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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废墟 ...
他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大年还没过,多数店铺依旧关着门。马路中间绿植抽新芽,红彤彤的灯笼高挂树梢,为这个色调浅淡的世界添上喜庆的颜色,营造出虚假的节日气息。
时至今日,“年味”变成记忆中碎去的烟火,一年只一次绽放,最后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成为专属“儿时”的礼物。
比起从前的热切期盼,现在的新年只是在岁月的颁奖礼上走个敷衍的流程。
小区周围监控供电恢复,红光亮起,久违地让俞央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离开行人稀少的大街,俞央朝南边山脚走去。
泗水大道南面被起伏的山脉围绕,山下淌过一条清浅的河流,如果不是暴雨多发的季节,河水只能堪堪淹没扎根河底的乱石。从桥上路过,偶而能看到阳光下小鱼吐出的泡泡冒出水面,又悄然破灭。
上山的小路周遭围绕着竹林。透过竹间缝隙朝河流望去,河面平静如湖,看不出底下的细流涌动,置身其间,恍然生出几分走入“世外桃源”的错觉来。
半山腰处沉睡着一座废弃的游乐园,那便是俞央此行的终点。它是岁月的废弃物,被曾经喜爱它的孩童抛之脑后,却是俞央躲避风浪的港湾。
入口处的竹林无人修剪,竹枝张牙舞爪伸到路中央,似是守护珍宝的异兽。其中有棵竹树最为特别,从顶上的枝干到最下层,枝丫各处都挂着红绳。
风起之时红绳飘舞,如同经幡。
俞央在系满红绳的竹子跟前停下,从衣兜里抓出一条崭新是红绳,寻支新发蔓生的竹条,将带来的红绳系好。接着他摘下头顶的棒球帽,双手握拢收在胸前,低头闭上双眼祈愿。
有人说红配绿是人间最丑的颜色。但在这个寒风凌冽的冬日,在这棵苍劲的竹枝面前,红与绿的融合好像一场人人盛装出席的舞会,红色是美丽的女士们,绿色是摘下帽子低头致意的先生们,男男女女,男女交错,伴随着舞曲鼓点,一步一步跳起恰恰舞。
一期一会,一岁一礼。
今年也希望我爱的人和愿意爱我的人平安健康幸福,无所顾忌,勇敢向前。
尤其祝愿盛醉小朋友遇到能与他真心换真心的人,希望他比别人更幸福一点。
睁开眼,俞央眼里温柔的神情还未褪尽。
就不给自己许愿了,他想。
嗯…还是给自己留一个愿望吧。
希望名叫“俞央”的这个人,同他一无所知来到世上那般,无人所知地消失。
请为我祝福吧,为我高声赞颂吧,赞美我以有限的生命来人世走一遭,留下的痕迹和没能留下的东西,最终都会被时间掩盖,悄无声息散去。
他双手掌心相对拍了两下,接着合十,对竹枝说话:“辛苦了!新的一年你也要好好长大!一定要看好这片天地,拜托拜托!”
话毕,俞央张开双臂抱住最粗壮的主干,小声跟竹枝聊天:“科学家说植物会感受到人类的祝福,能听懂人类的话。那么我祝你好好长大,你能听到的吧?”
