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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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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非常好,太阳多少有些晒人,秦观把他推到银杏树下,那里有几排木制长椅,常常有病人和家属过来散步,这个时间段,大部分病人在休息,周遭只有零星几人,显得安静。
他第二次坐轮椅,其实还不太习惯,想到之后一段时间要在上面度过,他摸了摸扶手上各种按钮,决定尽快让自己熟悉起来。
秦观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又一次施展横抱大法,将他抱起来放到长椅上。
乔业下意识说:“我坐轮椅就行……”
秦观:“不想坐别逼自己,你想去哪,我可以带你去,反正你不会一辈子用这个,不用逼自己习惯。”
乔业已经做好了跟复健战斗的准备,好不容易醒来,他不会允许自己坐一辈子轮椅。
不过:“你一直都这样安慰别人吗?”
秦观坐在一边,手臂展开搭在乔业身后的椅背上,看上去像搂着他:“这不是安慰,是我了解你的性格。”
乔业问:“我的性格是什么样?”
秦观:“你的性格是——假如你觉得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样?”
乔业:“分手。”
秦观笑:“都不考虑一下吗?如果我有苦衷呢?”
乔业:“除非你被人要挟,只有对不起我才能活下去。”
秦观:“没人有这个本事。”
乔业:“所以只有分手。”
秦观:“是吗?”
乔业:“如果事情和我有关,你应该告诉我,让我做好应对的准备,而不是瞒着我,做‘对不起’我的事,我认为这不是有苦衷。”
秦观:“那是什么?”
乔业:“两种可能,第一种,你不信任我,觉得我会拖你后腿,所以没必要说;第二种,你原本就有某些念头,只不过平时隐藏在内心深处,自己没有发现,这件事让你忽然发现了自己这个想法。”
秦观扬眉听完,正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解锁屏幕。
乔业往前看过去,那只肥美的狸花猫还在睡觉,阳光描出它圆润的轮廓,看得他有点想吃牛奶吐司。
眼前忽然一花,他本能朝后仰,后脖被轻轻托住,秦观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过来,两人严丝合缝地挨在一起。
乔业心里升起奇怪的念头,皱了皱眉。
“阿姨发来的信息。”秦观说,“你看看。”
乔业立即垂眼,认真看秦观的手机。
他妈发了好几条消息,说他们已经到家了,一路上很顺利,明天要带老人家去医院复查血脂血糖,后天再来医院看乔业。
除了第一条“我们到家了”,后面都是语音,听语气语调,是真的跟秦观熟悉,是那种相处久了,互相了解,带着足够信赖的熟悉。
“你记得叔叔阿姨的样子吗?”秦观忽然问。
乔业摇头。
秦观:“那你没有怀疑过,叔叔阿姨可能不是你的爸爸妈妈,我为了骗你,找人演戏。”
乔业:“没有。”
秦观:“为什么?”
乔业摇摇头,他不知道怎么解释,那是心底最深处的一种感觉,非要计较的话,大概是,看到至亲时油然自生的踏实和幸福骗不了人,他们看向自己时的眼神也骗不了人。
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
“你以为这是拍电影。”乔业冷酷地哼了一声,“一切尽在你掌握,你随心所欲,动动手指就能改变这个世界——你真是想多了。”
秦观一下子笑出声来。
乔业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好笑,没忍住跟着笑了。
狸花猫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继续埋下脑袋,接着睡了。
“你跟它很像。”
秦观说话总是突如其来,伴着风,有些微失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懒懒的,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
“我们从前的事,你总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我作为一个自私的人,当然有私心,我告诉你的事只能算故事,未必全都真实,你也不会全然相信,只有你自己记起来的,才是回忆。”
秦观最后强调,“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乔业被说服了。
刚醒来时,他以为秦观会立即向他说明一切,比如他昏迷的原因,比如他们之间的问题,可秦观只是一味照顾他,而是等到现在,用简单几句话,向他解释对往事只字不提的原因。
自己的过去,由自己想起,好过世界上最好的口才。
非常合理,还间接催发了乔业康复的动力。
他真的非常了解自己。
秦观依然紧挨着他坐在一边,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椅背转移到了他肩上,揽他的动作很轻,但手掌牢牢扣在他肩窝的位置。
是保护,也是占有。
乔业觉得这人有点得寸进尺。
但他没说什么,持续沉默,直到被抱上轮椅,准备回病房时,才对秦观说了三个字:“你等着。”
秦观推着他走进阳光里,不慌不忙,步履轻松:“我等着。”
你等着。
我等着。
下战书一般的对话贯穿了乔业整个康复阶段,复健并不好玩,各种锻炼计划一项接一项,磨炼身体,磋磨意志。
这是个漫长艰难的过程,乔业不喜欢别人看着,秦观的公司恰好忙碌起来,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只有早上和晚上,两人才能见面。
于是发生如下对话。
“我走了。”秦观挂掉小陈电话,“今天的进度是什么?”
