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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重逢 ...

  •   “呃嗯…”
      俞央踉跄一步,抓在手心的光团重新被捏碎,流窜到世间各地。

      他半是怔愣半是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疼痛感蔓延全身,如同道道天雷自眉心劈向识海。

      世界法则已经生效,花神因干预他人轮回受罚。

      他清楚地感受到浑身气劲正在飞速流失。一边往外涌,一边有东西注进来。那股始终充盈的治愈力量被篡改成另一种法力——以身为饵,饲养众神。

      此后若是花神再想救神疗伤,可得好好考究考究。因为他治好的那些伤,会悉数转移到他自己身上,同样大小、深浅的伤口,带来的疼痛感却会被放大为成百上千倍。就连他放出去护住什么人的气劲,也变成了只能转移伤害却无法挡下伤害的废物护盾。

      没有什么东西能打破这世间的平衡。高贵如神祇,只要出手干预,依然会产生对应的因果。但俞央万万没想到因他亲手干预产生的果竟是这般严重,严重到足以篡改他积攒下的所有精气。

      花神额间滴下血珠,顺着眼角流下来,落到粉色衣袍上绽开朵朵血色红梅。他分去护住盛醉的精气重新归位,同周身其它气劲一道被篡改被洗涤。俞央却长舒了一口气。

      疼痛感令他愈发清醒,这种深入骨髓的刺痛源自收回的精气,想来是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帮盛醉挡了那么一下,只不过如今受世界法则影响,这些疼痛都以数百数千倍的规格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了。

      这样不行啊。俞央有些难过,你怎么受伤了呢?又跑到危险的地方去了吗?万一我以后护不住你,要怎么办才好?

      这种疼痛是慢性伤害毒药,持续而长久地入侵脑部神经,让那样难以忍受的尖锐刺痛阵阵袭来,始终不间断。俞央受不了,就近缩到桃花树上,蜷缩身体抱着腿,后背蝴蝶骨突出衣袍,仿佛有根巨大的针破开皮肉,剥出灵骨,改天换地后又强行塞回去。

      他指尖发抖,七窍浸出血来。可就在这般疼痛的境地里,他依然面色平静地微笑着,尾指勾起一点,伸手扎进自己的胸膛,取出一点红得透亮的心尖血,捏了缕气劲裹着,放出神识试图定位盛醉所在之地,松手将那点珍贵的鲜血送出去了。

      寻常神仙不会流血,只有俞央是那个另类。好像他诞生之初出现了尚未调试好的bug,众神皆完美,独留他一个怪物。只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成为众仙中最为特殊的那位。

      而他的浑身血液中唯有心头血最珍贵,一滴血便可护常人百世平安。
      可这是世界法则做出惩罚前。

      世界法则篡改他力量后,心头血依然能护一人生生世世,消去所有致命伤害。但相应的,那个人生生世世受到的伤,都会反噬到俞央自己身上。

      “这样…我还是放心不下啊…”他又笑了一下,好像穿过虚空来到盛醉面前,半是担忧半是无奈地看着长大后的大型米团子,好像他一辈子都是个需要人操心的小孩。

      、

      “你恢复得倒快。”黑袍双手抱胸倚着树歪歪扭扭地站着:“怎么样,都想起来了?”

      “差不多。”盛醉点头。

      “我们计划在五百年后发起第二次攻击,趁他们古神放松警惕之时。这段时间要想办法接近一位古神,最好能哄得对方跟你结契。既然这是你转世轮回的第二世,想来你已经知道人神会陨落的事实了。”
      “我们剩下的退路,就是这群狂妄自大的古神。”

      盛醉眉头皱得极深,“这种手段太下作。欺骗得到的感情最终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黑袍不屑地笑:“那也比一次次沉沦在轮回路上,一次次经历人间疾苦强!”

      “你们怎么做我不是很想管。”盛醉冷脸道:“但是我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用不着别人横插一脚。”
      “为了避免贵人多忘事,我再说得明白些。别动他,我自己处理,听到了吗?”
      说完他双腿往马肚上蹬了一下,驾马走远了。

      黑袍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心软,成不了大事!罢了,别管他!”

