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不是塌,是陷。整座白骨祭坛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掏空,轰然下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洞里涌出浓重的死气,混着腐烂的味道。
然后,有东西从洞里爬出来。
先是手。
白骨的手,一只,两只,十只,百只……密密麻麻,扒着洞沿往外爬。接着是头,白骨的头,眼眶里燃着绿油油的鬼火。
是尸妖。
不是一只,是一群。成千上万,像潮水一样从洞里涌出来,瞬间淹没了整个祭坛区域。
傅君卓被围在中间。
他看着那些白骨尸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这才像话。”
提剑,杀。
同一时间,孤岛。
血鸢站在观月台顶层的窗前,看着东方的夜空。
那里有血光。
虽然隔着千里,但她能感觉到帝君在杀人,杀很多很多人。
她握紧了刀柄。
身后,白谨言坐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没在看。他也望着东方,望着那片夜空,望着那片血光。
“他开始了。”血鸢低声说。
白谨言没说话。
“仙君,”血鸢转身看他,“您……担心吗?”
白谨言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摇头。
“不担心。”他说。
血鸢愣了愣。
“因为他会赢。”白谨言继续说,语气平静,“三百年来,他从没输过。”
血鸢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跪下。
“仙君,求您一件事。”
“说。”
“等帝君回来……您能不能,对他笑一笑?”血鸢的声音有点抖,“就笑一笑,什么都别说,他盼了三百多年了。”
“血鸢,”白瑾言看着他,“你知道他为什么锁着我吗?”
“因为……他怕您走。”
“不。”白谨言摇头,“因为他想让我看着他。看着我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我在看,看了三百年,看够了。”
血鸢不说话了。
她跪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窗外,东方的血光越来越盛,把半边天都染红了。
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恶蛟滩。
傅君卓杀到第五千个尸妖时,烛阴终于动了。
他从祭坛废墟里走出来,手里多了根骨杖。杖身用人骨串成,杖头嵌着颗眼珠,不是人的,是龙的,金色的,还在转动。
“傅君卓,”他说,“看看这个。”
他举起骨杖,对着天空念念有词。
天空突然暗了。
不是云遮月,是有什么东西从海里升起来,一条龙。白骨龙,百丈长,眼眶里燃着绿火,张开嘴,嘴里没有肉,只有森森白骨。
“我准备了三百年的礼物。”烛阴笑了,“喜欢吗?”
傅君卓抬头看那条骨龙,看了很久,然后也笑了。
“还行。够大,砍起来痛快。”
话音落,人已起。
这次不是跳,是飞。黑袍在空中展开,像只巨大的夜鸟。剑在他手里,暗红色的剑身映着月光,映着骨龙眼眶里的绿火,映着他脸上的血。
美得惊心动魄。
也疯得惊心动魄。
骨龙张嘴,喷出一道绿火。傅君卓不躲,直接撞进去。绿火舔上他的黑袍,舔上他的肌肤,发出“滋滋”的声响。
但他不在乎。
他只是冲,一直冲,冲到骨龙头顶,然后举剑,下劈。
一剑。
骨龙的头颅从中裂开,裂成两半,轰然坠地。
又是一剑。
龙身寸寸碎裂,碎成无数白骨,像下了一场骨雨。
傅君卓落地,站在那片骨雨里,浑身是血,有他自己的,有妖族的,有骨龙的。他提着剑,看向烛阴。
“还有吗?”
烛阴盯着他,缓缓摇头。
“没了。我杀不了你,这天下……没人杀得了你。”
傅君卓笑了。
“知道就好。”
他提剑上前,一步,两步——
剑起,头落。
烛阴的脑袋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三圈,然后掉在淤泥里,滚了几滚,不动了。脸上那些咒文慢慢褪去,露出底下苍白的人脸。
原来他曾经,也是个人。
傅君卓看了一眼那颗头,然后转身,往回走。
左将军迎上来,想扶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收拾战场。把烛阴的脑袋捡起来,用冰镇着。”
“是。”左将军顿了顿,“帝君,您受伤了。”
“死不了。”
傅君卓继续往前走,走到滩边,在一块礁石上坐下。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崩裂,掌心全是血泡,指节都变形了。
他不在乎。
他只是抬头,看向西方。
看向孤岛的方向。
“师尊,”他低声说,“我赢了。”
海风呼啸,将他的话音吹散,飘向远方。
无人应答。
傅君卓提着烛阴的脑袋回到帝都时,城门楼上已经挂不下了。
三百年来,那里已经挂了十七颗脑袋,都是化神期大能的,有妖族的,有魔道的,也有仙门里不长眼来挑衅的。风干了,皮肉缩在骨头上,眼眶黑洞洞的,像一排诡异的灯笼。
现在要挂第十八颗。
守城的兵卒看着帝君手里那颗滴血的脑袋,又看看城门楼上密密麻麻的“灯笼”,有点犯难。
“帝君,”一个小校尉壮着胆子问,“挂哪儿?”
