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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如遇神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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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写着漂亮解题步骤的草稿纸,像一张中奖单,欣喜感包裹了张花春整整一个上午。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新同桌。
温泽宇。
这个名字连同“京港乐团”、“天才”、“自杀”、“精神失常”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子里搅成一团迷雾。
他又在睡觉。
额前微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只留下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抹浅红的薄唇。
即便睡着了,他的存在感也极强。
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疏离和冷感,几乎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他睡得毫无声息,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张花春纠结的那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这个角落?为什么看穿她的窘迫?为什么伸出援手?又为什么……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比解不出的数学题更让她坐立难安。
她此刻迫切地需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座位,融入外面那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抢饭大军里,去确认某种真实感。
然而,现实是她被礼貌地“囚禁”在了这个角落。
她的这位漂亮新同桌,睡得正沉。
张花春心系吃饭,坐立难安,不停绞着手指头。
她的座位在墙角,两面环墙,如果她的同桌不起身让她,她就只能踩着桌子翻出去,但女孩子做这种事,实在不雅观。
她轻叹一声,将希望寄托于这位正在会周公的人尽快醒来。如若不然,等4块5的套餐卖完,她就不得不多花两块钱,让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其实,她也可以直接叫醒他,但万一他真的如传言那样,精神不正常,被吵醒后给她来一下,就得不偿失了。
一顿饱和顿顿饱,张花春还是分得清的。
隔壁班教室后门,三个男生走出来,一边拍着篮球,一边大声商量吃饭后去打一场球赛。
(大点声!再大点声!)
张花春暗自祈祷着,希望那三人赶紧把她的同桌吵醒。
少年动了动,终于露出苏醒的征兆。
他缓缓抬起头,双眸半阖着,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
“呃……那个……同学,能不能让我出去一下?我急着去食堂。”张花春清了清嗓子,怯懦懦地说。
少年扭过头,看见她时,眼中露出了一抹愕然。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张花春不由地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同学,麻烦你让我出去一下。”
少年像是终于回神,慵懒地站起身,给她让道。
张花春如获大赦,经过他身边时,却听见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张花春一阵颤栗,她摆弄着手,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
“张花春。”
爸妈没读过书,给她起这个名字,只是听说孩子都是祖国的花朵,又因她是春天出生的,所以就叫花春。
但川江省的人,H和F分不清,从小她就经常被人喊“张发春”或是“发春”,没少沦为笑柄。
这个名字,一度成为她心中的禁忌,稍一触碰,便会引起她的强烈反感,甚至让她产生应激反应。
课堂上的提问环节,总是让她如坐针毡,她总是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祷谁也不要注意到自己。
往往这时,老师总会点到她,故意的一样。
每当这时,她都会血液反流,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仿佛她不是站起来回答问题,而是站在处刑台上,被人围观审判,那些带着讥讽与嘲笑的眼神,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是多么地恶心与土气。
不知道这个天才少年,在听到这个土气的名字时,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张花春破罐子破摔,抬起头,目光凶狠地盯向对方的脸,寻找答案。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眼神里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嘲笑。
他口吻平静地说:“这名字虽然寓意不错,但谐音不好,等你毕业后,去改了吧。”
张花春嘴唇微动,胸腔像是塞了团棉花,如鲠在喉。
她不止一次产生过想改名的念头,但父母觉得改名太麻烦,抱怨家里没钱给办事员送礼,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凑合用着得了。
张花春心中五味杂陈,眼泪就这么突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哭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他蹙着眉,似乎被她的行为弄得不知所措。
“没、没有。”张花春抽噎着,抹干净眼泪后,才怯怯问他:“改名字要花很多钱吗?”
少年眸色一怔。
半晌才说:“不怎么花钱。”
“只是流程会比较麻烦,你要是不懂,我可以帮你。”
张花春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吗?”她颤着声音问。
温泽宇点头:“不过,你要和我做个交易。”
张花春歪了歪头,疑惑地望着少年:“什么交易?”
少年嫣红的唇角勾了勾:“放心,不会让你去违法犯罪的。”
“具体是什么?”她刨根问底。
“等我想到再说吧。”
温泽宇慵懒地伸展着四肢,话题一转:“饿了,带我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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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食堂。
每一个窗口前都蜿蜒着长长的队伍,看得张花春头皮发麻。
她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伸手指向人最多的那几个窗口,语速飞快地介绍,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那边是4块5和6块5的套餐区,人最多,得排好久……二楼是西餐和小吃,人少,但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贵”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温泽宇没看窗口,反而侧头看她,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你平时吃什么?”
张花春像是被老师突然点名,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4块5的。”
温泽宇了然地挑了下眉,随即做出了一个让张花春目瞪口呆的决定。
他非常自然地从裤兜里掏出饭卡,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行,那今天换个口味。你带我熟悉校园,我请你吃二楼。交易之一,成立?”
根本没给她考虑的机会,他长腿一迈,已经朝着楼梯口走去。
“等、等等!”张花春急了,小跑着追上去,试图阻止这桩“巨额”交易,“不用的!我、我吃4块5的就很好!”
温泽宇脚步没停,只懒洋洋地丢回一句话:“我饿了,不想排队。你就当是……陪吃?”
“……”张花春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像个被牵走的小木偶,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上了楼。
二楼的景象果然大不相同。
窗明几净,排队的人也很少,空气里飘着的不再是浓重的炒菜油烟气,而是某种勾人的、带着黄油和肉香的陌生味道。
温泽宇径直走到西餐窗口,几乎没怎么看菜单,就对着里面的阿姨报了几样东西,然后干脆利落地刷卡。
张花春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刷卡机上跳出一个她不敢细想的数字,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跟着那“嘀”声漏了一拍。
没过多久,温泽宇就端着一个堆得满满当当的超大餐盘回来了。
汉堡、金黄的薯条、堆成小山的鸡米花、甚至还有一盘意面和一块滋滋作响的牛排!
他把这座“小山”稳稳当当地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然后非常自然地把一副干净的刀叉推到她那边。
“看看有没有你不吃的?”他语气平常得像是在分一块小饼干。
张花春看着眼前这桌“盛宴”,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张,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太、太多了……这得多少钱……”
“学校给的经费,不吃浪费。”温泽宇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他拿起一根薯条咬了一口,然后微微蹙眉,似乎对口感不太满意,但还是咽了下去,随即把整盘薯条又往她那边推了推,“这个还行,你试试。”
后来,张花春吃过无数装潢更精美、价格更昂贵的西餐。
但没有任何一顿,能比得上这个中午。比得上这个堆满食物的餐盘,比得上对面那个皱着眉吃薯条、却把她从4块5的世界里短暂打捞出来的,古怪又温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