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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大梦已醒 ...

  •   故事里总有人妖殊途但最终罔顾世俗眼光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的例子。但只有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盛醉才明白故事之所以为故事,而非事实,就是因为它的美好建立在虚无之上,让看书的人神魂颠倒,却无法在现实中复现故事情节。

      正如凡人和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寿命不对等,眼界不对等,实力不对等。除非占据上风的人自愿低头哄着惯着,否则,梦境就只是梦境,想要再见一面难如登天。

      花神放心不下他,长年徘徊距离在养育盛醉的那户人家不远的集镇里,过得低调极了,一改以往喜欢热闹喜欢捏几个侍从陪伴的性子,改为独来独去。

      或许是下意识改了生活习惯不希望被盛醉认出来。

      因为内疚、惭愧、后悔…或许还有别的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不过事已至此,桥归桥路归路,就让他抛去记忆安稳地度过凡人的一生,便是俞央能想出来最好的赔罪方式了。

      离开前俞央抽走了盛醉沉寂在脑海中未被唤醒的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随手洒落,遗失在凡间。他藏有一点私心,希望日后某天,在盛醉已经彻底融入人类世界、不再需要他保护的日后,如果有缘,盛醉会经过记忆光点洒落的某个地方,在下一秒记起哪怕一点关于他们从前的记忆。

      当然,他可能会把这当做是白日幻觉,或者会觉得幻觉里的人有半分眼熟,会记得生命中有过一个人,教了他两辈子,在他小时候抱过他,在他害怕的时候牵过他的手,也冷眼待过他,还是令他不得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卖命仙界的罪魁祸首。

      只要能记起一点,让俞央知道他想起过,这就够了。

      随后笑着晃晃脑袋,告诉自己,神仙都是话本子里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都是假的。就这样无知无觉,但却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下辈子俞央还会去,继续抽走他的记忆,令他每生生世世都不记得,每一世的足迹都莫要再踏足仙都,安安心心当那第一个入了轮回的凡人。

      算来已经四季更迭,年岁轮转了一圈。

      俞央褪下素白衣裳,赤脚踩到地上。被他刻意隐去的花纹重新蔓生而上,束发散落,乌黑的发丝衬得肤色愈发白净。

      果然,还是原来的打扮最令人舒坦。

      他满足地长叹一声,推开院门挂了个出售的牌子,脚步一转没忍住朝养育盛醉的人家户去了。

      “王伯,”俞央朝老人弯弯腰,“他过得还好么?”

      老人仔细地朝他瞧上几眼,好半晌才认出来:“你是带他来咱家的那位小公子!”王伯捧起他的手:“怎地穿得这般清凉,也不好好穿鞋,叫人看了冷得慌!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俞央笑答:“无妨,天生如此,不过回归本性而已。”

      王伯递给他一个装满糕点的小竹篮:“你来晚啦!是要接他走吗?他外出游历多时,很久没回来过啦!”

      俞央怔愣一下问:“外出游历?”

      王伯答:“正是!那小哥不知从哪听得的传言,说你是位从仙都下凡的大人物,把他丢在这里算是缘分已尽,不打算再与他相见呢!”

      “莫须有的事!”俞央连连摆手。王伯笑道:“叫我说也是如此,这些神呀鬼呀,哄骗小孩子有一手,对我们这些老人家可不中嘞!你放心吧!这小哥学东西快,周围偷偷朝他丢帕子的姑娘可不少嘞!你瞧隔壁那户人家的小姐,眼睛水灵灵地煞是好看,隔三差五就往咱家跑,在老爷夫人面前混了个眼熟,只等小哥回来就谈婚论嫁呢!”

      俞央垂眼笑:“如此便是极好的。”带回家的小狼崽长大了,融入人类社会什么也不用做,往那里一站就能勾人了。

      怕是再也不记得从前咬人的事了。

      他高兴之中无端生出一些遗憾来。不知道下一次捡小孩回家会是何年何月,这次捡小狼崽别成了前有古人后无来者吧。

      也是有点缘分在,不然这米团子怎么被他捡了两次。

      这样就很好。放任荒凉夜色里的弯月成为回忆,连在着从被不知缘由地抛弃,被狼群养大,用牙撕扯生肉,饮下骨血,再到俞央第一次见他为止。

      再久一些算来,从第一世还是米团子时期的小人,被他救下开始。

      都忘了吧。

      此之种种,本合该在轮回路上记得,记生生世世,好让每一轮新生都更快变强大、更快融入。

      世间设置轮回的本心,许是一种恩赐。对受点召之人的补偿,也是想把这些天之骄子纳入其中,同众仙神一道守护世界法则,镇魔降妖。

      可遗传至今,又受心怀不轨之人的歪曲,模糊了事态本貌,就连花神这尊大神都被瞒过去。

      或许也说不上瞒,他本来从不知道这些。

      既然盛醉不想要,那便交由他亲手斩断。

      即使,需要付出那么一点代价。

      忘记吧。

      忘记曾有那么一个人,给他留过灯,喂过食,最后的最后,同这次轮回中见过的第一面那样,起身挥挥衣袖,独自踏上一段不知归处的山路。

      俞央同老人家道别:“这孩子辛苦你们照拂,”他从袖里拿出一袋银钱递到老人手里:“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这算是我替他付的生活费了。”