他拥抱竹枝,就像拥抱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同样被人遗忘的,孤零零站着的,固执回望,不肯弃此地而去的。
一个沉默的捍卫者。
游乐园大门破损严重。左半边金属焊接处断裂,深嵌入泥土里;另一半也颤颤巍巍,像一位不堪重任佝偻身子的老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跌倒。
废弃的售票室里残存多年前的港风杂志,在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发黄发黑,边角处已经风化,散了一桌纸渣。
俞央耳机里unknown新专抒情曲舒缓温柔的曲调响起,钢琴声敲打在心脏上。他放慢步子,像第一次进入游乐园的小孩,又像是来拜访故人的老友。
摩天轮只留下一个将倒未倒的轮廓,舱室因为有掉落的风险,已被云城政府派人拆除。旋转木马不复光鲜亮丽的外表,油漆掉落,马头看上去狰狞不已,如同恶鬼再现人世。
沙坑里的沙子混杂了泥土和腐烂的落叶,变成沉默的黑色,无声控诉遗忘它们的人类小孩。
失去新鲜感,又被更加有趣鲜活的游戏夺走关注。游乐园的客流量越来越少,最后它们都被重利的商人舍弃,沦为野草肆意的废墟。
华灯初上,穿着碎花裙的女孩们蹦蹦跳跳骑上旋转木马,造梦的彩灯缤纷闪烁。
造物者拨动指针,人影便碎了,灯灭,摩天轮停。
正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俞央心头爬上悲悯和不忍的情绪,“小可怜,你们怎么不等等我呀?明明我还从没跟人来过游乐园呢。没关系,哥罩着你啊,以后每年我都会来看你们的。”
俞央伸手拂去地上的沙石,背靠铁迹斑斑的防护栏坐下。
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还记得。会有人记得。”
俞央摆弄手机进行摄影,将承载过无数欢声笑语的游乐园收进名为“手机”的小盒子里。就像宝可梦动漫里收服小精灵进入精灵球的宝可梦大师。
俞央莞尔,“回头给你们剪个视频,就当是送过新年礼物啦。”
头顶飘落一片香樟叶,坠到他发间。俞央的脸颊忽明忽暗,树影摇曳,给他戴上轻薄的面纱。他将摄像头对准自己,拍下领口晃动的影子。
耳机流淌的乐声覆盖过踩碎枯叶的声响。
盛醉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到红绳飘逸的竹树上,他也模仿俞央的动作合手许愿,求的与俞央相似。
俞央把愿望分给他,他的愿望里也全是俞央的痕迹。
手机屏幕完全暗去,显示屏上闪烁的小红点蓦然黯淡下去。
游乐园里的滑梯正对着旋转木马。滑梯近三米高,被做成了猛犸象的样子,象肚子下空间极大,在被废弃之前,一直是小孩躲猫猫藏身的好地方。俞央背朝滑梯坐着,盛醉便潜入其中,弯腰站在象肚子下面偷偷瞧他。
两个人的游戏,两个人的游乐园。俞央的心愿以一种不为他所知的方式实现了。冰冷的猛犸象滑梯隔开两颗同样炙热跳动的鲜活的心。
山间小路四周未曾安置监控。自打游乐园废弃后,园中为数不多的监控设施也被尽数拆除。
风吹过山腰,穿梭在过山车轨道间,发出“呼——呼”的响声。俞央将头歪向一边,凌乱的发丝半遮着脸,手臂自然垂落,一只手搭在肚子上,一只垂进落叶里。不消片刻,柔软的黑发再度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怎么睡着了。”
盛醉轻手轻脚走到俞央身边坐下,轻笑着扶上少年肩头,让人将脑袋靠到自己身上。
“一个人睡在这种地方,不怕被人抓走?幸好来的是我,要是换成别人,指不定要对你做什么。警惕心太低,该罚。”
盛醉用食指轻轻挑起俞央下巴,用微弱的力道让少年小幅度转头。他凑近俞央,手掌顺着身边人的腰摸下去,将人结结实实抱到怀里。
他将嘴唇落在俞央锁骨处吮吸,如同水中吐泡泡的金鱼。却不似金鱼无害,盛醉嘴唇掠过之处留下了一个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吻痕。
俞央在睡梦里无意识皱眉,试图挣扎,却被盛醉扣着肩动弹不得。
“好想把你偷回去藏起来,要是再敢提分手,就堵住你的嘴,把铁链挂在你脚踝上、手腕上、脖子上。反正你喜欢玫瑰金色,也会喜欢那些链条的吧…”
寂静的废墟里传来暧昧的、沉闷的、只有接吻才会产生的暧昧水声,还有少年从胸腔里挤出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千万不要推开我,否则我会疯的。”