傅君卓抬头看了看。
确实满了。从城门正中到两侧垛口,一串串,一排排,挤得跟集市上卖蒜的摊子似的。
“把最左边那颗摘了。”他说,“挂新的。”
小校尉愣了愣:“最左边那颗……是三百年前挂的血煞宗厉无咎。”
“所以呢?”傅君卓看他,“挂了三百年,够本了。”
小校尉不敢再问,赶紧带人搭梯子。梯子架上去,两个兵卒颤巍巍爬上去,把那颗风干了三百年的骷髅头摘下来。骨头轻了,捧在手里没什么分量,眼窝里还住着一窝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走。
傅君卓看着那颗旧头骨被拿走,看着新头骨被挂上去,烛阴的眼睛还睁着,金色的龙瞳已经灰暗了,但还能看出临死前的惊骇。
挂好了,血顺着城门砖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汇成一滩,引来几只野狗在远处嗅。
傅君卓转身进城。
马蹄声在长街上回荡。街两旁的百姓跪了一地,头低着,没人敢抬头看。不是恭敬,是怕,怕看见帝君那张脸,怕看见他手里那柄还在滴血的剑,怕自己一不小心,脑袋也挂到城门上去。
傅君卓策马往宫里奔,背挺得笔直,但左肩那道伤口已经裂开了,血渗透黑袍,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左将军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劝帝君先疗伤,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凌霄殿。
文武百官早就在等了。
这回人来得比哪次都齐——六部尚书,九门提督,各地封疆大吏,连平日称病不朝的几位老王爷都拄着拐杖来了。殿里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
傅君卓走进来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们看见了帝君肩上的伤,看见了黑袍上那片暗红的血渍,看见了那柄还沾着妖血的剑。帝君没让人接,自己提着进来的,剑尖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有事奏事,无事退朝。”傅君卓往龙椅上一坐。
大殿里更静了,静得能听见殿外风吹旌旗的声音。
最后还是左丞相硬着头皮站出来:“启禀帝君,东海大捷,乃社稷之幸。臣等请旨,是否要办庆功宴……”
“不办。”傅君卓打断他,“阵亡将士的抚恤发下去了吗?”
“正在办理。”
“加三成,从朕的内库里出。”
左丞相愣了愣:“帝君,这……”
“听不懂?”傅君卓抬眼看他。
那双眼睛很平静,但左丞相后背的汗一下就出来了。他慌忙躬身:“臣遵旨。”
接着是户部报账,兵部请饷,工部要修东海防线的城墙……一桩桩,一件件,傅君卓听着,偶尔点个头,或说个“准”字。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帝君今天心情不好。
不是发怒的那种不好,是那种……空,眼睛里空荡荡的。
说到一半时,傅君卓肩上的伤口又渗血了。血顺着椅背往下淌,滴在白玉地面上,一滴,两滴,渐渐汇成一小滩。
右将军忍不住了:“帝君,您的伤……”
“死不了。”傅君卓说,“接着说。”
没人敢再说。
傅君卓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吭声,便站起身:“那就退朝。”
他提着剑往外走,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住,“传令天下,妖族大祭司烛阴已伏诛。从今日起,东海妖族再敢踏过恶蛟滩一步,灭族。”
每个字都像钉子,钉在每个人心上。
灭族。
不是击退,不是镇压,是灭族——老幼不留,血脉断绝。
殿里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他们知道帝君说到做到。三百年来,他说要灭的门,没一个活口。他说要杀的人,没一个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傅君卓走了。
脚步声渐远,消失在长廊尽头。
殿里还是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声说:“帝君这次……杀心更重了。”
没人接话。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实话。
上清界,天枢峰。
凌虚跪在殿前,已经跪了三天。
殿里,天枢长老正在看一份密报,从帝都传回来的,用最隐秘的渠道,最复杂的密文,花了一夜才破译出来。
上面只有三行字:
“帝君斩烛阴于恶蛟滩。”
“一剑破骨龙。”
“伤重,未死。”
天枢盯着那三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三百年前,白谨言被傅君卓带走时,他不是没想过救人。那一幕,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