乔业:“不告诉你。”
秦观:“那我等着看。”
乔业:“你等着。”
日复一日。
其实秦观有乔业全套复健计划,乔业也知道他有,他的康复师还会定期向秦观报告进度,但两人就是心照不宣地玩这个游戏。
像两个玩捉迷藏的小孩,明知道对方藏在门口,门框边还隐约闪过衣角,就是不说,还装作一无所知,辛苦寻找。
复健不是容易的事,艰难且辛苦,这种幼稚的“挑衅”对他的康复没有实质帮助,但偶尔在康复间隙想起那些没营养的对话,乔业会不自觉露出笑意,精神盎然地投入下一步训练。
半年后。
“你等着。”
秦观回家途中接到乔业电话,他笑着听完,用手拨了拨刚买的烤鸭头:“我快到了。”
那边传来喝水的动静:“我刚才说,你等着,你听到了吗?”
秦观笑得不行,他给乔业打电话,说买了他喜欢的烤鸭头,乔业知道了很高兴,还是不忘挑衅他一下:“听到了听到了,我一直等着。”
乔业哼了一声,说:“路上慢一点。”
秦观:“知道了,我今天上午……”
他说起早上开会,中午和客户吃饭,下午巡查工厂,这些差不多就是日常的工作内容,很寻常也很枯燥,但秦观说得津津有味,一边说还一边笑,像吃了一吨白糖。
小陈坐在副驾驶整理第二天的行程表,时不时掀起眼皮,偷眼瞄后视镜。
虽然很俗气,但他是真的很久很久没见秦观这么笑过了。
小陈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秦总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情绪也很稳定,乔先生出事那段时间,他们秦总肉眼可见的辛苦,每次见他,疲惫都挂在脸上,但还是把公司安排的井井有条,言行举止进退有度,从来不把心里的不如意发泄到工作和他们身上,小陈混了这么多年,几乎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尽管如此,领导能开心起来,对他们上班拿钱的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但小陈还是忍不住暗自吐槽,听说这两在一起许多年了,看起来怎么跟少年似的,都到楼下了,还在讲电话。
“我到了。”
小陈赶忙收敛心神,秦观示意小陈把文件袋给他,还在跟电话里的人对话,“一会就上楼。”
乔业挂断电话,抓着手机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上,透过玻璃往下看。
车库在地下,秦观会直接上楼,他看不到什么,但他还是盯着看了一会。
秦观一周前出差去,事情进展很顺利,比预定计划提前一天结束行程,马上就能到家了。
他工作一向很忙,中短期出差没断过,乔业不是小孩,偶尔也会想念一下,但从不觉得这样不好。
只有这次,这次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从未这样热切地期盼秦观回家,像读书时期盼放假那样,也像成立工作室后期盼项目那样。
不,比之更甚、更深,他几乎有点等不及,想要开门出去,站在电梯口,用最热情的目光迎接秦观。
阳光铺满阳台,乔业光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慢慢走向门口。
腿脚柔韧结实,有力地支撑着他整个身躯,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双臂松快摇晃,没有了僵硬、凝滞、酸痛,他可以随意做任何动作。
他完全恢复了。
康复的过程很苦,可以写一本书,写的催人泪下闻者落泪,但既然好了,乔业不愿再提,他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足够释怀所有。
和他的身体一起复原的,还有他的记忆,曾经像浆糊一样糊成一团的过去,也随着他的复健过程一起明朗,一点点、一段段、一片片,最后彻底圆满。
乔业把记忆的恢复称为圆满,尽管其中有许多不好的,如果重生,他是绝不愿意再体验一次的,可就他这一辈子而言,这些原本就是他人生的组成部分,少了任何一片,都不是他完整的人生。
其实记忆已经恢复了一段时间,乔业没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集中在复健上,心里也还存在困惑,觉得没到说的时候。
但他觉得,秦观可能已经看出什么。
是有天早上,两人一起吃早饭,乔业不想喝牛奶,秦观把自己的连同他的一饮而尽,足足五百毫升,乔业低着头剥鸡蛋,没留意,等抬起头,牛奶已经下肚了。
他脱口而出说:“你这样会拉肚子的。”
秦观看着他:“什么?”