他抬起俞央的手,在无名指处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你不会希望看到我疯狂的样子的。”
怀里的人似乎觉得不适,睫毛颤着想要醒来。盛醉急忙松开手,让人重新靠上栏杆。
“哥哥,我想要你主动。不要怪我逼你,要勇敢面对心里的欲望啊。跟你表白你就回避成这样,以后要是想跟你做更亲密的事,你该躲成什么样呀…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盛醉起身居高临下看他,视线朝下敛了眸光,眼神愈加深沉,内里酝酿着风暴。
时间一分分流逝。俞央终于睁开双眼,伸手揉揉眼睛,舒展双臂打了个哈欠,激出生理性的泪花挂在眼角。
“嚯,还早。”
他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朝盛醉藏身的滑梯走去。幼稚的情绪上头,俞央一个远程冲刺,试图顺着光滑的象鼻往上爬。盛醉依然处在俞央的视野盲区中。
未跑到一半俞央就弯了腰,他微曲膝盖,手上牢牢地抓着泛黄的象牙,小臂处隐隐透出优美的流线型肌肉曲线。
利用三点支撑稳住身体,俞央向左跨出一步,在空中停滞片刻,调整呼吸,勾住已然残缺、只剩下半截的象牙,另一条腿随之发力,整个人往左一扑,将水泥象牙稳稳地抱在怀里。翻身舒舒服服地躺在冰凉的象牙上。
周围的桦树林笔直朝天长,直冲云霄。树梢零落的叶在风里颤颤巍巍起舞。太阳藏进云层后,风更大了,桦林叶在俞央头顶形成起伏的叶浪,风吹林响。
林间响起清脆的歌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废墟里的歌声甚至唤来不少鸟雀,叽叽喳喳应和着。
百鸟朝凤。
一曲终了,废墟中重归寂静。
俞央自滑梯上一溜烟冲下,双脚站回地面。“我要走啦,明年再来看你们。要保重呀。”
他将右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弯腰向废弃游乐园鞠躬,长久保持这个姿势,仿佛时间就此停滞不前。
“保重。”
小时候得不到的快乐、三口之家幸福牵着的手、连同记忆中十分渴望进入的游乐园——在他长大一些、已经对他们失去兴趣之后,有且仅有,只得到了游乐园。
他一个人的游乐园。
即使成了废墟,那也是他的。那些红绳就是证明。
被打上记号了的、他的游乐园。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可是他不是贪心的小孩。这个被人们放弃的、荒芜的、野草蔓生的地方,令他奇异地打心底生出一股满足感来。
回到乐园入口,俞央瞧见竹叶遍地的小路上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足迹,因而不悦地眯起眼睛,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有人来过。还在红绳竹枝面前停留了一段时间。
夜间水汽重,竹叶在压力作用下深陷入饱含水分的泥土之中,挂红绳的竹树前有两种脚印。
会是谁呢?
半山腰的游乐园荒废已久,当初的管理员早就不见踪迹。幼小的孩子被电子游戏吸引,更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犯罪分子?只是误入其中的普通人?还是——跟当初想要带走他的那个男人一样的变态偷窥狂?
俞央无法做出判断。
他神情自然地走在下山的小道上。
竹林中,一道黑影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处跟着,笑起来露出尖尖的白色虎牙,冷兵器一样泛着寒光。
山路上有许多人为踩出的小道,从主路延伸出不同的分叉,藤蔓一般伸展、往远处蔓延。
俞央拐到狭窄的山路小道上,蹲在一块岩石后。岩石前有个小土坡,土坡上丛生的杂草野蛮疯长。如果不是盯着杂草中某处仔细察看,是不会发现有人藏身其中的。
霎时间俞央耳畔全是风吹草木的声音,“沙沙”地响。他等了很久,路上依然无人出现。
难道是已经走了?那人看到他了吗?现在出去会不会撞个正着?
四周除了凸起的大块岩石,还有拳头大的小碎石。俞央捡起一块石头攥在手心掂了掂,手臂抡圆朝小路丢去。石头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转,随即停下,再无动静。
没人?