      王伯推拉着:“不可不可!我们早就把那孩子当做家人,一家人的事谈什么银子!”

      俞央不语,只是微笑。他手劲大,一手拎着袋子伸到老人家面前,一手虚护在老人身后预防他跌倒。王伯无奈接过:“等他回来我便替你转交予他。”

      “有劳。”俞央颔首:“就不需要提起我了。”

      左右是岁月流逝人情淡薄,提与不提别无二致。

      他想着,兴许自己临走前应该抽个时间把那些记忆都收回来,藏在自家仙府里,觉得无聊了还可以拿出来看看回味回味。虽说没喊过几句师父,但到底是他正儿八经有过的唯一一个徒弟。

      盛醉不需要这些记忆,也不需要他,不需要接触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操劳陨落,这一世,可以安稳当一个凡人。

      战神府里花树枯萎的那一瞬间俞央便感知到了。许是因为不想见到自己,才会连带着厌恶修建在自己府邸旁边的住宅,和住宅里面沾染自己气息的花树吧。

      于是俞央一脚踏上归途。在人间这处待得有些久,沿途的风光已经开始令人厌烦了。倒不是风景不好,平心而论,这地方山清水秀,端是个适宜居住修炼的福地。

      但是…
      良辰美景独自赏,大概这就是世间最为孤寂的景象吧。

      沿路捡起拼凑被他捏碎的零散记忆。捏在手心里只有小小的一个光团,与他记忆中浩如烟海的记忆光点比起来显得有些少。

      是因为回忆会随着时间流逝淡薄么?俞央不知道。

      那头盛醉求仙问道的路上,好巧不巧撞到上一世突然出现的黑袍人。黑袍叽里呱啦一通说教,左右不过“你终于醒了,古神没一个好东西,我们什么时候杀回去攻占仙界报仇雪恨”…

      盛醉:“你谁啊?”
      黑袍:“?”

      黑袍伸手探向他眉心,被盛醉用剑挑开。“别碰我。”他皱眉后退一步,像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你的记忆?”黑袍难以置信,“他竟然剥取了你的记忆!他不知道这是违背世界法则的行为吗!难不成他以为剥离了你的记忆就可以粉饰太平,当一切不曾发生过?何其可笑!”

      盛醉打断他:“你到底什么意思?”黑袍人按住眉心,一脸不耐烦,三言两语将仙界派别之争缓缓道来,同时不忘抹黑花神:“上一世他便对你家人见死不救,欺瞒你逼迫你成神,这一世他竟然还有脸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黑袍手腕翻转捏了个诀,神识延展,闭眼感知周遭,半晌后睁开双眼,眼神里一时间充满邪气。

      “他抽走你的记忆还不够,竟然还要将这些东西撕成碎片洒落各地!到底是何居心!”

      说完黑袍主动请缨,示意盛醉与他一同上马寻回记忆。“我骑这匹。”盛醉指指黑袍身后黑影人□□的白马道:“这是你捏出来的人吧?让他下去。我不想与别人同乘。”

      说来奇怪,黑袍口口声声说自己与他同源同脉,就连命运轨迹也有所重叠,有这层渊源在他们本该是至交好友。可盛醉见到他只觉得排斥,还带了一点无缘有的憎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为何。

      加之黑袍赶路的同时不忘给他洗脑:“古神没一个好东西!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推翻他们的统治!”