乔业:“乳糖不耐受,你忘了高二暑假,一次喝四百毫升牛奶,拉了一天。”
秦观眨眨眼,盯着他看的眼神明亮异常,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发抖:“拉肚子就拉肚子,没事。”
还有秦观这次出差前,乔业看了目的地天气预报,降温幅度很大,让秦观多带衣服。
秦观自己提前看过预报,小陈也提醒过,准备充分,但他想逗逗乔业,就说:“行李多太麻烦,天气预报不一定准确,实在不行可以买。”
他跟乔业单独在一起时总是不安分,又搂又抱的,乔业用胳膊杵了他一下:“你上次也是这样说,刚下飞机就感冒了,在酒店躺了三天,我们的旅游都泡汤了,这次是公事,别耽误。”
乔业说这些很自然,没觉得哪里不对,也辨别不出什么失忆前失忆后,这几天独自在家整理回忆,才意识到,秦观或许早就发现了端倪,但他自己不提,他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大概是他出事给秦观留下的后遗症。
出事前,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古怪的阶段,常常起争执,没到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地步,但关系完全算不上和睦,一言不合就吵,吵完想一想又觉得无厘头,如此往复,像吃错了药。
他们也曾试着谈一谈,可理性的探讨压不住感性的情绪,矛盾还是此起彼伏,如同打地鼠的游戏,捶完这个,下一个又冒头了,没有加深,却也难以平息。
他们从不怀疑对彼此的感情,可生活事无巨细,光有感情,无法支撑。
两人都想改正,又无从下手。
人就是这样,想做的未必能做到,不愿意发生的已经在路上。
出事的前一天是乔业生日,秦观在外出差赶不回来,电话里答应他回来后好好陪他补过,乔业也没在意,过不过都无所谓,恰好几个朋友约吃饭,他就去了,喝了点酒,没法开车,坐朋友的车回家,后面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他顶着凌乱的头发和作痛的脑壳睁眼,还没开口,听到熟悉的声音,问:“要喝水吗?”
