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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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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马里恩无悲无喜,高高垂下视线。
哈珀额头的剑被拔了出来,一道血线顺着剑刃抽离的轨迹溅出,细而急的暗红沿着眼角眉梢流下,随后骤然扩散。
骑士单膝跪在西尔文身侧,长剑插在地上,泛着血色的剑身倒映出西尔文清白的面颊。
结束了。
他眼睫微颤,看着西尔文弯曲狰狞的肢体逐步复原。
马里恩于半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悄然展开身后长袍,星星碎碎的亮点闪烁,形如镜面反射出的碎光,不过一瞬,马里恩连带着身后的四个惊慌失措的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战斗正式宣告结束,脱战后,骑士脸上沾染的血痕也在逐渐消失,西尔文睁开眼睛,迎上的便是一双跃动着火光的眼。
外表复原,不代表血条能够复原。血量见底,游戏世界的一切都被数值量化,但那些数值并不对npc开放,西尔文对自己的血条多少毫无概念,但此时视野一片猩红,怕是剩不了多少。
没关系,死不掉。
可惜视物还是有些困难。
死亡并不是终点。
至少在这片大陆上不是。
人死之后,神愿重归天地,再度融为万物,这连圣灵也不会例外。而作为游戏人物,西尔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真正意义的死亡了。
加入玩家队伍,和玩家一起奋战,战斗结束后就能重生。如果作为npc死去,还会在下一个周目睁开眼睛。
作为npc,西尔文死过太多次了。
这导致西尔文从不敬畏死亡。
被石锥砸中后,剧烈的疼痛让西尔文短暂失去了意识,但在战斗一旦结束,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的灵魂揪成一团,重新粗暴地归置回躯壳中。
整个过程缓慢又折磨。
五感逐步恢复,朦胧中,西尔文依稀捕捉到骑士的声音。
“你在惩罚我吗?”
西尔文感到有些好笑。
惩罚?算不上吧?
只是测试而已。
石锥第一次砸下来,看到阿莱德惊慌失措地按下暂停。
西尔文甚至满意。
终于看到点不一样的表情。
漫长的npc生涯中,西尔文逐渐试探出不少东西,比如……laurel一个周目只有一个档位。
当骑士回档,发现技能仍在cd时,西尔文愉悦地弯起眼睛,为他套了个不痛不痒的盾。
如果只是受伤,那便只能起到警告的作用。
西尔文耐心地等待第二波。
想要打破僵局,他必须得死上一次。
阿莱德的想法太过肤浅,在能无限复活的游戏世界里,用死亡来惩罚别人为免太过不痛不痒。
他要的是打破掌控。
凭什么只有玩家可以设计剧本,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规划来走?
阿莱德也曾杀过他的,不是吗?
亲手,很快,没那么痛苦。
在他失去意识前,总能看到骑士脸上丰富的表情。刨除掉表演性质,那双眼睛含着欣赏,痴迷,满足。他按照他规划的剧本,死在了剧情的最高潮。
无论是生是死,如何生如何死,都如一具提线木偶,被玩家掌控。
玩家的爱恨便是系在木偶肢体上无形的枷锁。
但他们有没有想过?只有加深羁绊,细线才会凝实,才能牢牢牵紧控制。你对npc漠不关心,形同陌路,又想要拿什么关系去约束影响他?
细线只会越来越短,最终,啪的一声断掉。
既不想投入感情,又不想放弃老剧本,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他在观察西尔文,西尔文又何尝不在观察他?
玩家都有一个底线,而阿莱德的底线西尔文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知晓了他的底线,就能轻易扭转他的想法,操控他,去走自己想让他走的路。
控制欲极强的人,最是受不了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一旦出现意外,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收紧手中的线。
对上那双映着火光的眼,西尔文心底一笑。
看吧?
……
尽管laurel是一款游戏,但对于npc来说,“重生”这种好事绝无可能像表面看起来这般轻松。
西尔文避开那令人脊发凉的注视,身体的每个部分似乎都经过一番重组,极度疲累,他靠着墙支撑起身。
身上的祭袍再度洁白如新,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闷闷地咳了两声,却发现骑士仍旧没有动,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仿佛一尊避不开的石像,挡住了所有光源。
还在发什么疯?
