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9
季桉像只应激的猫,背毛炸开,回了句,“有病。”丢开了手机。
他翻了个身躺下,狠狠闭上眼,眼球被积压得有些闭塞,又睁开了眼,看着光影浮动的天花板。
翻来覆去了几圈,突然听到“砰砰”两声,季桉愣住。
那声音不是从门口传来,而是从窗户外。
侧头看去,只见玻璃窗上一个黑色的人头浮动。
季桉睁大眼,吓了一大跳,神色呆滞。
一双手猛地拍开窗户,苍白细长的手指勾住窗栏,月影重重下,一张人脸显露在季桉眼前。
季桉一口牙几乎要咬碎,他下床快步走到窗前,低头看着窗下踮着脚要爬进来的人,憋出三个字,“温知时。”
温知时仰着头,像蜘蛛人一样,趴在墙壁上,他咧开嘴,朝季桉打了个招呼,“嗨。”
季桉一脸无语,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徐燊,压低声音说:“你在干什么?快走啊。”
温知时一只脚已经踩了上来,双手用力,整个人往前冲,跃上了窗台。
他像是古时候半夜入姑娘闺房的登徒子,半跪在窗台上,垂眸看着季桉,“你和我走。”
季桉听到他的话,觉得他疯了。
他想要拒绝,可又怕温知时真的发疯,只能说:“你先下去,我和你走。”
温知时翘起嘴角,哼笑一声,松开了抓着窗栏的手。
季桉以为他要跳下去了,却不料,下巴一紧,接着唇上温热碾过。
温知时捏着他的下巴,轻轻一吻,而后转身跳了下去。
季桉的手压在胸口,不停地吞咽。他上前,低下头。
温知时朝他张开手,季桉长叹,跨上窗台,往下跳时,有一种再次跳入深渊的错觉。
季桉想,我会付出代价的。
……
他跟着温知时走,温知时带他到了一幢小楼前。
第一天登岛时,季桉就看到过这幢楼,徐燊和他说,问世建设把这整栋楼都租了下来,如今考察团的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温知时一个人住。
楼房有三层,岛上的建筑都差不多。季桉他们住的民宿就是很普通的两层楼加一个阁楼。房子是方方正正的,屋子里的摆设也是很普通很规矩。
但眼前的这栋房子不太一样,虽然外形和岛上的建筑没有差别,但走进去,里面的装潢好像是换了一个时空。
暖光灯下,灰色的墙面,打掉多余横断的一楼很大,客厅里摆放着棕色皮质沙发,这个沙发很熟悉,季桉在温知时自己住的家里见过一样的。
他环顾四周,心里砰砰跳,茫然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看着温知时,“你把你的家复刻过来了?”
温知时换了鞋,走到厨房,拉开那个与港城的家一模一样款式的冰箱,拿出两瓶苏打水,一瓶递给季桉,“这有什么?”
季桉没有接,温知时就把水放在了桌上。
季桉感觉自己在一片雾里,他整根脊椎就跟冻住了一样,使他无法动弹。
他好像突然醒悟到了某件事,看着温知时,问:“这个房子,你准备了多久?”
温知时靠在桌边,食指点着桌面,“哒哒哒”三下后,他说:“两个月。”
季桉抿起嘴唇,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个岛上?”他说完自己都愣住了,语气有些不确定,“是你安排我进这个项目的?”
温知时挑眉,“我是资方,安排一个人进这个项目,还是很容易的。”
季桉觉得自己被操控了。
他以为离开温知时很简单,只要没有金钱往来,只要断了联系就行。
他回到学校,还能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做他这个学生。
可现实并不是。
他还是太过天真。
温知时是谁?
