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解释 ...
-
陆远鹤恍惚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他额头上垫了东西,陆远鹤伸手摸了下,是张降热用的冷布巾。
有人趴在他身边睡着,陆远鹤才一动作,对方就醒了过来,屋内微弱的烛火下,陆远鹤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他的心随着迟照雪那句惊喜的“公子醒了”落在了实地。
没跑就行。
他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什么时辰了?”
迟照雪往外看了眼,估算了下时间:“公子昏睡了三个时辰,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去请大夫。”
肩头的伤显然已经包扎过了,依然疼得厉害,但还在能忍的范围,陆远鹤闭了闭眼,道:“不用,没事。”
迟照雪这次没听他的,充耳不闻般地去门口叫长生喊了大夫过来,直到府医亲口说出“没有大碍”这句话,这才沉默地将人送走。
长生围着陆远鹤嘘寒问暖了一番,打着哈欠被迟照雪赶回去睡觉了,迟照雪留下来继续守夜。
他倒了杯茶水回来,将陆远鹤扶起来喂了,对待他就好似对待一个新生的孩子一般紧张细致,虽然没说什么,但眉头从始至终都微微皱着。
“不高兴?”陆远鹤喝了一口茶,抿了下干涸的唇瓣,冷不丁问。
“说吧,谁惹你了?”
迟照雪放回茶杯的动作顿了顿,回身坐回了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闷着头没说话。
陆远鹤有点明白了,他生的是自己的气。
他靠着床头,有气无力,有点想笑:“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你倒跟我耍起脾气了,小迟脾气见长啊。”
或许是醒来看见人还在身侧,加上心中猜测之事大约有了定论,又或者是因为受了伤本就没什么精力,他这话说得语气相当懒散轻松,明显是在玩笑。
迟照雪没忍住,道:“但凡袖箭再偏一寸,扎进心脏,就会危及性命。”
“闻晟说了,那一箭是朝我来的。”
“为什么……要替我挡。”
“危急关头管不了那么多,”陆远鹤掀开眼皮瞟他一眼,懒洋洋的,“挡都挡了,你这是要跟我兴师问罪吗?”
迟照雪低头:“……只是觉得,公子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这样不好。”
“……那是对你。”
迟照雪愣了下,心头有点说不出的酸涩:“……公子不要胡说。”
陆远鹤道:“没有胡说,你看我能豁出性命去救别人吗?”
“说不准。”迟照雪语气硬梆梆的,“毕竟公子这样心善。”
陆远鹤:“……”
出息,还会阴阳怪气了。
看来是真的很担心了,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也生起气了。
陆远鹤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闻晟没有逃走吧?”
迟照雪点头,大概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太冲,说话又缓了下来:“一个时辰前青蛇来过,说将一些他过往受贿和私自圈养虐杀官员家眷的证据摆了出来,闻晟最终同意了公子的要求,要和公子面谈。”
陆远鹤道:“等明日离开之前再去见,且晾着吧。”
“闻晟身上藏了东西,青蛇没有搜出来,是他们的问题,公子为何还会信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教过你。”陆远鹤道,“青蛇入过伍,因得罪军中高官被逐,在京中有位年迈的母亲,这是他唯一的软肋,当初母亲重病在身,他才不得不踏入杀手这一行。我将他母亲安置好了,他自然会全心意跟着我,没有任何必要配合别人来害我。”
他解释:“闻晟作为玄影卫统领,手段多些也是正常。”
迟照雪知道他说得对。
须臾的沉默。
“那公子……疑心我吗?”迟照雪看着他,还是把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说出了口,“他说陛下曾联系过我,说我会背叛公子……公子是否早有疑心?是否……真的信了?”
陆远鹤安静片刻。
“我的确疑心你。”
迟照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陆远鹤道:“我查不到你的过往,所以你在玄影卫的一切都可以是编造来骗我的话,你曾在宫中、在玄影卫为陛下效命,我的身份又这样特殊,你留下得如此爽快,不论我提什么要求你好像都能答应……我怀疑你是陛下派来监视我的人,岂不正常?”
“何况陛下前些日子确实派人来找过你,你也确实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件事,不是吗?”
“……”迟照雪艰涩开口,“我没有想要背叛公子,我对你说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解释。”陆远鹤平静道。
“旁人说的什么我都不听,只要你解释,我就信你。”
迟照雪抖了抖唇。
数九寒天,屋外的雪还在下,恍惚间,陆远鹤好像又回到了记忆中那个寒冷的冬夜,院中的梅树开得正艳,抖落一地的雪,他们坐在床榻边,彼此面对着,屋中的烛火烧出细碎的声响……一切都同那个夜晚一般无二。
像是一场宿命般的轮回,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该走的节点,唯一不同的是,他说出了当年争吵时未能对迟照雪说出口的话。
这一刻,迟照雪看着他,仿佛听见了心中终年尘封的雪山彻底崩塌的声音。
……不是错觉。
陆远鹤真的对他不一般——
这种不一般,远远超越了一个“男宠”应有的地位。
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对一个侍卫说呢?
