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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狩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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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皇帝脸色有点古怪,“谁?”
陆远鹤反问:“陛下信了?”
皇帝欲言又止:“……你不信?”
陆远鹤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咳了一声,道:“草民不知道。”
“草民所说之人,便是昨日那位刺客。他自称叫做闻晟,不知陛下麾下有无这位暗卫?”
皇帝没说话,但搭在椅子上的手却有些焦躁地敲了起来,也不知信没信。
陆远鹤便继续说。
“草民多番严刑逼供,他才说出了这番话来,因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我所以特意连夜去查询了一番……可惜什么也没查到。”
“这位刺客实在居心不良,草民思来想去,觉得如若我是陛下之子,怎会在陆府长大?陛下又怎么会派他来杀我?”
陆远鹤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皇帝越来越尴尬的表情,“……何况他自称是陛下的人,又告诉我这种真假不明的消息,分明是想要我对陛下怀恨在心。因此昨夜草民辗转反侧,还是想来告知陛下一声,他能如此告诉我,便也能告诉其他人,若他当真是陛下手下的人,应当早做防备。”
“……你有心了。”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但——你就没想过,若你当真是林贵妃之子呢?”
陆远鹤抬头,表情微微诧异:“……陛下说是,那就是。”
皇帝扯了扯嘴角,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你肩上的伤,便是闻晟做的?”
陆远鹤应是。
“朕知道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皇帝轻飘飘道,“你的身世……待朕查清楚了,自会再去寻你。”
陆远鹤并不意外,低头应了。
皇帝转移话题:“既然你来了,朕也有些事想问问你,朕记得……你今年也有十七了?”
“是,过了年关便十八了。”
“你爹娘可曾给你定过亲?”
陆远鹤平静道:“并无。”
陆家既然抱着想让他染指皇位的心思,那他身侧的妻子就势必不能简单,却又不能确定他究竟能不能回归皇室,以世家公子之身若是定下什么于是迟迟未曾定下他的婚事。
何况前阵子又出了陆远鹤闹断袖一事,他爹娘更无法为难他了。
皇帝道:“我听闻你喜欢一个男人……还是个下人?前段日子在京中闹得满城风雨,实在是有伤风化。陆家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也不怕寒了你爹娘的心。”
陆远鹤像是不太明白他关心这个做什么:“陆家如今并非大富大贵之家,无需继承什么家产,想必草民喜欢男人也无伤大雅。也不知是谁多嘴多舌传到了陛下耳边,劳您挂心了。”
这话的意思便很明显了——你管得着吗?
皇帝表情变了变,到底是没说什么。
待他离开后,皇帝脸上的平淡神情立即褪去,喊来福寿:“闻统领呢?”
“陛下,统领今晨回来,说是任务完成。但受了伤行动不便,因而与人替了班,现下正在歇息。”福寿掀帘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
受了伤?
“去把他给朕喊过来。”皇帝冷笑,“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谁在说谎。”
陆远鹤在自己的营帐里重新见到了迟照雪。
对方正坐在桌案边,手里捧着个暖炉,低着头在思索着什么,闻声抬起头:“公子。”
陆远鹤面色不改,在迟照雪迎上来时低声问:“妥了?”
“是。”迟照雪起身,将暖炉递过来,“方才四皇子来过,请公子一同前去狩猎。我按公子的吩咐推脱了,可四皇子看上去并不相信公子受了伤,只道有要事找你,说……你必须去。”
陆远鹤点点头,并不意外。
皇子发话,他如今这个身份,确实是推拒不得,何况他也没想过真的推拒。
“那就走吧。”
“可公子肩上的伤……”
陆远鹤不太在意地瞥了一眼:“忍一忍无妨,还能撑。”
迟照雪于是如他所说忍了忍,想到计划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默默拿来了一件大氅给他披上。
陆远鹤心知他是担忧自己,往外瞅了眼,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下,气息一触即离。
没等迟照雪反应过来,他便拉开了距离,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几分笑:“走吧。”
陆远鹤赶到猎场时,四皇子与二皇子正在马上说话,瞥见陆远鹤行礼的身影,他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手持长弓,往不远处的兔子射去一箭。
随行的宫人拎着血肉模糊的兔子回来,恭贺他打中了猎物,四皇子只笑笑,此时仿佛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陆远鹤,佯作惊讶:“陆公子来了?我还以为还需再等片刻呢。”
陆远鹤不咸不淡道:“在下身体不适,劳殿下久等。不知殿下今日寻草民来有何事?”
