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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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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上清界七十二峰钟声齐鸣,护山大阵全开。
傅君卓就站在山门外,黑袍,赤足,手里提着柄暗红色的剑。他刚从山下历练归来不久,修为刚到元婴后期。
天枢记得自己当时问:“傅君卓,你要做什么?”
傅君卓笑了:“接我师尊回家。”
“这里是他的家。”
“从前是。”傅君卓说,“现在不是了。”
然后他就往里走。
护山大阵的罡风能撕碎元婴修士,可傅君卓就那么走进来,罡风刮在他身上,黑袍碎裂,皮开肉绽,血顺着小腿往下淌,在白玉台阶上留下一串血脚印。可他只是走,一步一步。
十二位元婴长老结阵拦他。
傅君卓没停。
他只是抬手,挥剑。
一剑,阵破。六个长老当场毙命,三个重伤,剩下的吓得退开。
天枢亲自出手。他是化神初期,比当时的傅君卓高一个大境界。可那一战,他到现在都记得,傅君卓的剑法里有一股疯劲,不要命的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最后傅君卓胸口被他洞穿,他自己胸口也挨了一剑,差点把心掏出来。
傅君卓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窟窿,笑了。
“够了吗?”他问。
然后继续往里走。
走到白谨言闭关的洞府前时,他已经是个血人。黑袍碎了,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胸口那个窟窿还在往外冒血,可他站得很直。
白谨言从洞府里出来,看见他,愣了愣。
“君卓,你……”
“师尊,”傅君卓打断他,声音嘶哑,“跟我走。”
白谨言看着他,摇头:“我不会跟你走。”
“那我把这儿拆了,拆到您肯走为止。”
他又举起剑。
那一剑,天枢到现在都记得。暗红色的剑光像泼天的血,把整片天空都染红了。剑过处,三座山峰被拦腰斩断,轰然倒塌。碎石滚落,烟尘冲天。
上清界上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白谨言终于动了。
他走到傅君卓面前,抬手,按住了傅君卓握剑的手。
“够了。”
傅君卓看着他,眼睛红得吓人:“您肯跟我走了?”
白谨言沉默了很久,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他说,“别再杀了。”
傅君卓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天枢后背发凉。
然后傅君卓就带着白谨言,一步一步,走出了上清界山门,没人敢拦,也拦不住。
走到山门口时,傅君卓停住,回头看了天枢一眼。
“天枢,这次留你一条命。下次再来,连你一起杀。”
然后扬长而去。
三百年过去了。
傅君卓从元婴后期到了化神初期,灭了不知多少门,如今连化神中期的烛阴都砍了。
而他天枢,这三百年修为几乎没动,那剑伤太重,伤了根基。
“师尊。”凌虚在殿外低声唤,“各派的人都到了,在议事堂等着。”
天枢睁开眼。
“让他们等。”
“可是……”
“可是什么?”天枢看向殿外,声音很冷,“等不及的,可以自己去找傅君卓要人。”
凌虚不说话了。
天枢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云海翻腾,仙鹤飞舞。可他知道,这平静底下,早就烂透了。
三百年前那一剑,不只伤了他的身,更伤了上清界的魂。从那以后,上清界再没人敢提“救人”二字。不是不想救,是不敢。
怕。
怕傅君卓那柄剑,怕他那股疯劲,怕他真敢把上清界从地图上抹去。
这次他暗中联络七家仙门,本想借妖族牵制傅君卓的时机,一举攻上孤岛。可烛阴死了,被傅君卓一剑砍死的。
各派收到消息后,连夜撤走了大半人手。
剩下的,也在观望。
“师尊,”凌虚又说,“南海蓬莱岛的清虚真人传话,说……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天枢笑了。
从长计议?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怕了,怂了,不敢跟傅君卓硬碰硬了。
“告诉清虚,不想来可以不来。但若哪天傅君卓杀上蓬莱岛,别来找我哭。”
凌虚应了声,却没走。
“还有事?”天枢问。
凌虚沉默片刻,才低声说:“弟子这几日……又梦见师尊了。”
天枢的手,在袖子里微微一颤。
“梦见他什么?”
“梦见他站在观月台的窗前,看着海。弟子喊他,他不应。弟子想上去,可怎么也上不去……那楼,好像没有尽头。”
天枢不说话了。
他也梦见过,不止一次。
每次都是白谨言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白衣胜雪,头发乌黑,像三百年前那样。可等他走近了,才看见白谨言腕上那道暗红的烙印,锁仙链留下的,永远消不掉。
“凌虚,”天枢缓缓开口,“你说,谨言他……恨我们吗?”
凌虚愣了愣,没答。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三百年前师尊被带走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平静。
“去吧。”天枢摆摆手,“告诉各派的人,计划暂缓,等……等时机。”
“时机什么时候来?”