他有时候觉得陆远鹤这个世家公子当得真是太荒谬了,但却也不可自拔沉溺在这个人的偏爱和温柔里。
迟照雪闭了闭眼,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叹息声。
“我只见过陛下两面,在玄影卫行事时,并未引起过陛下的注意。前几日是陛下第一次找我,他要我做个选择……从你身边离开,回到玄影卫。或者,留在你身边做个……男宠,并监听你的一言一行。”
陆远鹤眼神一寸一寸随着他的话而冷下来。
“我没有答应。”迟照雪立刻道,“但传口信的那人说,无论我答不答应,这件事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还说,陛下还会再传口谕的,我一日不肯答应,留在你身边就会害你一日。”
他惭愧地低下头:“我不知道此事究竟要不要告诉你,我不想离开,也不想背叛公子,又怕陛下真的会对你做些什么,更不知此事若是告诉你,会不会令你徒增烦恼,所以始终在犹豫……”
就这?
陆远鹤观察他的表情,仍然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只瞒了我这一件?没有别的了?”
迟照雪摇头。
“如今看来果然是我害了你,”迟照雪低声道,“闻晟是冲我来的,却叫公子受了伤。”
陆远鹤回过神,淡笑:“我自己硬要接的一箭,和你有什么关系?”
“何况,闻晟不止是来找你寻仇这么简单。”陆远鹤思索了下,“你那日拒绝了皇帝诏令,今日闻晟突然过来,恐怕便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警示你拒绝的代价。”
“公子是说,他是奉圣旨来的?”
陆远鹤点头,缓缓道:“只是他没料到我早有防备,将他就地擒拿,但即便是奉了圣旨来的,他也不能说出口,这会让我与陛下离心,即便他平安回去了也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才咬死了是来与你寻仇。”
“他后来说的那些话,便是看出你果然不曾告诉我陛下找过你的事,想要你我二人因此离心,届时不论是掌控你来监视我,还是在我身边安插新的棋子,都要更加方便。”
他当初故意放出自己是断袖之事,又将此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存了试探皇帝反应的心思,那老头最不能容忍皇子断子绝孙一事,若有心要他回归皇室,听闻他喜欢男人,必定有所动作。
但他也是真能忍,忍到现在才终于开始逼迫迟照雪离开。
只是皇帝和闻晟都没想过,这对坊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断袖,并非是世家公子一时兴起的一段无关紧要的感情——陆远鹤是真恋爱脑,迟照雪也是真的死心眼。
迟照雪若有所思。
他懊恼道:“早知如此,我该早些说的。”
“没错。”陆远鹤顺杆往上爬,谆谆教诲道,“有什么事你都要早早告诉我,你家公子的能力你还不信吗?我说了,什么都可以解决。”
迟照雪点头:“我信。”
“不过闻晟暂时还不能动,”陆远鹤道,“我需要他为我收集朝中情报。他如今被我抓住把柄,即便将今夜其余之事告诉皇帝,也不会说出合作之事,毕竟一旦我捅破他做过的那些事,玄影卫统领就得换人来当……今夜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一直都在等着闻晟送上门来,玄影卫统领手眼通天,是把好用的刀,在拽他下位之前,陆远鹤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迟照雪再次沉默地点点头,对此安排没有异议。
“公子先前一直不信我,是因为……被什么人骗过吗?”他冷不丁道。
陆远鹤默然,笑了下:“没有。是因为总觉得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所以……”迟照雪顿了顿,低声道,“所以公子一直没有和我……也是因为这个?”
“没有什么?”陆远鹤茫然了一瞬,一时间还没听懂。
触及对方满面羞赧躲闪的表情,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不是。”
他哑然失笑:“我要你心甘情愿。”
“我心甘情愿……很重要吗?”
陆远鹤挑了下眉,反问:“你说呢?”
迟照雪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其实知道答案的,从陆远鹤对他与众不同的态度里。
“那公子现在……还愿意信我吗?”
“信。”陆远鹤扯了扯唇角。“只要你能保证,今后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
“不管是难过委屈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人长了一张嘴就是用来说的,你不说,我就永远不知道。”
迟照雪无言了好一会儿,忽然起身靠过来,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神情有些低落。“好,我明白了。”
他难得主动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陆远鹤眯了眯眼,唇角也勾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迟照雪轻轻靠了下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闷声道,“只是在想,公子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万一遇到有人故意骗你该怎么是好。”
“对啊。”
“所以不要骗我。”
陆远鹤轻叹着,低声道,“我真的会被你骗得倾家荡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