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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奉天阁 ...

  •   晚膳时杨瑞沉默了许多,显得心事重重,春生无意打扰他,便去后院找了石珥她们。
      她们给春生留了饭,吃了饭,春生给她们说了今晚她要守夜的事。

      露时她们都没什么意外神色,倒是石珥很是好心的问她:“吉祥姐姐,要我晚上偷偷给你送床被子来吗?”

      奴仆守夜,向来是在屋外廊下坐着。如今虽已是春日,到底还未入夏,白日倒还好,一入夜便凉风阵阵,有些奴仆受不住,便会委托相熟之人半夜偷偷送床被子来,天亮再拿回去,只要主人家不发现或者不计较,那就相安无事。

      春生微微笑了一下,道:“世子体恤,许我在屋内守夜。”

      这自然也是可以的,守夜这种事情,还不是主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石珥不说话了,露时一脸雀跃:“世子人这么好啊。”
      诗琪又在她背后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露时撇了撇嘴,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还是住了嘴。

      她们的关系还蛮奇妙的。

      春生假装没看到她们的小动作,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和她们作别,回了前院。

      杨瑞在书房,春生进去时他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春生打量了一圈书房,再看向杨瑞时他正好停笔。

      春生走过去一看,竟是一张皇城布局图。
      这种布局图,各处宫殿的大小,比例缺一不可,就算是筑城工匠也不一定能记住所有数据,杨瑞竟能如此复刻?

      像是看出了她的惊讶,杨瑞解释道:“只是方位而已,并不精确。”

      春生细看,才发现这张图上只有些主要的宫殿旁标注了数据,其余的,应当是还未测量,只画了些方框代替,方框中写上各处的殿名。
      这其中,又是以皇帝的寝宫居宁殿最为精密,甚至还用蝇头小字标注了侍卫的换班轮次。

      真是精细。

      春生目光落在右偏下的“奉天阁”处。
      奉天阁看上去也在僻静偏远处,是为了彰显世外高人风范,特意选的清静远人的地方,和钟秀宫这种情况可不一样。

      钟秀宫与奉天阁几乎要呈对角线了,杨瑞手指在图纸上划过,指了一条路线出来,道:“我们走禁卫司这边绕一下,我正好有事找符麟。”

      春生没什么意见,于是路线就这么定下了。

      天色渐暗,夜色笼罩,两人还要等各宫都熄灯了再出发,闲来无事,在征得杨瑞同意后,春生从杨瑞的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来看。

      杨瑞的书架上尽是些“不正经”的书,诸多情情爱爱的话本,例如俏寡妇俊书生之间的二三趣事,还有山野狐妖与赶考举子的暧昧牵连,若不是亲眼所见,春生实在不能相信杨瑞居然爱看这种打情骂俏的话本。
      除此之外,就是些山野游记,地方怪谈等等之类的杂书。

      杨瑞是要和诸位皇子一同上皇塾的吧?不该看些《史记》《策论》之类的书吗?

      这些问题习惯性的在春生脑中短暂地停留一瞬,便立刻被春生压下去了。

      这是杨瑞自己的事,她并不想干预。

      春生随便抽了一本游记,一个名叫野夫的人写的,写的是他从北仑山出发,沿墉江一路东行直到东阜岛期间的所记所闻。
      这本游记是八十年前所写,但书里描绘的许多场景,在春生的记忆里已找不到相同的画面了。
      在春生的记忆里,北仑山脚那一大片的花田,在神圣的雪山下就像是永远蓬勃的生机,而在这本游记里,八十年前的北仑山还是人迹罕至,冰雪经年不化的冷漠之地。

      这就是岁月的威力吗?