      盛醉按照记忆中身着粉色衣衫的少年身影,在沙土飞扬的官道上策马疾驰。

      一世怨恨又如何?盛醉想,恩恩怨怨左右已是上辈子的事,先不说存在误会的可能,就算是俞央刻意为之,他也一定有不得已为的理由。

      盛醉没能记起他们这一世的相逢,但记得自己为之迷茫为之胆颤为之心跳不已的,错觉一般的渴望,好像正在一点点演变为执念。

      想要靠近,想要跟在他身边,想要跟他说话。

      从前不知道其中个中滋味,如今记忆回归一下子拥有了几百岁的人生阅历,心中迷雾尽散。他十分确定所求为何——仅一人而已。

      就算某天两派之争再起,俞央不得不举剑对他,他也定当抵着剑尖一步步靠近,求一个答案,问一句“君意何归?”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像这一世,上一世那样带我回来。

      、

      从前有座仙山,早在人类部落时代更久远之前便存在。仙山顶锋锐如剑尖,世人谓之,峦。

      山巅常年白雾笼罩,连雨后初晴的阳光透不过雾气。民间记录中这种山多生精怪,异得妖魔,行人难过。

      幸得仙人庇护,落阵于山,封存危险地带。传闻误入其中的人会见到一位凭空出现在浓雾中的粉衣少年,少年衣衫轻薄,腰腹半露,一双赤足落于地面却不沾污秽,抬手所指之处便是出路。

      山下人信其善,欲大修宫观庙宇以供奉仙者,受阻,遂不了了之。后世人沿袭,遇事则祈其恩泽,梦中仙人曰:善。明日乱事皆除。遂称此山,祈泽仙峦。

      这祈泽峦便是俞央设阵上天入世之所。也是盛醉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一路上他瞧见路边尸横遍地,田地荒芜,家禽尽亡,初生儿面黄肌瘦,山贼横行。

      仙人争斗影响世间平衡,妖魔现,乱世出。即使仙界暂时休战,人间依然是乱世之景,需要千百年休生养息才能恢复。黑袍告诉他,这是一个机会,倘若他能扫清障碍,令妖魔皆归于妖魔应在之所,让凡人安居乐业,君王聪颖爱民…
      如此这般,战神便可重回仙界。

      盛醉不是不想做,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平天下这种事情耗时太久,他怕俞央不耐烦等他,领了别的小孩回去。
      思及至此盛醉狠狠一磨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俞央在他之后最好别再捡不三不四的小孩回去,否则他,他…
      他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找人算账。就连他自己的玲珑心思都得藏着掖着,生怕发现后被彻底赶出去。

      祈泽仙峦灵气充裕,山脚居民都被滋养得红色满面,气色十成十地好。近山的地方流民多,妖魔也多。但妖魔杀得人杀不得,这些流民依靠抢来的财务苟活,就算是把歪主意打到了盛醉身上,他也是断然不能动手的,因为他们之间因果关系薄得像纸,一扯就破。如若他出手,便是自己的杀戮为起因,还不知道会种下什么孽果来。

      宝剑入鞘,盛醉侧身倚靠在马背上,一次次打落流民手中的刀剑,想要冲出包围圈。
      明枪在前暗箭在后,数箭齐发,从空中袭来之时就像躲闪不掉的瘴气,无数道黑色影子落到盛醉身上,他只能狼狈护住心脏。

      “这娃子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兄弟们!跟我干了这票回家养老!”流民人影重叠看不清领头人在何处,他们一边嘶吼着打气一边冲上前来,粗鲁又嘈杂。

      要是能动手…盛醉抬头目露凶光,要是能动手,他一道剑气就能把放暗箭的人削个精光,何必这样狼狈。

      衣服上全是血。盛醉眉头皱得很深,右肩、左臂、大腿、腹部都是贯穿的剑伤。他吐出一口血笑得艳丽,笑容里也带着血腥气。

      “我可以把钱给你们,”盛醉一边喘气一边说,“相应地,我有一个条件,马匹留给我,我我要去找人,咳,咳咳…”

      盛醉将钱袋子抛向远处,“对峙到现在,我没有伤过你们中任何一个人,你们没法轻易杀死我,咳,不如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流民中有人动摇,放下手里箭迷茫地看向自家头头等待命令。盛醉看到一个脑袋光秃的人,身着破布袈裟,却是一脸凶相,看上去不好相与。

      “啰嗦什么!放虎归山等他日后寻仇吗!愚蠢!”

      被骂的瘦弱男子颤颤巍巍重新举起箭,佝偻身子缩到人群之后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走投无路了…你下去了别怪我们…”

      “我发誓我不会寻仇。”盛醉依然立于马背,就连身形都没有丝毫晃动。“各退一步对你我都好。”

      流民头子摸摸自个光秃的脑袋,像模像样念了句“阿弥陀佛”,上前一步来到距离盛醉六步远的位置,“这剑,瞧着也是个好东西…还有这玉…”

      混体墨色,里中金色棉絮星罗棋布,犹如一幅缩小型星图。左右两处靠上的位置雕出锯齿纹,正上方一颗狼头栩栩如生。

      戚,戉也。

      墨色狼头玉戚挂在盛醉腰间,中空的孔道处有米白色棉线穿过,自然垂落,手工捻开形成流苏。

      “这两件不行。”盛醉利落拒绝。秃头流民双眼外斜,笑起来令人看了瘆得慌。“那便把命留下来吧!”

