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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招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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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司元与丁修卓被平放到两块竹席之上,卦师霖站在他们身前,他手中擒着一个黑色云纹的铃铛,铃铛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云窈觉得有趣,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东西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她看着那卦师只凭借一个铃铛竟召唤出人的魂灵。人族,不容小觑。
铃声清脆,卦师霖念念有词,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见地上二人紧闭双眼,随着铃声的招摇,身体有节奏的颤动,面容微微扭曲。
不多时,丁修卓依旧紧闭双眼,江司元却蓦地睁大了眼睛。江城要上前说什么,立马被卦师霖阻拦住了。
那卦师的声音低沉平静“你儿子如今魂魄不在,他是另一个人。”
“是死灵?”云窈问道。
卦师霖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云窈极力去看清他,却发现他斗篷下还戴了个青铜面具,看不见脸。
“堂主想问什么,转述与我,我以招魂铃与他对答之。”
江城略微思索,道“问他是何人。”
卦师霖举着手中铜铃,微微摇晃。躺在地上,睁眼无神的江司元果真开口。
“朱芽芽。”
声音是江司元的声音,声线却阴柔了许多,死灵是个女子。在场之人俱为一惊。
都在思索这是哪个人物,站在一边的祝容开口了。“是屠户朱的女儿。”
“你因何而死,为何附身在丁修卓身上,你二人与树妖有什么关系。”江城继续问道。
“我为树妖所杀,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舍不得他。”
按理来说,人身死之后,灵魂是要即刻堕入轮回道前去往生的,直至第九世。而若是长久逗留于人间,则会成为死灵,离开依附后,化为烟尘。江城蹙眉,她答了又等于白说,或者是这死灵压根不想好好作答。
“你二人与这树妖有何关系,为何招惹?”他又追问,既然纠罗盘直指他二人,死灵又是被树妖所杀,那么如今只用问清楚前因后果就是。
“既然那人也是一人一魂。让他也醒来回话不是更快么?”云窈看出死灵纠结,觉得他们好生磨蹭,出言提醒道。
卦师霖道“如此,会拖延少堂主回原身的时辰,魂魄离体越久,越是伤身。”
原来,他们是打算将死灵移出,问出答案再将其斩灭。如此两相对峙,会延迟更久。可江城却毫不犹豫,说道“让他醒来吧。”
卦师霖没有反驳,再次操控招魂铃,躺在左侧的男子也睁开了眼。但他不像江司元,眼睛大睁没有神采,他甚至抬手去挡了挡脸上的太阳光,整个人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丁修卓整个人是茫然的,他坐在竹席上,打量了一圈周围人。
炎武堂在尧光算是有名有姓,他很快认出了站在身前的男人“江堂主?”
江城亦礼貌的朝他点了点头,很快便义正言辞向他发问“你与朱芽芽,怎么招惹上的树妖。”
不知是听到了朱芽芽还是听到了树妖的缘故,丁修卓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什么树妖。”他矢口否认,目光却不敢直视任何人,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说谎。“朱芽芽,她关我什么事,你们怎么不去问她家里人。”
“修卓哥哥……”
突兀的一声低沉的男声传来,丁修卓吓了一激灵。
环顾四下,发现就这么几个人,也不知道谁喊的他,注意到他身边躺着的另一个直挺挺的人时,他眼中情绪复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江司元依旧平躺着,目中空若无物,呆滞地看天,但他声音里的情绪波动起伏“修卓哥哥,真的很厌恶我吗,不愿与我有半分关系。”
丁修卓被唬得往后撤去,支在地上的手脚都在颤抖,他惊疑又恐惧。“你是谁?”
江司元张口“我是芽芽,修卓哥哥,我是芽芽,你的未婚妻。” 他细弱的声线带了哭腔。
“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要纠缠我,你死了都不肯放过我吗?”丁修卓几乎吼出来,他情绪极不稳定,眼里既是恐怖又是绝望。
他像是要哭出来哀求“又不是我害的你,你为何要把所有痛苦倾注在我头上,我求求你,你饶了我,好不好。”
江司元失落“可你说过,会永远爱我护我。”
在场的人实在一个头两个大,间隙派出去找两家长辈与打听消息的修士已经回来了,附耳与江城交代些什么。
云窈扶额,人族惯会情爱纠缠,实在可怖可怖。
祝容见云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低声与她解释“朱芽芽与他是未婚妻,但前不久他爹将人送到我家救治时,已经奄奄一息,回天乏术了。像是被虐打致死的。”
云窈静漠的点了点头,看场面僵持不下,径直走到丁修卓面前。丁修卓瞧见她,眼睛还亮了下,不过听完她的话,眼中立马黯然,乃至大惊失色。
“把你俩的事的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全都交代出来,不然就把她的魂魄再放回你体内,让你变回不人不鬼的模样,把你俩永生永世困死在一起。”
江城缓了缓神色,与云窈商量道“不如让‘那位’先说,等过一轮,只怕我儿元神折损过度,多生乱子。”
“行吧,让他先说。”云窈不反驳,将手从丁修卓面前移开。卦师霖会意,传达消息给了附身江司元的朱芽芽。
那‘朱芽芽’却再闭口不言了,卦师霖再次摇铃催促,她也充耳不闻。
招魂铃可召唤魂灵,渡换魂灵,与魂灵传意问答,却没有能力迫使魂灵为奴,做它们不乐意的事,说不想说的话。霖向江城摇头,表示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躺得笔直的江司元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双脚不自主的抽动起来,招魂铃也极速震颤。霖安抚住铜铃,再轻轻摇动。道“少堂主魂灵不安,欲重回肉身。这死灵再不交代,只得就地抽离焚化了。”
“求你们,我不愿离开修卓,求你们可怜可怜我。”
“焚化她,焚化她!”丁修卓缩在一边,慌张道“她再纠缠着我,我会死的!道长们,你们得救我啊!”
