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如遇神明(1) ...
-
张花春站在市九中气派的校门口,感觉自己像一粒误入明珠盒子的尘埃。
母亲那句“发春,走快点!”让她脸颊滚烫。她提着哐当作响的塑料水桶,穿着发黄的板鞋,每一步都踩在自卑的边缘。
报到流程对她而言是一场漫长的酷刑。
在班级名册上找到自己——倒数第二。
填兴趣表时,周围同学写着“钢琴”、“小提琴”,她只能无力地写下“阅读”。
“老师,那个补助......”
她鼓足勇气追问,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急哭出来。
一位一直坐在棚后、眼袋很深的老教师开了口,解了她的围,明确告知了补助细则。
“雨露计划......每月25号打进饭卡。”
“谢谢老师......”
她快哭出来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拉着母亲逃也似的离开。
寝室很新,有独立的卫生间。
但当母亲从蛇皮袋里掏出那床发黄的棉被递给她时,房间里瞬间的死寂,和若有若无的打量,让她恨不得钻进地缝。
送走母亲,她捏着仅剩的100元“巨款”,在食堂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一餐的费用。4块5的套餐,是她不敢逾越的底线。
-
高中的课程难度远超她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是难到爆炸。
尤其是数学,老师讲的飞快,周围的同学频频点头,只有她盯着黑板,如同听天书。
一次随堂测验,她对着最后一道因式分解题,大脑一片空白。
收卷的同学已经到了旁边,绝望之下,她在解题区仓促写下一行字:
【我真的不会。】
交上作业本的那一刻,巨大的屈辱感和孤独感将她淹没。
她躲在教学楼的拐角,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为什么只有她这么差劲?为什么一切都这么难?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一道冰冷的判决书,将张花春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年级第899名。班级倒数第一。
这两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里嘶嘶作响。
无论睁眼闭眼,都挥之不去。
她甚至不敢去看排行榜上,自己和倒数第二之间那巨大的、令人绝望的分差。
“尖子班的学生考了899名?”
“听说她还是全乡第一呢,真搞笑。”
“看到了吗?她数学才57分,太垃圾了吧。”
这些她想象中的窃窃私语,整日缠绕在她脑子里。像被扒光了衣服示众,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班主任黄老师找她谈过话,安抚她不要有压力。
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逃离,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期中考结束后的每一堂课,对她而言都成了公开处刑。老师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无法进入她被耻辱和绝望填满的大脑。
她躲在厕所最里面的隔间痛哭,痛骂自己不够努力,质问自己为何要宁当凤尾不当鸡头,来这让自己难受的怪物集中地。
很多次,她心里都闪过这样的念头:要不逃课算了,要不干脆退学。
然而,这些念头都只是停留在想的层面。
第二天,她依旧得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像个被抽走灵魂的空壳,继续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忍受着仿佛与她无关的课程。
-
月考小测依然考得很糟。
她痛哭过后,擦干眼泪,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准备迎接又一天灰暗的时光。
然而,刚一踏进门口,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着的兴奋,所有人的目光都瞟向教室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少年。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头发微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沉寂与疏离感,与周围穿着校服的同学格格不入。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轻而易举地成了全班的焦点。
班主任黄老师敲了敲讲台:“安静。介绍一位新同学,温泽宇。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夹杂着窃窃私语。
“温泽宇?是那个京港乐团的天才小提琴手?”前排一个女生倒吸一口气。
“他不是......退圈了吗?听说是因为......”另一个男生接话,话没说完,被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噤声了。
“他怎么会来我们学校?还来我们班?”
张花春听不懂“京港乐团”,但“天才”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她低着头,想快速溜回座位。
经过他身边时,那名叫温泽宇的少年,忽然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深得像潭水,极其复杂:巨大的悲痛、失而复得的狂喜、无尽的心疼、以及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种......让她心脏骤停的、莫名的熟稔。
张花春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也只是一瞬,少年垂睫敛眸,微微侧身,为她让出了通道。
张花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爬回自己的位置,大脑一片空白,连刚才的悲伤都暂时忘记了。
来到座位坐下后,她将数学课本立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躲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偷看。
却不料,他站在讲台上,正好与她视线相撞。
那深邃的眸光,仿佛穿透书本的遮挡,也穿透了她层层的自卑和伪装,直抵她刚刚经历过风暴、一片狼藉的内心。
张花春蓦地心虚,埋下头躲在教材后面,心脏砰砰狂跳。
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在看自己?
“还剩有3个空座位,你随便挑一个吧,月末会进行调坐。”黄老师说道。
张花春探寻的目光,随着少年的步子,从讲台移动下来。她看着他掠过其他空位,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怀着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小小的期待。
(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脑海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她感觉胸口好难受,似乎又压上了那块名为“现实”的巨石。
在她垂下眼帘,嘲笑自己痴心妄想时,一抹阴影打落过来。
紧接着,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可以坐这里吗?”
张花春眼瞳一怔,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绝美的、带着淡淡忧郁的脸。
他微倾斜着头,凝望着她。
张花春下意识地抬起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好疼!
不是梦。
在她人生最绝望、最低谷的时刻,这个万众瞩目、身上缠绕着无数传说的大人物,竟然真的选择了她这个倒数第一,作为他的同桌。
“当......当然可以。”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忙不迭地起身替他拉开座椅。
少年微一颔首,在她旁边落座。
一整节课,张花春都能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存在感。
她僵硬地坐着,不敢偏头。
下课铃响,她鼓起勇气想偷偷看一眼新同桌在干什么。
却不料,再次撞进他投来的视线里。
他好像......看了她很久。
心尖猛地一颤。
她慌乱地低下头,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就在这时,那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道题,”他顿了顿,“a^2-8ab+15b^2+2a-4b-3,可以先拆项,再分组。”
张花春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他怎么知道她不会的哪道题?!
而且——
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在......
但让张花春最困惑的是,他同她说话时,声音里,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温柔?
温泽宇没有看她,只是随手拿过一张草稿纸,流畅地写下了几行漂亮得如同印刷体的解题步骤,然后轻轻推到她的桌面。
“下次,”他声音很低,“别写不会。写‘解’,就有分。”
张花春瞪大了眼睛,看着纸上那行云流水的步骤,又看看身旁这个谜一样的少年。
恐惧、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好奇,瞬间攫住了她。
她注意到他推纸过来的手——指节分明,但在食指指腹和虎口处,有一层与她这种干农活不同的、略显坚硬的薄茧。
“你......”张花春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是谁?你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为什么选择和我做同桌?为什么知道我的题?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问题太多,堵在喉咙口。
温泽宇终于侧过头,完整地看向她。他的眼眸很深,像蕴藏着一片她无法理解的、风暴过后的海。
“我叫温泽宇。”他答非所问。
“一个......迷了路,又好不容易找到方向的人。”
说完,他便转回头,不再看她。
仿佛刚才那句充满隐喻的中二病发言,只是她的幻觉。
张花春彻底愣住了。
迷路?方向?
这个众人瞩目的、来自她无法想象的世界的天才,为什么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低头,看着纸上那漂亮的字迹,指腹下意识地摩挲过那微微凹陷的墨痕。
开学两个月后,张花春终于有新同桌了。
是个天才。
但是,他好像有那个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