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风寒梦魇 ...
-
乍暖还寒,初春的池水还冷着。胥窈在底下走了一圈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尚书府后院灯火通明,主母魏氏披了衣裳急匆匆地过来。
一进门便叠声问道:“郎中可来了?”
侍婢忙回道:“绿蔓阿姊去请了,想来快到了。”
胥窈是魏氏幼女,府中排行第三,又称三娘子。
魏氏早年落下了病根,怀胥窈又是不足月早产,因此对这个女儿魏氏恨不得当眼珠子似的疼。
坐在榻边,魏氏心疼地摸着胥窈苍白的脸,温婉的眉眼难得有几分急色:“快去再看看人来没来。水呢?打盆水来!”
贴身伺候的忙不迭应下,快步撩帘子出去。
“郎中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魏氏紧皱的长眉蓦地一松,抬头看去。
落下的帘子被挑起,灰衣郎中沾着凉气迈步走进屋。
魏氏讶然:“葛太医?”
葛太医隶属东宫,如今出现在尚书府一看就知是谁的吩咐。
只是当下顾不得那些,魏氏起身道:“烦请太医为我儿看看。”
葛太医应了一声,轻步上前。
对于这位胥三娘子,葛太医早有耳闻。容貌姝丽却体弱多病,东宫那位殿下不知往尚书府送了多少天材地宝养着。
不过倒是头一次见。
葛太医脑海中一闪而过太子那张昳丽至极的脸,心神一凛,连忙垂下眼睛凝神把脉。
半晌起身道:“我开一贴方子先给三娘子服下去退热。三娘子体弱,寻常风寒到了她身上亦显凶险,等退了热,我再开几贴养身去寒的方子。”
魏氏笑道:“有劳葛太医了。佩茴——”
佩茴会意:“葛太医请随奴婢来。”
葛太医拱手和魏氏告辞,随着佩茴到偏间留下方子,收了银钱。
佩茴回来禀给魏氏听,魏氏歪在美人榻上,听了缓声道:“如此才安心。若是他不收,反而坏了事。”
“药煎好了吗?”
佩茴回道:“已经好了,绿蔓,簪俏服侍着三娘子用了。方才来禀,虽未退热,但不似之前那么高烧了。”
魏氏放了心:“那就好。”
芙蕖院——
月凉如水,一室静谧。
绿蔓躺在外间的榻上小憩,因此没看见床上的女娘在睡梦中半蹙起眉头,轻声喃喃。
胥窈退了热后始终觉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梦境光怪陆离叫她分不清楚。
她看见紫色裙衫的魏绫昭在一个满是牡丹的庭院中对一名郎君巧笑嫣然地行礼。
高大的树木遮掩住郎君的身影,面貌看的也不清楚。
画面一转,二人坐在包厢之中,下面是热闹的街贩叫卖声。小厮进来送上来茶水,魏绫昭蘸着茶水,一笔一划在桌子上写到“尚书府”。
这回胥窈面对着郎君,瞳孔清晰地映着他的模样——是三皇子。
三皇子垂眸盯着尚书府三个字,眸光沉沉不知想什么。
胥窈不知为何心尖一跳,有些慌悸。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不停跳动的眼皮。
几乎一瞬间,整个场景变得鲜血淋漓,熟悉的院落和小径躺着死不瞑目的尸体。
“啊!”
胥窈吓了一跳,一转身居然和魏绫昭贴脸。
魏绫昭的目光穿过胥窈看着尚书府惨剧居然扯出一抹温婉良善的笑。
而后转身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
胥窈靠着门惊魂不定地看着一片人间炼狱的模样,缓了半天才迈着步进去。
走过主院,她看见素日和善的父亲伏案而死,母亲被人一箭穿心,睁大的瞳孔涣散地盯着前方。
“阿娘!阿爹!”
胥窈飞奔过去,手掌却从他们身体中穿过。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心口的闷痛感如潮水似的翻涌仿佛要将她溺毙。
胥窈紧闭着眼睛平复情绪,在睁眼神思清明许多。
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梦。
她不停地念着,踉跄起身,继续往后院走。
直到走进自己的院子,芙蕖院灯火通明,窗纸上倒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月亮弯弯床头挂,”
低低地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胥窈怔愣一下,推开门看进去。
雪白的衣服穿在青年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怀里搂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女娘,女娘漂亮的脸蛋上干干净净,反而是青年袖子沾着不少血。
“小船儿载着你回乡……”
这是……哄孩子的童谣?