俞央挑眉。
也许是他因为那个变态反应过激了。虽然游乐园已成废墟,但不排除还有像他一样的人将此地挂念在心。也可能只是走错路的登山者,误打误撞走进游乐园歇脚。
俞央蹲在原地等了近五分钟,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长舒一口气,从岩石后起身走出来。
狭长小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果然是反应过度了吧。
俞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尽头。没多久,一个人哼着歌出现在路上。嘴角微微上扬,“我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哥哥警惕性蛮高嘛,值得表扬。”
近来这些日子天气变幻莫测,早上出门还是晴空万里,再回到小区时,天空已然阴沉,厚重的云层棉被一样遮盖地球,无形中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虽是正午,天色却暗淡得出奇。小区里陆续出现了人影,大包小包提了满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与阴沉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九栋一楼大厅入口两侧悬挂的红灯笼早早亮起,无声地欢迎刚度过一个圆满新年的人们归家。
俞央走进客梯,余光瞥见身后跟进来一个压低棒球帽檐的男孩,脸上带着口罩,眉眼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不禁叫俞央想到盛醉。
一番情意爱被自己当头浇灭,冷言冷语化作利剑刺向他。会难过的吧。
电梯门快要合上,男孩堪堪走到门前,伸手想要拦门。
俞央替他按住开门按钮,对方没有道谢的意思,走进来径直窝在角落靠墙站着。
他身上没有行李。不像是走完亲戚回家的居民。俞央在记忆里仔细搜索着,不记得在小区里见过这号人。
对方慵懒地靠在角落里,就这么站着,也不按电梯按钮。
电梯门将要再次合上。俞央瞬间回神,迅速按下开门按钮,猛吸一口气闷头往外跑。
身后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扣住他手腕,用力之重似乎要压碎他的腕骨。随后另一只手也捂住他口鼻,炙热的呼吸打在俞央耳畔。
“别动,别出声。”
俞央点头,歪头疑惑地打量对方。“你要做什么?”他用眼神询问。
对方轻笑,“记得我怎么说的吗?”陌生男孩摩挲着他的手腕,“还能是什么?不是想见我吗?”
俞央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那个变态不是被关进警察局了吗?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到底有几个人正在黑暗中窥视他?
对方被他眼神里透露出的惊恐取悦到,心情很好地笑了,“之前一直粘着你的小屁孩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俞央“唔唔唔”几声,男孩松开手让他说话。
隔着手套,手指在他脸上肆意流连,划过长长的睫毛,又摸摸下巴。
“没什么关系,未来校友,要转学找我帮忙而已。”
俞央偏头试图躲开捉弄他的手指,被对方掐着下巴转回来,大拇指按压喉咙产生强烈的窒息感。
“没什么关系他会送你回家?”
俞央努力掩饰焦急神情,极力与盛醉撇开关系:“说了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的人——他只是好心想帮我,因为天太黑不安全所以才送我回家。”
千万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千万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俞央在心里拼命祈祷。
因为牵连到盛醉自乱阵脚,他没发现对方神色古怪,不会儿又恢复装模作样的、疯狂、吊儿郎当的表情。
该如何自救?手机揣在兜里,对方似乎忘了自己能向外界求救。可是如果报警,来不及说清自身状况就会被发现、被挂断。到时候对方盛怒之下,他可没好果子吃。
“我把号码存在你手机里设为紧急联系人,下次如果遇到危险,连续按三下开机按钮就会自动拨号,同时我会收到一条SOS的求助信息,你当前的所在位置也会一同被发送给我。无论我在哪里做什么,收到紧急短信,我都一定会飞快赶过来。所以别害怕。”
俞央想起上次在盛醉床上醒来后他对自己说的话,安心不少。
对不住。明明才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现在却又需要你帮忙了。
他提前在心里向盛醉道歉,趁男孩不备将手伸到衣兜里,摸到开机按钮连按三下。
“你在做什么!”
对方一把夺过手机,挂断拨号中的电话,恶狠狠看了他几眼,随后把手机砸到地上。
“不听话啊…你说,该怎么惩罚不听话的孩子呢?我想想…你喜欢吞冰块吗?”那人兴奋地比划着:“姜汁凝成的冰块,你会喜欢的!”
俞央咬紧下唇不出声。他想反抗,可上次遭遇变态的经历使他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惧。对方就是一个疯子,如果反抗、惹怒了对方,他指不定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男孩瞥见他被咬出血痕的嘴唇,强行将手指伸进他嘴里,四处搅动,发出渍渍水声。残留着动物腥气的皮革在口腔里乱撞,俞央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都不喜欢啊?那给你戴狐狸尾巴怎么样?”