云窈愈发觉得那叫丁修卓的心术不正,疯癫痴狂,那死灵孱弱可怜,哀怨悲戚,反而令她心中不平。她藏于左腕的花零缠绕扭动,发出幽幽冷光,那冷光中的光点慢慢凝结,成了一朵小小的五瓣花,缓缓流渡向她的掌心。
“江堂主。”云窈笑眯眯过去在二人身前转了几步,对江城道“先把江司元的灵魂放回去罢,这死灵我另有安排。至于这个男人……”
丁修卓被云窈看得有些怕了,禁不住又往后退去,整个人离开竹席,坐到了地上。他小心翼翼发问“你,你要做什么?”
云窈依旧眯着一双笑眼看他“我做什么,当然是取决于你做过什么啦。”
话毕,她从掌心拖出一顿玉色五瓣花,那花晶莹剔透,于她掌心波光流转。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目光齐齐汇聚到她手上。
“此花名为水镜花,乃是我海族珍宝,恰好可经由魂灵观前尘,映前生。既然问不出个因果,那便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堂主以为如何?”云窈朝江城含笑问道。
江城怔然,与卦师极快对望一眼过后忙道“竟有如此珍宝,那再好不过,再好不过!呵呵。”
只在她反掌的一瞬间,极快的水光闪过,那水镜花便已经盘绕在江司元的头顶上方。众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那花已经又重新回到了云窈的掌心之上。而此时的卦师霖心领神会,再轻轻摇晃铜铃,念了几句咒语,躺在竹席上的江司元便紧蹙着眉,悠悠转醒。
云窈再一抬手,那水镜花已正正飞舞到众人上方,花瓣渐次凋零融化为一轮明月般的水镜,那水镜中可望不可即的幻象缓缓浮现。
满室幽暗,直到桌上的烛台被点燃,暗室中的景象才逐渐清明起来。前方一张堆满布褥衣裳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呼吸深重的中年男人,他满腹横肉,面色乌青,像是生了很重的病,在闭目调养。
而众人的所看到的正是死灵朱芽芽生前所看到的视角,她慢慢移近,将手中陶碗里的药一口一口送进中年男人嘴里,尽管他已经呼吸困难,怎么也咽不进去一勺。他们看到朱芽芽的泪花滴滴答答,和那黑乎乎的药汤一样滴落。
“他爹如今还是活人。”江城在这里出声道“只是性情暴戾,一时半会请不过来,那丁修卓倒是个孤子,养他长大的祖母也在三日前死了。”
江司元晃过劲来,与祝容探问后得知了所有情况,此刻扒拉在祝容的肩膀上感叹道“这神女姐姐当真厉害,海族领域那么大,一定有无穷无尽的珍惜法宝罢。”祝容淡漠看他一眼,懒得搭话,若不是看他如今身体虚弱,他早给他推开十丈远。去看云窈,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参胤山?!”专心致志看水镜的江司元不禁惊叹。
水镜的画面轮转,朱芽芽已不在那晦暗霉湿的家中,她的四周是幽深的草木树林,风吹树响,暗影摇动。人族是很少会涉足高山密林的,长久以来,高山深林都是妖族的地盘,若是人族误入,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更何况,朱芽芽弱女子一个,还手无寸铁,她背了个竹篓子,里面放了零零散散几株草药。看来是实在没办法,冒险进山为父找药。
此时此刻,她坐在一块小石上,搂着膝盖,像是摔了一跤,跌破了腿。脸上再一次滴答滴答流下泪来,风吹叶动之声愈发大了,终于她放声哭了出来。
“呜呜……爹爹会不会死,我好害怕,这个山为什么这样黑,好大的风呜呜呜……”
那风像是听懂了人语,呜咽声慢慢小了,树叶沙沙摇晃。朱芽芽泪眼婆娑中,竟恍惚看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没见过的兰草,上头的簇簇花儿含苞待放,露出嫩黄的颜色。她睁大了惊奇的眼睛,揉了揉看得更清些。就在这时,亲眼见证那兰草花一朵一朵绽开直到盛放,直到花团锦簇,坠得花茎弯了腰。兰草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散发出悠悠的清香,清心安神,朱芽芽的心情也慢慢宁静好转了些。
“真美啊!”她禁不住感叹。
天色越来越黑,她无瑕再欣赏这美丽的兰草花,只想在天黑之前出山,只是似乎迷了路,她已经在这片林子兜兜转转许久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转头,那兰草花依旧静静盛放在原地。“好美的花儿,你可以带我找到下山的路吗?”
就在这一瞬间,花间蓦然飞出两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朝她而来,又向前去,好像真是要指引她下山的路。朱芽芽心中又惊又喜,又忽觉双腿麻木,脖颈上都是冷汗,一时间她踌躇不定,是否当真随着这花蝴蝶而去,她知道,黑黢黢的林子里定是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的。
也不知会被领到哪里去,运气好了就平安下山了,运气不好,可能她是在往妖怪的嘴里送。
“我……我走不动了。”她突然停下了步子,抱着篓子蹲了下来。花蝴蝶也不再往前,回到她的身边盘旋环绕,周身闪着莹莹微光。
“是山里的神灵大人吗?是大人在好心为我引路吗?”她不敢看花蝴蝶,怯懦的问了一句。
没有任何回应,花蝴蝶依旧震动翅膀围绕在她身边。
她鼓起勇气继续道“芽芽无意进山冒犯,只是我的父亲病的很重,需要药材救治。我找不全这些药材,太阳却要落山了。神灵大人,求您怜悯,赐我几味药材吧!。”说完,她便放下背篓,跪在地上对着虚空一拜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