他吓一跳,被秦观扶着坐起来,喝了一杯温水后,才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观回答:“昨天晚上。”
乔业又是一愣,他竟然一点也不知情。
秦观也没解释,这原本就不重要,紧跟着,两人又开始吵架。
他问秦观明明能回来为什么不说,秦观问他明明说待在家里其实出去跟人吃饭喝酒,乔业说他临时被朋友喊出去,没必要事事汇报,秦观也说他临时起意回来,没必要汇报。
你一句我一句,话赶话,越说越快,越说越远,差点连好几年前的事都拉出来审判一番,如果说最开始还算围绕主题在说,那到后面简直是胡搅蛮缠。
酒醉和提前回家不过是个由头,根本就是为了争吵而争吵。
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乔业又累又饿,让秦观滚出去,秦观不肯,他索性自己爬下床,衣服都来不及换,摔门就出去了。
乔业很少这样,吵归吵,他不会逃避,但那天刚从宿醉中苏醒,脑海还在隐隐发胀,吵架也是需要智力的,吵到后面他开始头晕,有种要昏厥过去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样吵下去不是个事儿,幼稚可笑,对他们的关系有害无益。
他打算出去吹吹风吃个早饭,让自己和秦观都冷静冷静,否则,他的生日之后,就是他们的分手纪念日。
分手……
乔业有丝失神。
在一起这么久,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矛盾频发的当下,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字。
秦观也是。
七年之痒、十年之痒、十五年之痒、二十年之痒……他们可以争吵,可以愤怒,可以冷战,但他们不可以分手。
走出楼道,风吹在脸上,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手机震动了两下,这还是他气冲冲出门的时候,秦观强行塞给他的,这会应该就是秦观发来的消息。
乔业皱鼻,纠结两秒,点开。
【小米南瓜粥热好了】
乔业:“……”
肚子适时叫了两声,空落落的,像两辈子没吃过饭。
算了,回去吧,就当是为了小米南瓜粥。
连纠结都没有,乔业还没在门口站热,转身准备回去。
但他运气不好,前辈生的霉运都集中到了那一刻,带着黑色幽默的离奇事故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你一直没回来,我一直你还在生气,下楼去找你的时候接到物业电话,以为是诈骗。”
那是极为不美好的回忆,哪怕乔业已经醒来,一提及那天的事,他还是沉下了脸,手下没有停止给乔业擦头发,但动作明显放慢,喷在乔业发顶的呼吸又重又闷,显得非常沉重。
乔业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的一下下抚摸。
能说什么呢?
八楼夫妻吵架,男的气不过,把躺椅从阳台扔下楼,砸中准备回家的他。
真正的无妄之灾,说起来也觉得离谱,却真的发生了。
往好处想,他没死,还幸运地醒了过来。
世事无常,生命无常,乔业从书里看到过许多次这些词,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其中深意。
如果他没那么幸运,此时的他早就成了墓园里一块碑,就连这层深意,也只能留到下辈子去体会。
秦观没有说,但乔业知道他充满怨恨,怨恨扔椅子的人,也怨恨那天让乔业下楼的自己。
他无知无觉了半年,做了一连串奇怪的梦,而秦观陷在真实的噩梦中,难以苏醒,难以入睡,他的苏醒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秦观。
乔业没有给与什么安慰,他从来没有怪秦观,他已经醒来,在逐渐康复,这解开了秦观心里最大的结,剩下的,秦观可以靠自己解决。
有些事只能靠自己想通,别人的安慰无济于事。
他复健的这大半年,两人的感情进入一个新的状态,他们黏糊、亲昵,仿佛十多年前刚刚察觉爱情萌芽时的暧昧懵懂,同时尊重对方,给予彼此足够空间,是历经千帆尘埃落定的放松和笃定。
乔业渐渐明白,他们一直相爱,从未改变,那时的诸多不满和异常,来自对感情多年之痒的不安——他和秦观那时候都不知道这是许多人在爱情中独有的“矫情”,他们从未有过那样的经历和体会。