对方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一定能好好塞住——你喜不喜欢玉珠子?那种冰凉的、令人颤栗的玉珠子?想不想吃进去试试?我让你舒服的——啊…受不了,”他捂住嘴,眼睛愉悦地眯起,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笑容。
“怎么办啊,光是想想那个场面我就…呵呵…”
俞央过载的大脑拉响了警报。
前面几句他倒是听过,是充满恶趣味的小众癖好。可后面的话——他在说什么啊?人类怎么可能长出狐狸尾巴?玉珠子难道不是玉石吗?能吃?是食物?食物为什么要用是否舒服来评判?
将两段话连接起来…俞央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还不如弄死我!”俞央愤怒地喊道。
男孩拍拍他的脸,亲昵地蹭了蹭,“我怎么可能杀了你呢?我那么爱你呀?”
“可是你的爱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对方笑容愈深,像个无药可救的疯子。“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说不定你会迷恋上身体一步步被我开发的感觉呢?”
“永,远,不,会。”俞央咬牙切齿,因为愤怒产生的多余气流从鼻腔钻出来。
他选择放弃交流。人类永远无法同疯子讲道理,双方连大脑构造都不一样。
俞央一拳往对方脸上招呼,打得对方连退几步撞到电梯壁上。
有人教过他,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实在没有退路了才能出手。现在的情况显然是跑不掉,好在电梯设计特殊,空间够大,虽然没法放开了打,但挥舞拳头聊以自保还是能做到的。
对方被他打得发懵,却很快反应过来,崩紧身体呈格斗姿态。俩人拳脚相交,俞央拳拳往对方要害招呼,男孩却有所顾忌,只是格挡并不还手。
俞央“友善”地提醒道:“你要有杀了我的觉悟,否则,继续打下去你是招架不住的。”
男孩多用肘化去他的攻击力道,拳头不敢落到他身上。可俞央无所顾忌,与其委身于陌生人,他宁可揍死人进监狱,或者一死了之,左右他今天心情不好。
死亡还能算一份上天赐予的礼物。
电梯剧烈摇晃着。俞央占据上风,压制住对面的人。
早知道就不向盛醉求助了。以俩人现在的关系,怎么看都不适合。
俞央一边打,一边分神想。
电梯门忽然打开,好闻的男士香水味从外面飘了进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方将俞央拦腰抱住,他下意识将拳头往后招呼,却在听到来人声音的瞬间卸去力道。
“别怕,我来了,收手吧,交给我。”
于是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身子一歪,直直朝地面倒去,被盛醉稳稳抱进怀里,伸手理了理他松软的黑发,替他重新扎好头发,又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
“别紧张,别害怕。”
盛醉一手抱着人,一手劈晕电梯里的男孩。
“待会我带他去警察局,你好好休息,别担心。我送你回家就走,不会多待。”
他半搂着俞央走出电梯,握住对方手指按在指纹锁上打开门,将人安置在主卧的大床上。
厨房内盛粥的罐子还在原地,洗碗槽干干净净,不见碗筷的痕迹。
盛醉面上染了几分怒色:“怎么没吃早餐?我不在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没吃饭还这么能打,哥哥很厉害啊?”
俞央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睛亮亮的,好像里面流转着整座星河。
“对不起,其实我不想那样跟你说话的。”
听到他的话盛醉愣在原地。欲擒故纵真的有效?这么快就让俞央承认了自己的心意?如果他再加把火,是不是会让对方更加依恋、珍惜自己?
像自己依恋着他一样依恋自己。双向奔赴的、占有欲旺盛的、离了他就不行的那种心意,不会被吓跑的心意。
盛醉清了清嗓子,回应道,“没关系。”
俞央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我那时候想说的其实是,我暂时理不清楚自己对你的想法和感情…不是要跟你分手的意思…”
“…”
盛醉难得沉默着,面色不显,心底却乐开了花。
俞央紧张地看着他,眼神热切又渴望,还有些小心翼翼。
很好,就是这样,再陷得深一些,再疯狂一些,再依恋我些。
盛醉伸手碰了碰他脸颊,叹道,“哥哥,下次这种话,记得早点跟对方说。”
惊讶、不安、疑惑的表情在俞央脸上交织变换。
“什么意思?”他问。
盛醉挪开视线偏开头头,不与他对视。“进去吧,以后记得好好吃饭。”
“哈——我知道了,”俞央蓦然清醒,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脆得让盛醉心疼。
“你又有喜欢的人了?发现自己之前的感情只是没分清而已?”