天枢看着窗外翻腾的云海,看了很久,然后很轻地说:“等傅君卓死的那天。”
孤岛,观月台。
血鸢把东海的消息告诉白谨言时,白谨言正在摆弄一盆兰草。
那是凌虚上次来时送的,养了这些日子,竟真活了,抽出几片新叶,嫩绿嫩绿的。
“烛阴死了。”血鸢说,“帝君一剑砍了他的头,还斩了一条骨龙。”
白谨言的手顿了顿。
然后继续摆弄兰草叶子,一片,一片,抚得很仔细。
“他受伤了。”血鸢又说,“肩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回朝时还在流血,滴了一路。”
白谨言的手停住了。
“严重吗?”他问。
“帝君说死不了。但医官说,那伤口里有烛阴的咒毒,很难清。”
白谨言沉默了。
他看着那盆兰草,缓缓直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窗外,海天一线,云很低,像要下雨。
“血鸢。”他开口。
“仙君。”
“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杀烛阴?”
血鸢愣了愣:“因为……烛阴犯境,杀了很多人。”
“只是这样?”
血鸢不说话了。
“他太骄傲了。”白谨言说,“骄傲到以为,只要杀光所有敌人,就能守住想要的东西。”
血鸢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截细瘦的脖颈,看着那腕上深紫色的伤痕,心里那根刺,又扎深了一分。
“仙君,”她低声说,“帝君他……其实很苦。”
“我知道。可这苦,是他自己找的。”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也是我给的。”
血鸢不明白。
但白谨言没再说,只是站在窗前,看着那片灰蒙蒙的海。
烛阴死了。
又一个化神期大能,死在了傅君卓剑下。
可这不会结束。
白谨言缓缓闭上眼睛。
帝都,夜。
傅君卓坐在寝宫的榻上,赤着上身,让医官给他换药。
伤口确实很深,从肩胛骨斜划到胸口,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绿色,是烛阴的咒毒。医官用银刀一点点刮去腐肉,每刮一下,傅君卓的肌肉就绷紧一分,但脸上面无表情。
“帝君,”医官额头上全是汗,“这毒……清不干净。会留下病根,每逢阴雨天就会疼。”
“那就疼。”傅君卓说,“死不了就行。”
医官不敢再劝,埋头继续刮。
刮完了,敷上药,缠上绷带。傅君卓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殿里很静。
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忽然很想喝酒。
不是宫里的御酒,是西南苗疆那种最烈的“烧刀子”,喝下去像吞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他起身,走到殿外。
夜很深了,宫城一片漆黑,只有巡逻侍卫的灯笼在远处晃动,像几点鬼火。
他抬头看天。
天上没有星,云很厚,像要下雨。
他在想孤岛。
在想那间屋子。
在想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睡了?还是像他一样,站在窗前看天?
他忽然很想知道,白谨言听说他杀了烛阴时,是什么表情。
是欣慰?是恐惧?还是……依旧那样平静?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想回去。
现在就回去。
推开那扇门,看看那个人,哪怕只是一眼。
可他不能。
肩上的伤口还在疼,咒毒还在往里渗。他现在回去,白谨言会看见他的伤,看见他的狼狈,看见他强大背后的脆弱。
他不想让白谨言看见。
傅君卓缓缓闭上眼睛。
夜风吹过,带着湿气。
要下雨了。
傅君卓在廊下站了很久,直到雨点开始落下。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打在琉璃瓦上。他伸手接了几滴,掌心很快湿了,咒毒浸了水,泛起一层诡异的绿光,疼得钻心。
他想起三百年前,也是这样一场雨。
那时他刚把白谨言带回观月台。夜里他跪在师尊榻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抖得厉害:“师尊,我错了。”
白谨言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的伤,看着他眼睛里那种近乎疯狂的执念,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他没走,他把自己锁在了顶层隔壁的房间,每日隔着墙,听那人的呼吸声,说话声。像条守着骨头的狗,明知骨头不会理他,还是守着。
雨下大了。
傅君卓转身回殿,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
案上摊着一份密报,是从北境送来的,用朱漆封着,还没拆。他走过去,拆开封漆,展开。
只有一行字:
“北境冰原宗宗主寒山子,三日前出关,修为化神中期。昨日传檄天下,邀七家仙门共聚‘天绝峰’,议‘诛魔’事。”
诛魔。
傅君卓盯着那两个字,笑了。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黑袍,金冠,脸色苍白,肩上缠着绷带,绷带下渗出诡异的绿光。
像个魔。
也确实是个魔。
他缓缓抬手,按在镜面上。指尖冰凉,镜面也冰凉。
“寒山子,”他低声说,“你也想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