四皇子瞥了眼他肩上的血迹,嗤笑一声:“我听闻你才名远扬,想必骑射也是极好的,看你受了伤,便不必动弓了,跟本殿下一同狩猎,陆公子指点我一二,如何?”
“不敢当。”陆远鹤面露为难,明显不太愿意。
“怎么,怕本殿下为难你?”
陆远鹤便没有再说什么,翻身骑上了宫人牵来的马匹。
见他还算听话,四皇子才满意地转头对二皇子道:“二哥,那我先行一步了。”
老二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似乎都不太懂发生了些什么。
陆远鹤纵马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林子,身后跟着几名侍从与侍卫。
四皇子朝林中射出两弓,忽而又朝他道:“你身边那侍卫,让他离远些。本殿下有话要和你说。”
迟照雪立刻握紧了剑柄。
陆远鹤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几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你退下吧。”
迟照雪咬紧了牙关,对上他镇定中带着安抚的眼神,半晌还是低下头,依言退远了些。
他知道,他一向拿陆远鹤没办法。
待确定了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四皇子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打量了陆远鹤一圈:“陆公子方才去找过陛下?”
陆远鹤应是。
“你们聊了些什么?”
“这……不便透露。”
四皇子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如就直说了吧——六弟?”
陆远鹤面露诧异:“四殿下何出此言?”
四皇子道:“你敢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陆远鹤沉默了下,像是心虚了,片刻方才接着道:“只是没有根据的事情,四殿下还是不要乱说了。”
四皇子便当作是他默认了,哼道:“你果然是沉不住气,去找父皇说这件事的吧?”
陆远鹤叹了口气,没有否认:“四殿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
“我自有我的法子,这就不能告诉你了。”四皇子道,“怎么,六弟这么心急,是也有心要染指皇位了?”
陆远鹤咳了一声:“四殿下慎言。”
四皇子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嘴硬,但也没多想:“你就装吧,如今父皇明显有心要立储,我就不信你不急。”
他侧过头,挑了下眉,眼中露出几分挑衅来,压低了声音道:“但你觉得,若是你在回到皇子身份之前,便已经犯下了大错……父皇还会认回你吗?”
话音落下,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山丘,陆远鹤却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忽然大喊一声:“四殿下小心——”
没等四皇子反应过来,陆远鹤拽着马一个纵越,伴随着呼啸而来的破风声,四皇子身下的马受了惊,转了个方向,恰好和空中射来的箭矢擦肩而过,但四皇子也因为没能及时应对,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惊慌失措之际,他看见了马上陆远鹤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四皇子连滚了好几圈,好巧不巧,身侧是个斜坡,他没法直接停下来,一直滚得头晕眼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惊哗之声,然后再眼冒金星地睁眼——
就看见了站在一旁表情复杂的几位朝臣、还有黑着脸的皇帝。
四皇子眼前一黑。
这些人怎么在这?!
宫人们还在大喊“抓刺客”,有侍从上前来扶他,等四皇子慌慌张张爬起来,跟皇帝行了礼,还没等到皇帝的“平身”,便又看见了陆远鹤带着那个侍卫姗姗来迟,脸上还挂着几分担忧。
“四殿下没事吧?……陛下?几位大人?这是……”
一位臣子笑着上前一步,打破了诡异的氛围:“我等随陛下一同狩猎,方才途经此处,听闻动静,发现四殿下遇刺……”
陆远鹤点头:“原来如此,四殿下可有大碍?”
四皇子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个笑,牙都要咬碎了:“陆远鹤!你故意的是不是!”
“四殿下可莫要乱说。”陆远鹤无辜道,“草民方才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未曾想到殿下会因此跌落……”
四皇子一听,脸色更差了:“那刺客……那刺客分明就是你派来的!父皇,父皇要为儿臣做主啊!这陆家小子居心不轨,绝不可留!”