俞央眼里流露出失望,暗藏爱意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
盛醉亲眼目睹他眼里光亮熄灭,还没来得及高兴短短几天他就在俞央心里占了很大的分量,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欲擒故纵过头了,开口刚想解释就被俞央打断。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这些话要想清楚再说,拎不清喜欢就随意宣之于口你会后悔的,这种行为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负责。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擅自给我加上厚重的滤镜打上各种标签说永远喜欢我,说对我有好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一样,大声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
“我那时候说怕我走了有人难过,你是不是在心里努力憋笑呢…说喜欢我只是你玩笑话而已,怎么还有傻逼当真了呢,哈哈,哈哈哈——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别来了。”
俞央露出痛苦的神色,眉眼皱成一座密封的城,眼睛里满是泪水,像山间的泉眼,水流盈满眼眶。
“别再来跟我开玩笑了。”
盛醉连忙解释:“不是的,我——”
“滚!滚啊!”
俞央双手抵住盛醉后背上将人往外推。极端情绪下他犹如大力神附体,盛醉竟然无法反抗压制,只能眼睁睁看着俞央在他眼前合上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慢慢解释好不好——”
“滚!!!!!!”
屋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知道俞央将什么东西丢到门口,碎片落了满地。
“我真的很喜欢你!”
“滚。”
从情绪激昂到冷静,俞央只用了四个滚字。
一件又一件物品被他丢到门口,砸门声重重砸在盛醉心脏上。
“你先冷静一下,我晚点再来。对不起哥哥,我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真的很对不起。”
门外重归寂静,盛醉离开了。俞央蹲在角落里,浑身乏力,顺势在地板上躺下。
怎么他一对上盛醉就变得那样不对劲,总是做出幼稚的举动。在盛醉面前就变得话多,因为觉得被抛下了就变得暴躁难过。
盛醉肯定觉得他很麻烦。总是自己跟自己闹别扭,脾气差得一点就炸,总被奇怪的人缠上,总是需要他来帮忙。
就算真的还有一点喜欢,也在这次争执中被消耗干净了吧。
“…好累啊…”
俞央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任眼泪流过耳畔,流过后脑勺,最后浸到里衣中,冰凉一片。
他承认,他喜欢盛醉。
即便相处时间这样短,他还是无可自拔地被盛醉言行举止中透露出的真心和关注所吸引。盛醉是第一个真正“注视着”他的人。
所以他变得敏感自卑,变得小心谨慎。变得暴躁易怒,变得不像自己。
他深陷到盛醉用温柔编制而成的蜘蛛网里,贪恋对方给予的温暖、保护,渴望带有热度的拥抱和亲吻。
但美好的事物总像镜花水月,伸手就能轻易打破,变成虚假的破碎泡影。有句话说得好,因为害怕结束,所以无比慎重地选择不要开始。
他被海妖蛊惑着走出了第一步。
主动追人的是盛醉。
先放手的人还是盛醉。
好累啊。
他坚持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地板的刺骨的凉意蔓延到全身。
如果能以他的意愿为转移,他希望站在冰川之巅,抬眼看初阳升起,静待一场雪崩将他淹没,葬送在荒芜一人的雪原里。
只可惜他这身正常运转的器官,因为未满十八周岁,所以无法签署器官捐赠协议。
俞央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好像真的已经被冰雪覆盖,将要迷失在一无所有的黄泉水里。
眼泪蒸发,在脸上留下泪痕。
俞央起身,洗脸,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剪辑视频,配上背景音乐。
这期视频没有后期配音的人声,只有舒缓的bgm和视频自带的白噪底声。
《废墟之中·游乐园》
封面是零星洒落在少年锁骨的阳光。
上传。
没有简介。
像一座无字墓碑。
盛醉(逐字学习如何对心动对象欲情故纵)
俞央:(关门)(丢盛醉在门外)
盛醉(一把丢开攻心三十六计)(duang duang duang拍门):不要哇,不要哇老婆,让我进来哇呜呜呜呜我错了!我回家跪榴莲,呜呜呜老婆
这里的黄泉用的是第二个释义,指人死后将要去到的地方,所以黄泉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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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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