      双方交战,盛醉以一敌百,虽然这些流民不足挂齿,奈何受困于世界法则,要想成神需斩断世间由自己衍生出的所有因果,了无牵挂,才能受点召飞升。

      “你们就非要挡我的路么…”盛醉自言自语,脸上杀气浮现,依稀可见往日战神的影子。一时间令弓箭手不敢动弹了。

      他放话放得厉害,表情没有任何纰漏。但是只要弓箭手再放一波冷箭,他恐怖就抵挡不住了。身上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珠,就算能护住心脏和脖颈,恐怕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命丧黄泉。

      我今日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么?
      盛醉远远朝熟悉的山形投去一瞥。他尚未成神,山间白雾于他而言依旧会阻挡视线。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笼罩雾气的山峦了?
      盛醉回想道,上一世他留在凡间的日子不过十几年,即便尚未成神,也有俞央带着他四处溜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那山雾本就是花神造出来的东西,他只是轻轻往盛醉眼睛上抹了一下,雾气遮掩之下的峰峦便清晰出现在眼前。

      如果重来一次…
      他不甘心,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要更早地来到俞央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一步。
      别想再这样轻易地把我丢下!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违背世界法则,杀光挡路人,如何呢?从他们拦路开始,因果便由这群流民而起,他不过是讨债,讨一桩见不到心上人的债。
      是他们该受的。如果世界法则判我违规,那就是,世界不公,法则不平!

      盛醉利剑出鞘,翻身下马。
      “我劝过你们了啊,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听话点不好吗?非要逼我动手…那就别怪我了。”

      秃头假和尚从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嗤声:“畏他作甚?强弩之末,不足挂齿!都给我上!”

      不等他说完,盛醉已经有了动作。他脚子细碎,腿脚飞快,落在众人眼中就像一道染血的白线,忽地从眼前略过,下一秒世界便暗下来。

      战神过处,片甲不留。

      他杀个人跟随随便便切韭菜一样,一剑下去,剑气霜寒荡九州,就连远处深山的飞鸟都被惊落,天地为之失色。

      过了一刻,或许只有半刻功夫。拦路的流民头身分离,秃头假和尚吓得湿了裤子,散发出阵阵骚臭的气味。

      “最后一个,到你了。”盛醉说,“你们耽误我太久,要是我找不到他,就把你们埋下的尸骨挖出来,再杀一次。”

      血溅入他眼中,将眼白染成红色,一双深棕色瞳孔在血色衬托下变成一种混沌危险的黑色。

      “好脏…”盛醉低头瞅到剑柄,眉头重新皱起来。借由反光的剑柄,他看到映照其中满身血污的自己。嘴里喃喃重复着,好脏,好脏。

      盛醉随意挥剑划开脚边尸体的衣衫,万般嫌弃地拭去附于剑刃的血迹,而后翻身上马,朝记忆中的溪流走去。

      上一世他曾无数次借这条山溪洗去身体燥热,即使是寒冷凛冬。洗干净了回去见他,盛醉这么做过太多次,轻车熟路地找过去。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他清楚地知道俞央正睡在六色槿上,只要他推来祈泽府的大门,来到六色槿下,他就有可能见到相见的人。这次不然,他甚至不知道俞央是留在人间,辗转去了别处,还是早已悄然回府。

      俞央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看似给了他想要的一切,但连关心和担忧都总是端着,只要语气稍微变得熟稔,他意识到了便不明显地皱眉,再抬眼看来时就又成了那副冷静端庄的模样。

      盛醉知道的,因为他拿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又需要接哪位神明回归仙界,拿不准什么时候会再变成小孩模样,所以要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做出一副老成稳重的师父派头。即使盛醉几乎从没喊过师父,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来来去去,可是在俞央心里,早就把盛醉当成了最关心爱护最独一无二的弟子。

      也许只是作为弟子,又也许跟他一样,暗中滋生别的情愫。盛醉不想也不敢问俞央要个答案,只要能陪着他就好,能看着他就好。
      这边够了。

      溪水寒冷刺骨,初春之际,山阴处寒气阵阵,就连风都是刺骨的。

      盛醉下马跌落在地,连滚带爬滚到溪水里。他自暴自弃地想,左右已经脏成这样,再沾些泥土也无所谓,反正俞央不在,他不需要开屏给谁看。

      失血带来的后遗症在此刻显现出来,盛醉觉得眼皮重若千斤,迷迷糊糊将脑袋枕在岸石上,慢慢合上双眼。

      “盛敬宁!盛敬宁——”

      真好啊,是因为要死了吗,所以终于在梦里听到你的声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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