪电劈中的老松树一般,身子一歪,黄妈妈和屋内的一众丫鬟惊呼着上前去扶,她左手攀住红姜,就往床上看去:“我景致……没得,没得救了?”
“如今用的药都停了吧,现在最好是用些温补的参汤。”蒲公英直说,但余光里触到景致的身形轮廓便立即收回,她不忍再看,站起身背起一边的药箱,“如今大内也乱着,我回去写好了方子送过来。”
老夫人和着景贤猛地抓住她的衣角,泪水滚滚:“医女,你是连疫病都能治的医女,如今我们景致,求求你也救救我们景致吧。”
呼吸像破风箱一样响起的时候,方景致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勉强支起身子,安抚着屋子里的人:“祖母,您别为难她。我是知道医女的医术的,让我同她说上两句话吧。”
老夫人只一味哭着摇头,景致轻轻晃了晃红姜的胳膊,这个小丫头于是带着泪意,哄着劝着,将老夫人同景贤一道带到外间去了。
蒲公英站在原地没动。
这段时日她在大内,见过太多死前走投无路,将她当作最后一根稻草,央着她续命的贵人,如今只怕景致也说出这种话,扑破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小姐,我不能……”
“我只托你一件事。”方景致好不容易找到开口的空档,直接打断她,“后日我成亲,你给我用药,让我能坚持到婚礼结束吧。”
“你说什么?”蒲公英一惊,猛地回头看她,身上的衣袍带起一股气流。
“你听清了,我没有力气再说。”景致点头,认证了她刚刚听见的话,“你也看到了,我祖母和妹妹这副模样,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她们……”
“这同您成婚又有什么关系!”蒲公英恨不得景致能直接哭着求她,蹲在床边紧紧攥着景致的手,“我实话同您说吧,今日我出宫之前,宫里的禁军已经集结在各处宫道里了,城外的叛军不日便要杀进来,究竟是您先走,还是荣适先消失,还说不准呢。”
方景致许久不曾听到过外头的消息了,人人都忧心她,不肯对她多说一言。
如今倒是蒲公英,她不是府中人,反而直言不讳。
“我若是死在家里,便还是方家的女儿,但我嫁出去,她们起码还能安慰自己,我已是他人妇。”景致挣扎着抽出手,抓住蒲公英,“我认识的朋友里只有你能帮我了,公英,求你,帮帮我。”
蒲公英紧紧闭眼,在静安寺里,只有景致来握住她的手,而今,而今……
“我帮你。”
老夫人和景贤还在内室低声哭着,蒲公英由抹着泪的红姜送出门,她站在屋门外,从药箱中掏出一只盒子递给红姜:“这里头是我师父传下来的野山参,我今日想着带来应急的。”
“医女,这我家小姐不会让收下的。”红姜慌乱的摆手拒绝。
“收下吧,之后我抓了药派人送来。”蒲公英匆匆一塞,提了提药箱挎带,步子又急又快,很快,在长廊中再也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