一滴一滴清透的眼泪落下来,青年恍若不觉,低头将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印在女娘发髻边,轻笑道:“媱奴等等我。”
他抱着女娘转身,步伐很稳。
风灌进来吹动他的袖袍,好似一尊琉璃要碎了。
胥窈喃喃出声:“谢琢玉……”
谢琢玉脚步忽然一顿,神色茫然地低头看着臂弯的女郎。
——
“三娘子,娘子……”
胥窈被轻轻推动,艰难地睁开眼。
方才绿蔓被声音惊醒,连忙趿拉着鞋子跑进内室,一撩开床幔,只见女娘似乎被魇住了,眼泪滑进鬓角,嘴里喃喃什么听不真切。
“娘子梦见了什么?”
绿蔓将床幔堆在一旁,捧来了一杯温水。
胥窈怔怔道:“绿蔓?”
绿蔓笑道:“怎么了娘子。”
胥窈略略松口气,乏累地摇头:“无事。”
接过水喝了半杯,胥窈眼皮又耸搭下来。
“你且回去睡吧,我没事了。”
绿蔓笑着应下,帮胥窈掖了掖被子。等她呼吸均匀这才起身重新放下床幔。
好在胥窈并未在接着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醒来的时候,窗边海棠已经探头进来。
胥窈用打湿的帕子擦过脸,簪俏把玉组佩替她配上,笑道:“葛太医的方子果然好使,三娘子瞧着都精神了许多。”
胥窈抬眸问:“葛太医?”
绿蔓回道:“奴婢去请郎中时碰见了太子殿下从城外回来,听说娘子高热不退,便把葛太医派来为娘子诊治。”
骤然听见‘太子殿下’这四个字,胥窈眼眸闪了闪。
梦中记忆愈发清晰。
太子谢琢玉是晋朝第一美郎,却也让京都贵女避之不及。
全因他早年在冷宫丧母,出来后性子阴晴不定。
是京都有名的‘疯子’。
毕竟骑马拖行人质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
她尚在垂眸沉思,绿蔓道:“魏家女娘来了。”
比起承谢琢玉的情,显然现在的魏绫昭更令胥窈烦闷。
虽然她知道梦中的事不可牵扯现实,可她心里总是隐约不舒服。
见胥窈捂了捂胸口,绿蔓问道:“女娘可是身体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郎中来。”
胥窈拦住她,摇头道:“没什么事。”
说话间,魏绫昭已经掀帘子走进来。
“媱奴!”
魏绫昭婉秀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你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昨日听见你染了风寒多担心!”
她神色不似作伪,胥窈浅浅吐出一口气,暗道自己被梦影响的多心了。
“已经大好了,有劳表姐忧心。”
胥窈屏退了绿蔓去准备茶点,拉着魏绫昭坐下。
魏绫昭道:“那就好。我还发愁过几日衡阳长公主的赏花宴你去不上了怎么办。”
衡阳长公主是陛下同母阿姊,在陛下微弱时尽力辅佐,陛下登基后对长公主很是宠信。
不仅划了丹水富庶之地为长公主封地,还在挨着宫城边上赐下奢华的公主府宅。
近日听说长公主新得了一批名贵牡丹,于是赏花宴的帖子送到各家女娘手里。
魏绫昭祖父官拜太子太师,胥窈又是尚书府女娘,两人也在邀请的席列当中。
魏绫昭此次来就是为了看看胥窈身体如何,见没什么大碍就略坐了坐,起身回去。
“后日赏花宴你等等我,咱们一同去。”魏绫昭走出了屋子,忽然回头笑道。
“好,你慢些。”胥窈点头答应。
她见不得风,唤了簪俏替她送一送。
簪俏走时孤身一人,回来时身后却跟了个葛太医。
“胥三娘子。”葛太医行礼。
簪俏解释道:“奴婢送魏娘子出门,正好碰上葛太医来复诊,夫人便让奴婢引葛太医来了。”
胥窈目光落在葛太医拎的药箱子上,苦大仇深地蹙了下眉。
她体弱时常生病,对汤药却怎么也适应不来。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葛太医是谁让来的。
胥窈想拒绝,又不知为何想起了梦中,谢琢玉那副快碎了的琉璃模样。
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烦劳太医了。”胥窈颔首,伸出一节雪白的腕子。
葛太医坐在一旁凝思把脉,片刻后皱眉问道:“女娘忧思郁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胥窈道:“只是做了个梦,多想了想。”
葛太医起身:“女娘体弱,不宜多思多虑。我开一张方子,您按时用。”
胥窈觑眼看见葛太医下笔如神,刷刷在纸上写了一堆药材,末了,笔尖顿住,迟疑地在上面加了‘□□糖’。
所谓良药苦口,但耐不住太子殿下有吩咐,特意让他加进去,怕胥三娘子苦。
胥窈不知其中缘由,看着那味‘□□糖’,眉头松展,笑道:“多谢葛太医。”
葛太医讪讪抬头:“女娘还需每日按时服用,不可落下。”
他留下方子,收拾了药箱,回东宫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