几位臣子闻言,表情却都有些奇怪。
“行了!”皇帝呵斥一声,“分明是你自己邀他来此处,他负着伤已经拒绝,你却仍旧要他赴约,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你当朕不知道吗?”
“你还敢说刺客是他安排的?既然是他安排的要害你,又何必救你?你把朕当傻子吗?”
四皇子愣了一下,还是陆远鹤替他说出了心中的疑问:“陛下和几位大人……可是已经听见了我们方才的谈话?”
皇帝朝着四皇子冷笑一声:“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四皇子脸色白了下来。
皇帝原本还没有想这么快认回陆远鹤,这次带他来,一是观察陆远鹤的品行心性,二则是看看几位皇子谁能先发现端倪,又会做些什么。
他从来不会阻止几个儿子之间互相内斗,但唯独威胁到彼此性命的事情,他不能容忍。
但即便不想认回来,如今在场这么多人,包括臣子和下人,皇帝也不可能将所有听见陆远鹤身世的人都杀了了事。
何况皇帝本就有想认回陆远鹤的心思,也没有一定要让他们封口的必要。
“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不如你来说说,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是你六弟的?”
四皇子艰难道:“这……这也只是儿臣一些猜测,并无实据。”
他心里清楚,眼下这情形,若是陆远鹤认回来了,只会对他更加不利。
可即便这么说,其实也无济于事,只会让皇帝更加觉得他愚蠢。
没有实据便敢如此明目张胆去威胁对方了,朝臣怎么可能放心这样的人坐上储君之位,未来成为辅佐之君?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恰逢福寿来报,刺客已被抓住,于是甩袖而去。
“你给朕回去,好好面壁思过,这几日不必再出来了。”
其实明眼人心中都清楚,这些刺客来自于谁,但皇帝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审问刺客的来历目的,便已经是给四皇子面子了。
几名大臣朝两人各自行了礼,也纷纷离开。
四皇子愤懑地朝陆远鹤投来一眼,总觉得今日之事处处诡异,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何。
朝臣们怎么会突然和皇帝一同来到这边?恰好还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若说今日之事都是他的安排……那他岂非早就知道了自己知晓他的身世、甚至连自己安排了刺客一事都猜到了?
要知道,这其中一旦出了任何意外,事情都会和如今截然不同。
可若是说他没有料到这一出,四皇子也想不通为何今日发展出来的一切事情都和自己计划中的不一样。
陆远鹤无辜地冲他露出一个笑。
四皇子打了个寒颤,莫名没敢停留,在侍从搀扶下一瘸一拐,急匆匆离开了。
“他们说了些什么?”
“探子来报,一开始无论陛下问什么,闻晟果然都说并没有做过,也没有和公子有过任何交流。”
“陛下显然对他起了疑心。但也并未过多计较。”迟照雪一边给他包扎裂开的伤口,一边低声道,“公子这招走得太险了,一旦闻晟承认……”
“他不会,”陆远鹤闭着眼,淡淡道,“他的性格就不会让他在皇帝面前主动暴露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而皇帝一旦确认他撒了谎,对他的信任也绝对不如从前。”
“等闻晟回过神,即便负荆请罪承认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皇帝也绝不会再全心信任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了。他只能站在我们这边。”
君臣不能一心,就注定分崩离析。
陆远鹤说着,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该说不愧是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吗?如此看来,他和皇帝本质上是一样的人,疑心极重,也最记恨身边之人的背叛。
他总想着要是上一世迟照雪肯骗骗他有多好,但其实他清楚,如果迟照雪当时真的骗了他,陆远鹤也只会更加患得患失,恐惧他不知何时到来的下一次背叛。
他这么想,只是因为比起背叛,更加无法接受迟照雪的死亡。
他想起迟照雪所说的那个梦境,与他前世的经历一般无二,只是雪花似的碎片,需要随着时间一点点拼凑。
那究竟只是梦,还是迟照雪晚他一步苏醒的记忆?
陆远鹤希望是后者,那样也许他还能知晓上一世迟照雪究竟为何而死……可是想想上辈子过得那样苦,最后的结局也不尽人意,又希望是前者。
那样痛苦的十几年,不记得也罢。
总归这辈子,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