      这个人怎么神叨叨地这般聒噪?他口中的两派之争、血海深仇…盛醉理解不了一点,只觉得无趣极了。可一想到这段记忆或许与他要找的人有关,他便又忍了下来。

      黑袍动机不纯,抱着拉拢盛醉的目的,出动底下人手一齐寻找,效率奇快,赶在俞央之前将那些记忆光点收集了七成。

      记忆归位的过程又称为“醒灵”。通常指代重入轮回的人遇到某个契机重获记忆的那个瞬间。后世仙人将此研为一道,命曰“入灵”。以强制手法逼迫记忆入体,听起来莽撞生硬,其实只是消去了等待契机的过程,借由仙人手催促记忆光电入体。上至古神下至人神,“入灵”是种神神都会的法术。

      就同普通人若是无灾无疾,定能开口说话一样。

      盛醉尚为凡人之体,感知不到花神的气息。黑袍则不同,神识既出,所感范围扩张至方圆千里,轻易便可捕捉到花神踪迹。

      “快,伸手,闭眼,静心!”黑袍托着记忆光团的手平伸在盛醉面前,另一只手上上下下轻叩过盛醉额头、双肩、心脏。最后平伸的手缓缓上举,引导光团自额心进入。

      盛醉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奇妙的花草香。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道,但是这种气味总叫人想起春天。好像整个人落到花草地里,身后还有个温暖的怀抱。

      刹那间,天地间流云辗转,火红的夕阳悬在大漠之上,山林中百兽齐啸,盛醉身周五步范围内野花破图而出,像一个没有杀伤力的花环,将他整个人圈起来。

      “剑不是这么比划的。”俞央站在他身侧,食指轻轻在他手腕上敲了一下。“小心手腕脱臼,接回去会很痛。”

      花神的脸印照在六色槿投下的树影之中,整个人隐于暗处,像一朵绽放在无人山谷的月下幽莲。而盛醉立于仙界终年长明的白光之下,剑尖散着金辉,气势十足。

      下一刻天地变换,盛醉抬头看到无尽无休的石阶,身前的俞央比他高不了多少,却一副少年老成模样,神色浅淡,走在领先他一步的位置,有意无意挡下了所有涌向他的山风。

      盛醉分明看到他衣袖翻飞,本就穿的极少,连同那双白皙的足也总是赤裸着,受风这么一吹,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卷下石阶,将要跌落谷底。但他依然走得笔直,身子挺拔。明明花神的名号听起来像一枝空有美貌的娇滴滴花芽,那一刻盛醉却觉得,俞央更像一棵幼梅,小小的身体,满世界的雪却都让他挡下了。

      然后是最开始的开始,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挂在悬崖边,底下是飘着瘴气和浓雾的未知之所,抬头却看到有只白色雪狼,载着一个人背光跑来。那个瞬间他分不清是因为来人身后天光太盛,还是因为光源就是这个人。

      温暖柔和,那样的光只会令人安宁祥和,并不会刺伤人眼。

      他想起来了,他要找到救命恩人,没有别人,就是俞央。

      那位世间最尊贵、受万神敬仰的神明,也是天底下最为心软最为仁善的仙君。

      原本遗忘于时间中不曾记起的身影,从前道道看似冷淡却暗藏关心的叮嘱声音——它们的主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位…

      花神未央。

      “来,我带你回家。”“好好道别。”“不要乱跑。”“不好吃吗?”“怎么不出去玩?”“记得休息。”“下次小心。”“送你的剑。”“西口新开了点心铺,走不走?”“静心,凝神。”
      …

      也有别的,是源自这一世的记忆。

      “别拿手抓。”“就是这样,好好洗脸。”“字有进步,不错。”“怎么又熬夜了?”“不用操之过急,总会好的。”“去买衣裳。”
      …

      还有别的。
      盛醉听到自己的声音,他问:“是因为愧疚吗?”
      记忆里的人忽然松了肩膀,许是因为盛醉盯了他太久,他们沉默了太久,他又盯得太过认真,所以那个时刻的一点点松懈便显得格外明显。

      “…是。”

      盛醉听到俞央说。
      “我先回去了。”

      头痛欲裂,盛醉蜷缩身子想要蹲下去,而此刻他身侧的花忽然间疯长起来,努力拔高茎杆试图凑近他,在成功触及他裸露皮肤的一瞬间,那些花悉数凋零,落了满地。

      随后疼痛骤然从他身上剥离,就像寒风过后花瓣散尽。身体上的异样来得快去得更快,仿佛周身遗留的疼痛不过是源自幼年的某个噩梦,梦醒了便什么都不存在,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盛醉就这样在原地站了许久。黑袍没催他,醒灵便是如此。有人醒后片刻便挨过去,也有人恍惚了三四天依然看不清现实。

      当大部分记忆回归身躯,再次从轮回路上穿行而过之时,盛醉明白了。

      明白那种只要靠近就会脸颊发烫浑身不自在,只要触碰就会心神荡漾蠢蠢欲动,只是听见那人说话恍惚间就能看清他的模样…

      明白了这些异样因何而起,又从何而来。世间病症三千,但出现在他身上的那些症状从来都只有一个名字,叫做——

      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大梦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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