他并没有真正想过。
直到现在,他才恍惚间窥探到。
温知时并没有那么轻易能离开。
对方只要一句话,就能干预他的学业。
甚至,若温知时想,他都能操纵他的人生。
他招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季桉这般想着,额头顿生冷汗,脸色变得不太好了。
他盯着温知时,好似在忌惮一头出笼的野兽。
温知时被很多人都这样看过,他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僵硬的季桉,把人抱到自己怀里。
季桉过分紧张了。
温知时的手在季桉后背轻拍,几下后,他说:“厨房里有泡面,我饿了,你给我做。”
季桉这次没有拒绝,本来他过来就是为了喂饱温知时,让他闭嘴的。
……
泡面是温知时白天在岛上的小卖铺买的,三包红烧牛肉面,一共六块钱。老板娘看他长得俊,还送了他一根玉米肠,
因为太饿了,在找季桉的路上,被温知时吃掉了。
温知时靠在厨房门框边,他觉得自己饿得站不直。
他瞅着季桉,小声提醒,“我刚试过,这个灶头点不起火。”
“点不起火?”季桉半弯着腰,打开煤气罐阀门,而后拧动灶头,紫红色的火焰瞬时点燃。
温知时在旁拍手,季桉翻了个白眼,他觉得温知时家里应该不会有这种煤气罐,他大概见都没见过,所以不会用。
虽是这么想,但他没多说。
他现在需要通过沉默来冷静,煮面是一个机会。
锅里放水煮沸,洒入调料包,一共三包面,季桉全都放了进去。
泡面被一点点煮软煮开,松散的面条被面汤包裹。水汽朦胧里,季桉嗅到了香味。
面很快就煮好。
这地方和温知时家里的布局一模一样,季桉弯腰抽出摆放汤碗的抽屉,果然吃面的碗都放在里面。
他拿出汤碗,把一小锅泡面倒入。
还剩下一些不够放,季桉举着锅子愣了愣,接着边上悄悄递来一只碗。
温知时一直在站在他旁边,抓准时机,把空碗递了过去。
汤水顺着锅壁倒入小碗里,汇聚成了一小碗泡面。
热气往上飘荡,有几滴汤水溅在了季桉的手指上。
季桉的手抖了一下,温知时抓住他的手,帮他把锅放好。
“疼吗?”温知时问。
季桉用冷水冲走热汤留下的温度,只是一小点,泛起淡淡的红印子,他说:“不疼。”
……
温知时捧着大碗出去,坐在原木桌前吃。
季桉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温知时,思虑后开口,“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这种东西,你会说不健康不卫生。”
温知时吸了一口面,泡面的味道是很难讨厌的,他咽了下去,心里有些满足。
他说:“季桉,我想试着改变。”
季桉看向别处,这个客厅太过熟悉,他看沙发、看地毯、看天花板上的灯,再看此刻用着的桌子,就连这个原木桌子上的木头纹路都和港城的一模一样。
他听着温知时的话,好像在听一个笑话。
他说:“温知时,你改不了的。”
温知时夜里没有进食的习惯,此刻是实在太饿,泡面又是难得体会到的味道,他便多吃了两口。但也只是多吃两口,他放下筷子,纸巾擦拭嘴角,算是用餐完毕。
“饱了?”季桉瞅了眼汤碗,还剩很多。
“没饱。”温知时很诚实。
“那你怎么不吃了?”
温知时幽幽叹了口气,“ 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温知时是很惜命的,他这具身体承担了太多责任,和季桉这样的肉体凡胎是不一样的。季桉想了想,很识趣的不再多言。
季桉想把面汤碗收拾一下放进厨房,温知时按住了他的手,反手勾到自己身前,两只手扶着季桉的腰。
季桉站着,他坐着,他抬头看着季桉,余光瞥了眼桌子,“不用收拾,明天早上会有人来清扫。”
季桉垂眸,恰好对上了温知时的目光。
已经很久没这么近距离的互相凝视了,他们之间被季桉可以拉扯出来的疏远,好像在慢慢溶解。
季桉有些难受,先开口道:“我给你煮了面,你也吃好了,那我该走了。”
他这么说,温知时却没有松开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手背的皮肤很白,掌心上却有薄薄的茧。
季桉看过他用这双手弹钢琴、击剑、射击还有抚摸自己的身体。
他抿起嘴唇,强忍着心里的焦躁,抬手捋开了温知时的手,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该走了。”
出乎意料,温知时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再耍无赖威胁他。
而是说:“我送你,外面没有灯,有些黑。”
季桉沉默了几秒后说:“不用。”
……
离开了那栋小楼,把这段路上仅有的一丝丝光亮丢在身后,把自己对温知时的期待爱慕统统拉下后。
夏风往他脸上吹,风被花草树木浸透,季桉长吸一口气,像是逃一样,奔跑在深夜的小路上。
回到民宿,季桉轻轻推开房间门。徐燊的呼噜声还在,季桉轻飘飘游到床边躺下。
平躺着像是一具凉透的尸体,他克制着呼吸,闭上眼,眼前闪现温知时的脸。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去看温知时。
因为他害怕,怕自己只要一回头,就会停下来。
他太爱温知时了,很多人说,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可他爱温知时却又许许多多个理由。
温知时抽的烟是薄荷味,用的香水是草木香,弹钢琴好听,运动也好,对员工很大方,还有很多很多,就连温知时吃到好吃的习惯性眯起右眼,他都觉得这是他爱温知时的一个理由。
想到这,季桉就忍不住笑了,太傻了,他的确是无药可救的。
……
之后几天,季桉一如往常抗玉米上山喂猴子,下山吃饭休息,晚上再上山观察猴子睡觉。
只不过原本是他一个人的事,现在多了一个温知时。
两袋玉米变成了温知时扛着,投喂玉米粒变成了温知时投,猴子第一次看到他,对他生怯。
温知时倒是自来熟,问了季桉猴子们的名字,而后就跟开员工大会一样,和猴群们唠嗑聊天。
季桉觉得挺无语的,但没走,跟猴子们一起蹲着,听老板给自己画大饼喂心灵鸡汤。
徐燊他们见季桉和资方是朋友,倒是挺喜闻乐见的,这不就代表,他们这个项目的投资不用愁了。
一听季桉晚饭要和温知时一块,都举双手同意。
也不能天天吃泡面下馆子,季桉就在岛上的市场里买了菜,晚上去温知时的小楼里给他做饭。
温知时挺规矩的,乖乖吃饭,时不时夸奖季桉手艺,而后问问季桉这个项目的进度。
真的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资方考察一样,没再做出丝毫暧昧逾矩的举动。
连着一周都是如此,季桉照例起床,刚起来却听徐燊说:“那大老板是不是要走了?”