      春生虽然曾经和师叔游历过许多地方,也曾在某座城内居住过几个月,但师叔并不喜欢走回头路,因此很少有故地重游的机会,春生也不知,会不会有些地方,就像这本游记一样,离开后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她无缘得见。
      在某座城内暂居的那几个月,城内也会有变化,不过是些房屋颓倒,再重建,河渠断水,再改流,亦或者是人世轮回,生老病死,这些都远没有自然的兴荣来得震撼。

      怪不得有些人喜欢看游记,从书中窥见某个地方曾经的破败,或繁华,像是在感受一片土地的生长。

      春生抬头,杨瑞撑着下巴,很专注地盯着她,见她抬头,笑了笑,轻声道:“这本游记有一篇后传,是他的娘子写的。”

      “?”
      春生等他的后续,杨瑞笑了笑,道:“那篇后传我也是偶然在别处看到,不过我还记得大概,我讲给你听吧。”

      “野夫从北仑山出发,一路见过许多风景,秀丽的,壮阔的,惊险的,温情的,见过后,越发感叹这世间生机,也越发相信世间有灵。他最后还是回到北仑山,因为他认为北仑山有神性,是噤声的天赐,他请求他的娘子在他死后将他的尸身葬在北仑山脚,不需要立碑,他的娘子答应了。他死后,他娘子安葬了他,没有为他立碑。三年之后他的子女前去祭拜时,发现他的尸身埋处长出一片花田。”

      原来那片花田,是这样来的。

      北仑山那一片的牧民将北仑山称作神山,信仰着山神,被那一片花田称作神迹,春生从前听说了还觉得是假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故事记载。

      就是不知道这故事是不是真的了。

      虽然如此,春生还是不相信这世间有神仙,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求人不如求己,求神更是不可靠。

      杨瑞等春生消化完了,才笑着问道:“吉祥信神吗?”

      春生摇了摇头。

      杨瑞看上去很是高兴,“我也不信。”他声音低下去,却很坚定,“我只信自己。”
      说完,看见春生,又像是开玩笑般补充道:“不过现在,我也信吉祥。”

      春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把书放下,站起身淡淡道:“走吧。”

      现在外面已十分安静了,连鸟鸣虫哨都消失不见,只有夜风吹拂,树影婆娑。

      两人换了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了钟秀宫,按着已定好的路线,先往禁卫司去了。

      沿途都很安静,只有巡夜的侍卫踢踏着石板路一遍遍地走过,不过春生和杨瑞又不像上次一样要找东西,要躲开巡逻还是很轻易的,两人顺顺利利地摸到了禁卫司。

      禁卫司比其他地方醒着的人要更多一些,侍卫进进出出,隐约竟然还可以听见操练的声音。

      杨瑞让春生等在外面,自己翻墙进去。不一会儿,春生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细的鸣叫,像是鸟儿受了惊吓之后发出的声音,随后是两声急促的短鸣,接下来便没什么动响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翻出来,落在春生面前,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十分明亮。

      “好了,走吧。”

      春生跟着一起离开,又是一路沉默,很快,也是毫无意外的,两人到了奉天阁。

      奉天阁占地也不算大,中心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八角檐,琉璃瓦,轻纱曼舞,看起来倒真是别有一番意境。
      小楼四周环着一条两丈宽的水渠,四面各有平桥相接,再往外便是错落的厢房了。

      奉天阁外确实没有侍卫守着,打眼看去,阁内此时一个人都没有,中心的小楼上面两层却亮着朦胧的灯。

      春生趴在院墙上,默默打量着奉天阁内的格局,心中略有定数之后,便微微起身想往下跳了。
      她身侧的杨瑞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春生看一眼他,杨瑞往前努了努嘴,低声道:“灯要熄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呜”的低鸣,声调低沉,余音绵长,在这呜声期间,那小楼的灯火从下往上一盏盏的熄灭,呜声止,那楼也暗下去了。

      杨瑞道:“子时了。”

      春生等了一会儿,那楼内却不见有人走出,不仅如此,整座奉天阁都寂静无声,像是没活人了一般。

      春生问道:“奉天阁内有多少奴仆?”

      杨瑞道:“除国师外,仆者四人。”

      才四人?

      真是……比钟秀宫的人还少。

      杨瑞继续道:“国师本意是并不需要任何仆从,那四人是皇上所赐,国师不好拒绝,便收着了,不过他提前说明过,那四人不能进入小楼,除此之外并无限制,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杨瑞手指圈了一下中心的小楼,道:“国师一直待在那座楼里,不曾出来过。就算是皇上有事找国师,也只能独自进入这楼里,不许奴仆跟随。”

      好狂妄的国师,就真的如此自信吗?