他们慌张、混乱、手足无措,接近对方时总是小心翼翼忐忑难安,生怕对方没那么爱自己了,不甘心于这份感情变淡,于是总想做些什么,又不知做什么为好。
他们开始过度解读对方,一言一行一字一句 ,都被放在心里来回咂摸,觉得意有所指,觉得意味深长,偏偏说不出什么门道,只能任由这种慌乱和疑惑生根发芽,步步加深。
他们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想解决,却无从下手,于是更加慌乱,更加匆忙,疑惑和不安更深。
如此反而循环周而复始,大概没有一种情感经得起如此“历练”。
假如他没出事,他们会走向何处,乔业不知道,他很少做无谓的假设,他的身体差点死去,如今他又活了过来,连同他和秦观的感情一道,走入新生。
秦观从未提起他昏迷的几个月里他的心情,乔业也不问,带着后悔、愤怒和绝望的回忆绝不美好,此时提及似乎像是邀功一般——乔业知道秦观绝无这层意思,若非要说什么言外之意,大概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秦观第一次向他表白时说了这句话,一句很简单的话,做起来却很难,非常难。
乔业从梦中睁眼,看见秦观的刹那,这句话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短短驻足,旋即被更深的迷茫取代。
秦观一直在践行这句话,而乔业不怨恨,亦不感激,既然命运让他遭遇这一切,他就迎接挑战。
庆幸的是,他赢了。
手机发出震动,乔业回神,太阳已经悄然转移,只有阳台角落的三盆五彩多肉还落着一点金光,不知不觉竟然发了这么长时间呆。
秦观发来消息,他进电梯了,两分钟到家,距离电话里说到楼下过去足足十五分钟之久,也不知道又去做什么。
出事前偶尔也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和秦观都有,大部分事发突然来不及告知,他们的处理方式是追问,不是追问去做什么,而是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们相信彼此,又难以避免在这些事情中失去一些信任,不安全感时刻充斥内心,仿佛这次不问,对方就要走人,他们就要分开。
简直像着了魔。
门口有响动,乔业翘起嘴角,转身迎了上去。
秦观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足有他半个怀抱宽大,抱得紧紧的,换鞋时也不松手。
乔业走过去:“这是什么?”
秦观:“送你的礼物。”
乔业想了想:“你到楼下,又出去买的?”
秦观:“路上就拿了,到楼下发现拿错了,回去换的,怎么,想我了?”
乔业:“是啊是啊,里面是什么?现在能拆吗?”
秦观说随他,也不让乔业拿,一手抱盒子一手拉着乔业走到餐厅,把盒子放在餐桌上,抽湿巾纸擦手。
乔业不明白为什么要来餐厅拆礼物,不过也不无所谓,上手解开上头的大红色蝴蝶结,揭开盒盖。
盒子里五颜六色,乍看上去像一丛丛花束,十分可爱,但乔业闻见的香气似乎并不是花香,于是弯腰俯身,凑近细看。
“……”
秦观也凑过来,搂住他的腰,问:“喜欢吗?”
乔业:“……你在哪买的?”
秦观:“给图定做的,怎么样?”
乔业想说挺好的,动物形状的馒头,粗粗看了看,大概有兔子、小猪、小牛、小狗、小猫,半个手掌大小,各种颜色都有,放在一个个小格子里,栩栩如生。
太可爱了,舍不得蒸来吃。
秦观又说:“我设计了好几组,这组吃完去拿下一组。”
乔业忍不住笑:“弄这么多,能吃一年吗?”
秦观挑眉:“别说一年,十年二十年都行。”
乔业:“有这么多小动物?”
秦观:“小房子、小桌子、小椅子,还有花草树木,世界这么大,什么都能做。”
确实,世界之大,要素充足,任何事物都能变成小包子。
师傅做不出来,也可以拍出来、画下来,或者只是看进眼中,放进心底默默珍藏。
天地很大,生活美好。
秦观已经开始挑选明天早上要蒸的包子,一边说起今天跟客户见面的事,说客户难缠且无理取闹,是个奇葩。
他叨叨叨个不停,和从前一样话密,这是他在外面从不显露的一面,有些幼稚,乔业只觉得可爱,比格子里一个个圆乎乎的小包子更惹人喜欢。
“这个小牛的鼻子掉了。”秦观喊他,“放这个位置,还是这里?”