季桉还没睡醒,有些懵,问:“什么?”
徐燊就把手机拿给他看,“你看这个新闻。”
新闻里是温知时公司总部大楼,大楼外有人举着牌子抗议。
季桉眯起眼,看着画面里的小字。
“温知时操控股价,致使恒远集团股价跌停。”季桉愣住,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徐燊瞥了眼他,努了努下巴,“你看下去,有人跳楼了,好像是恒远的一个股东。”
季桉眉间泛起褶皱,一层一层,连到了鼻子上。
他拧着脸,看完了整个报道,最后只憋出一句话,“我去找他。”
还是清早,阳光已经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季桉一路小跑,到小楼时,背上都是汗。
小楼的门没关,朝里全部敞开着。
季桉站在门口往里走,喊了一声温知时,没有人回应。
客厅里有些乱,地上是一块快黑色的带着泥灰的脚印,地毯都脏了,就连沙发旁的落地花瓶都倒在了地上,里面的水流了一地。
这不是温知时的作风,季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没再进去,朝外走去,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树叶“咔擦”被踩碎了的声音。
……
季桉停下脚步,侧耳听。
声音是从小楼旁的竹林里传来的,他不禁屏住呼吸,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
下一秒,所见到的,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温知时的脸白的像是墙壁上的涂料,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他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伤口,一只手朝季桉伸出,他开口,声音很轻。
但季桉听到了,他听到了。
温知时说:“季桉,我好像快要死了。”
季桉疯了傻了,他跪在温知时身前,两只手好像在打牢宝物一样,抱住温知时。
他不停地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死的。”
可就在他说话时,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人声。
温知时抓住季桉的手,“快跑,有人要杀我。”
不能在这逗留,季桉压住温知时的伤口,撕开衣服,变长的布料绕着温知时腹部扎紧。用了很大的力气,血管被禁锢着,不再流血。
季桉长吸一口气,抓住温知时的一只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背过身,后腰用力,把人背在了自己身上。
他驮着温知时疾跑,肾上腺素剧增,心跳快的好想要从胸膛破出。
他不停地往前,穿过枝梢,锋利的叶片刮破了他的皮肤,脸上留下好几道血痕。
身后,温知时的呼吸越来越轻。
季桉觉得喘不过气,他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都好像在往下坠。
他叫着温知时的名字,可对方没有应。
逐渐的,他跑不动了,脚步变缓,变得越来越慢。
而身后,追逐他们的人,越来越近。
突然,季桉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枝叶扶疏的林木,脚踩过枯焦的树叶。
几秒后,他走进树影摇曳的昏暗里,放下了温知时。
温知时躺在地上,季桉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伸手拨掉了他的衣服。
温知时觉得很冷,一滴又一滴的水落在他的脸上,好像下雨了。
他忍不住睁开眼,混沌的视线里,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季桉。
用尽全力,抬起手,按住了季桉的手,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你在做什么?”
季桉擦掉脸上的眼泪,鲜血又糊了一脸,他的脸在阴影里,变得模糊。
他扒掉了温知时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脱掉自己的衣服,胡乱地盖在温知时身上。
拿出手机,塞进温知时手里。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最后看了眼温知时,捧起枯叶全都抖落下去。
温知时被埋在了一片又一片的叶子下面,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而后一股深深的恐惧扎进了脑子里。
他想要起来,想要怒吼,想要去制止。可他没办法,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听着季桉离开的声音,并未多远,慌乱的脚步响起,片刻后,两声枪响。
有个人说:“找到了。”
接着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带走。”
那些人,把季桉当做了他。
别带他走,是我,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
温知时无声呐喊。
他疯狂颤抖,身上的枯叶窸窣,风吹过这边,所有的叶子都在发出响声。
他想要大喊,可他没有。
理智告诉他,当下的情况,安静等待,是对他最有利益的一件事。
季桉说对了,他没办法改变。
……
季桉被带走了,四周变得非常安静。
他闭上眼,手里的手机震动。
温知时费劲地点开,喘着气,来电是自己的人。
他说出了一个大致的位置,很快就有人过来。
他的人总算来了,可惜迟了。
他被很多人围住,层层叠叠,水泄不通。
他大喘着气,一把攥住助手,断断续续,“季桉被抓走了,封……岛。”
这是他昏迷前,下达的最后一个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