      春生道:“那个幻阵,是怎么回事?”

      春生问这个,杨瑞反倒犹豫了一下,半晌,才道:“……大概是看到些心里害怕的东西吧,千人千阵,我也不知你会遇到什么。”

      “……”
      春生没说话,杨瑞反而来反问她,“吉祥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这话问的,难道他没有吗?

      春生道:“我非草木。”

      她不过是个寻常人,神亦有所惧,更何况是她呢?

      杨瑞笑道:“吉祥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好像无所畏惧,我还猜想过吉祥是不是哪个深野里跑出来的精怪呢。”

      “……”
      果然是山野志怪看多了吧。

      春生眼神有点无奈般看了他一眼。

      杨瑞闷笑,春生不再管他,视线在院内转了一圈,无甚异常,便直接利落地翻身下去了。
      杨瑞在她身后也轻巧地落地,快走几步追上春生,低笑着道:“……吉祥真的不是什么山野精怪吗?”

      春生懒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缓慢地向中心小楼靠近。

      “……不过倘若吉祥真是山野精怪,恐怕此刻也不会与我一起在这了吧?”

      “……”

      春生依旧没理,身形在阴影中穿梭,再次看向那中心小楼时,春生停下了脚步。

      那楼还在那里,仿佛一动不动。

      ……幻阵吗?

      奉天阁又不大,她向着那楼走了有一会儿了,此刻再看与那楼的距离,竟还与她在院墙上时观察到的差不多,这怎么可能呢?

      她已经入了幻阵?是什么时候?她竟毫无察觉?

      而且……

      春生猛然转头向身侧看去。

      空无一人。

      “……”
      杨瑞何时消失的?

      春生站了一会儿,还未来得及深想,脚下突然开始摇晃了起来。

      ……?

      春生刚稳住自己,迎面破空声响起,一块黑影直冲冲地朝她飞过来。

      春生往右侧一滚,躲开了那个黑影,但右侧明明是一片空地,身体却撞上什么东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右腿膝盖处突然泛起剧烈的疼痛,春生想要站起的身子一软,毫无防备地半跪下去。

      春生手撑在地面,手底下不再是坚硬冰冷的石板,而是松软潮湿的土地。
      春生面无表情地抬起脸,黝黑的眼里倒映出一个昏暗的山洞。

      这个山洞并不大,应该是某种野兽的巢穴,洞中充斥着腥臭味,在山洞的一角还有零碎的骨架。
      山洞口有一半被一块巨石挡住,另一半从山洞顶上垂下疏疏密密的藤蔓,从藤蔓中透进来的明亮光中可以看出,外面是白天。

      周围没什么声响,暂且安全,春生才终于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

      伤痕累累,满是细小的血痕,像是拂过充满荆棘的树丛,手指上还残留着绿色的汁液。

      五指短小,一双小孩子的手。

      春生看着这双陌生又熟悉的手,一点久远的记忆慢慢浮现在脑海里。

      ……这是她从合骨寨逃出来的情景。

      春生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心里只觉得荒谬。

      这个国师到底是什么人?

      能悄无声息的大变活人,居然还能把她变回幼时,毫无防备地拉到另一个地方。

      是幻境吗?

      可右腿膝盖处的疼痛那么剧烈,和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又在提醒着她,一个幻境,能真实到这个地步吗?

      山洞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春生警觉地抬眼看去,一个矮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看见春生,他愣了一下,才惊喜道:“小春姐姐!你醒了!”
      他快步跑到春生身边,脏兮兮的脸上一双黑眸又圆又亮。

      “……池池?”

      小孩扶着她,一双眼里满是孺慕,“小春姐姐,是我呀,怎么了?”

      春生喉咙发干,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她眼神落在眼前这个小孩脏兮兮的脸上,目光描摹着,终于在回忆里找出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池池。”

      池池眨着大眼睛,乖巧道:“小春姐姐,我在呢。”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也很久没再见到这张脸了。

      这张脸曾很多次在她的梦里出现,但春生从未在梦中看清过,直到现在,春生才恍然发现,他笑起来时,右侧脸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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