西尔文后退半步,吃力地拔起深深插入地面的剑。为了平视骑士的脸,他不得不微微弯下身。
“阿莱德。”他在空荡的洞窟环视一周,故作无事地走剧情:“残党已经逃了,但好在他们没有带走祭器,我们先把祭器带回圣殿……”
然后,他听到阿莱德轻轻笑了。
双手条件反射一麻,西尔文捧着剑的手抖了抖,骑士再抬头,仿佛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或者说,重新变回了他熟悉的样子。
“小神祝。”
听到熟悉的称呼和声线,西尔文条件反射背后一僵。
“腿麻了,”一俯一跪,骑士轻而易举地凑近。
阿莱德唇角微微勾起,洞内光线不明,衬得眼底绿意深浓,西尔文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
又近了一点。
两张脸即将贴在一起,忽然,骑士停住了。
一股无形的阻力阻拦了他的动作,看不见的薄膜横在两人之间,令他无法靠近,无法触碰。
眼前闪烁着大大的红色警告符号,西尔文大半张脸几乎要被红色警戒严严实实盖住,时隐时现。
只有玩家能够听到的警示音在耳边急促响起,阿莱德弯起眼睛,无视游戏监管发出的警告,歪了歪头。
那是一个错位的吻。
西尔文屏住呼吸。
两人就这么虚虚地贴着,跪俯在地的人用鹰隼般的眸子上上下下审视着西尔文,似乎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直到他欣赏够了,才欣然主动拉开距离。
骑士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西尔文手臂上,理所应当:“扶我起来。”
西尔文险些被沉得一个踉跄。
血量见底,头晕眼花,西尔文揉着骑士盔甲硌出来的压痕,“不过祭器似乎还是丢失不少,还有损坏……”
“回圣殿。”阿莱德抽出西尔文手里的佩剑,漂亮地转了下剑身,系回腰间。路过散落一地的祭器,大手一挥将它们一股脑收进背包,“让卢米纳尔去点。”
西尔文:“……”
不错的建议。
视线被血色严重干扰,西尔文跟在阿莱德后面,不动声色地嫌弃地抹了抹嘴唇。
果然还是不能适应。
他把阿莱德当做一块超大号指路仪,跟着一起离开山洞,返回维伦特主城。
夜色已深,却还没到宵禁的时间,城中仍旧熙熙攘攘,吵得西尔文眼睛耳朵脑子统统嗡嗡作响。
必须尽快补充血量。
他先是假模假样的去关心前面越走越快的骑士:“你受伤了吗?”
“嗯。”阿莱德有问必答,手腕翻动,一支支小药剂花里胡哨地在空中翻转一圈。
治疗的光效一波波打在自己身上。
看得西尔文眼馋。
又是一个翻转的手势,药剂却没有出现,骑士动作一顿。
用完了。
阿莱德心情舒畅:“多谢小神祝关心,现在治好了。”
他顶着满到快溢出来的血条,在只剩血皮的神祝面前招摇:“是不是很方便?”
西尔文移开目光:“……”
他默默看向不过五十米的药铺。
一位青年趴在柜台后,单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望向街道。街道尽头,一个矮萝卜奔进店铺。
罗温大叫:“哥!瞧!我找到了!”
青年接住蹦进来的小女孩,他的面容与罗温有五分相像,兄妹俩凑到一起,罗温绘声绘色地在和哥哥讲些什么,不过西尔文已经听不到了,阿莱德带着他径直就这么走了过去,对药铺熟视无睹。
看样子,这人似乎是不打算给他治疗了。
像是能够听到西尔文所思所想,阿莱德笑眯眯回头:“我以为西尔文神祝很享受受伤的感觉,那么大块石头砸下来拼了命用脸去接。”
西尔文装糊涂:“什么石头?”
阿莱德盯了他一会儿,笑容渐渐淡去,末了轻嗤一声。
“西尔文,你没有战斗时的记忆?”
西尔文摇头,紧接着他意识到好像有歧义,复又点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西尔文打了个详细的补丁,“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刚发生的事?”
他恍然大悟:“你是在向我讨要夸奖吗?阿莱德骑士,你刚刚的表现很勇猛,我会向圣殿如实告知你的功绩,你一定能很快通过第一道圣骑考核。”
视野血色弥漫,眼前满血的骑士越看越不顺眼。
西尔文头晕脑胀,似乎是想起什么,单手撑着胀痛的额角遗憾道:“哦——可惜,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并不想晋升圣骑。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嘉奖你了,圣灵会永远铭记你的奉献。”
把虚无缥缈的奖励推给虚无缥缈的圣灵,西尔文满意极了,却看到阿莱德的笑容一下子扩大。
“不,我现在的确有想要的奖励。”
西尔文警惕。
阿莱德:“奖励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骑士绿色的眸子紧紧衔住他:“西尔文。就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晋升圣骑的?”
是你自己……
西尔文愣住。
是你自己……在训练场……和多洛兰……
西尔文一颗心沉下来。
眼前的血色帷幕晃得他心烦意乱,西尔文尽量收敛住懊悔。
阿莱德在审视他的每一个表情,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濒临见底的血条让西尔文必须自主维持呼吸,极致的疲惫下,西尔文听到思维迟滞运转,他抬起眼睛,直直迎上骑士的目光。
“我为什么知道?”他迷茫地复述。
他的确无法给出答案。
西尔文的疑惑看起来货真价实:“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但他也不必给出答案不是吗?
是陷阱。
寻找答案是这个人的目的和任务,西尔文可没必要照单全收。
无论这人在胡思乱想之后得到了什么答案,都不会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可一旦西尔文开口,从npc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就不一样了。
无知的npc只负责给出谜题,可该不负责解迷。
“是我说的。”
阿莱德深深看了他一眼,腰间的铅块砸在盔甲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西尔文的心跳跟着快了一拍。
骑士咬着字,对他给出的答案不置可否:“一会儿能记得,一会儿记不得。”阿莱德唏嘘评判道:“小神祝,你是傻子吗?”
他接受了。
西尔文长长呼出一口气,严肃指正他的态度:“阿莱德骑士,无故侮辱预备神祝,严重违反了教律。”
“那就违反吧。”骑士懒洋洋倚在倚在圣殿门扉上,“西尔文,我似乎一直没问过……”
“你有没有痛觉?”骑士半抬着眼,未等西尔文回答,他率先打断,“不过,为了避免心软,我现在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扫视表面上毫发无伤神祝,淡淡地看了眼他仅剩下“1”的血条。
“既然喜欢,那就多享受一会吧。”
可惜了。
他就喜欢欺负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