乔业看着他手拿南瓜色小面粉团沾来沾去,伸手指着另外一只小牛的鼻子:“这里吧。”
秦观:“每一只都不一样,我专门设计的。”
乔业:“……是吗?那就这里,你试试……好像不对,看起来在哭,挪一下……”
这一盒小包子吃完的时候,乔业去医院做了复查,过了两天,周末,他睡懒觉,中午才醒,还没来得及打开小程序看检查报告,就收到了廖旗的信息。
“一切正常。”
他痊愈了。
乔业立即放下手机,强忍住腰腹酸软的不适,掀被下床,往客厅走去。
门虚掩出一条缝,这是他出院后秦观养成的习惯,这房子隔音极佳,一道门隔开所有动静,留条缝,乔业在屋里如果有事,他能及时发现。
这是乔业出事给他造成的阴影,人好了,阴影却成了疤,大概没那么快好。
乔业默认这种关心,此时更加感激这条缝,让他省去拧把手的时间,早几秒打开那扇门。
他想快一点,更快一点,早一秒钟,也是好的。
喜悦与激动齐飞,还有着庆幸与后怕,心情激昂的像要飞天,偏偏腿脚使不上力,才走几步两条腿就开始发抖,在心里骂了句罪魁祸首,脚步慢了下来。
一阵风卷过,门忽然大开,罪魁祸首出现在门口,他速度飞快,尽管已经竭力克制,还是撞到门框上,“砰”的一声吼,他忽而冷静下来,原地站定,扶着门框慢慢朝房间里看。
他右手拿手机,屏幕还亮着,是看到消息后来不及锁屏就冲过来的意思,他和自己一样,非常,非常激动。
乔业站在原地,朝秦观看,对方没想到他会站在这里,愣了一愣,下一秒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中捏着的手机。
有很短暂的缄默,短到乔业觉得自己只是呼吸了一两次,秦观朝里跨了一步,再次站定,接着猛然冲了过来。
乔业被他撞的朝后仰,下一刻被用力搂住,狠狠抱进怀里。
幸亏他的脚抓力足够强,没摔跤,否则痛上加痛,他这腰是真的扛不住了。
所有未竞之言都被汇聚到这个拥抱中,房间内只有逐渐交织在一处的呼吸。
窗帘被吹起一个角,点点阳光跳落,连空中浮动的灰尘都变得灿烂起来。
一切都很好。
只是——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有一天在餐桌上,乔业再度提及这个话题,他从醒来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复健的过程中也在思考,想起秦观的朋友其实叫“陈远”而非“程远”的时候更是惊愕了很久。
虽然因为口音问题,他们偶尔会前后鼻音不分,这也太离谱了点。
秦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逗他:“你可能有编剧的天分,陈远他家有个影视公司,不如你写个稿给他们。”
乔业瞪他,想反驳,嘴里被塞了一口炒鸡蛋,他嚼嚼嚼,咽下去之后又瞪过去一眼:“我迟早会想明白的。”
秦观笑得不行:“行行行,你尽管想,不明白的时候可以跟我说。”
“你这……”嘴里又被塞了口蒸鱼肉,他继续嚼嚼嚼,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清楚。
当天晚上。
秦观躺下后,乔业还靠着床头玩手机,这是他的习惯,这个时候,从秦观的位置看过去,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阅读灯的光圈里,边缘毛茸茸的,像只懒懒的金渐层。
他很喜欢侧着身看他,并不会去打扰。
但今天……
“你在看什么?”秦观问着,半撑起身体,靠在乔业臂弯上。
乔业反手摸他的下巴,顺手递过手机:“小说。”
秦观刚才无意中瞥到一句对话,这会仔细一看,嘴角抽搐:“这是什么小说?”
乔业:“普通的狗血小说,李若发给我的。”
李若是乔业的大学室友,关系一直很好,跟秦观也挺熟,人相当开朗,秦观没见过比他活泼的人。
秦观又扫了一眼手机上的字:“他给你推荐过多少小说?”
乔业想了想:“挺多的,他看小说很多年了,看到不错的就推荐给我们。”
秦观:“你看了多少?”
乔业:“差不多都看了,还挺好看的,你要不要也看一看?”
秦观强忍笑意,点头:“你这么喜欢,应该很好看,发几本给我,我看看。”
乔业精挑细选了几本他觉得不错的,把小说地址发给秦观,还给他自己的阅读账号,都是购买过的小说,可以直接看。
秦观最近工作不太忙,抽空点开一本。
“替身、先婚后爱、狗血火葬场、虐文、阴差阳错、强取豪夺”……
看着一连串的标签,秦观沉默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乔业的梦到底来自何方了……
这似乎有点……
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