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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克制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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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第一个翻供者,很快就会有第二个。
谢芸不必深想便知,过去几个月里,谢家人没有一天放弃过挣扎,而且看起来,成效卓著。
“无论你信不信,我确实不知情。”
齐颂徽的话,令谢芸陷入疑惑。
曾经,她好几次向齐颂徽催促,希望尽快了结谢司书的案子,让谢司书得到因有的罪罚,但每次齐颂徽总拿‘无权干涉司法’为由,一拖再拖,到今天,案子居然出现翻天大逆转。
“我找人打听一下这条新闻的真假。”
齐颂徽在手机上操作,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出去。
谢芸看见他嘴唇开合,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紧紧交握。低迷的情绪如一场下不完的雨,锁住她的灵魂。似乎又回到十六岁,她被困在狭窄的车内,有人拿捏她的脚踝,在她皮肤上刻字……
小腿的疤发痒,隐疼。
她用力挠抓,三五下过后,摸到一些湿润,也有一些铁锈味钻入她的鼻尖。
“出血了,快停手!”
齐颂徽边喊边控住她的腕骨,零星的血迹渗进她的指甲里,斑驳骇人。
“告诉我,谢司书是不是要出来了?”
谢芸眼眶酸涩,在她眼中,齐颂徽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她只好凑近看,几乎凑到他鼻子跟前。
“冷静一点,你听我说,刚才那篇新闻已被删除,官方单位没正式出文,媒体在捕风捉影。”
齐颂徽拿湿巾帮她擦拭血痕,处理这件事的态度很明晰。就算案子真有变化,他也绝不允许谢芸被波及。
手机再度搜索,关联页面全是几个月前案子爆发时的旧闻,其他不实的言论被清理干净。
此外,官方帐号在社交平台发布一条公告,警示网络自媒体不可随意造谣传谣,如若再犯,将依法追究责任。
谢芸放下了手机,连日的疲惫拉扯她沉重的眼皮,她靠着齐颂徽,安静地睡着。
一觉直到傍晚,睁眼发现回到了齐颂徽的别墅卧室,床尾挂了一幅字画,是之前从齐颂徽母亲手里得到的郑板桥真迹。
齐颂徽敲卧室门,谢芸慢慢撑坐起来,见他端的托盘里有清水,和药片,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让医生看过了,说最近劳累过度,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
齐颂徽把托盘放下,过来坐在床沿。
谢芸不想生病,公司还有事等着她。
她就着清水喝了药,下床往浴室走,腿弯一软,整个人跪坐在床下的地毯上。
齐颂徽抱她起来,送她去浴室。洗澡洗头发,这些事他不是第一次为她做,但这次比上次更有经验,会考虑水温烫不烫,泡沫有没有进眼睛、进耳朵。
“家里有饭吗?我得吃一点。”
谢芸回到床头,吹到半干的乌发,掩映着她稍微回血的脸色,更显清瘦。
林姨还没回来,齐颂徽把炖好的粥添出来,一口一口吹凉,喂给她吃。
也许真饿了,再也许她想让自己快些恢复健康,她一连吃了两碗,咸味菜也吃了不少。
餐桌上的平板一直亮着屏,上方消息弹窗不断。
齐颂徽在厨房忙,谢芸便定眼看了看,似乎今晚在会展中心又有拍卖会,还是古董专场。
想到上回谢长青偷卖奶奶的藏品,谢芸抬头看向二楼的卧室,不知今晚又有多少奶奶的遗物流落他人之手。
正想着,一只男人的手扶在她额上,带着凉意。
她把他的手推开,“我没事,很好。”
说完,她的脑袋埋下去,盯着自己的脚,陷入两难。
一方面她不能容忍奶奶的字画被卖,另一方面,她也不愿出钱竞拍那些字画,不想给谢长青送救谢司书的命钱。
桌上的平板,被齐颂徽拿起。
今晚的新春拍卖会,是临时加场,原本计划在正月初六开工日举行,但因为个别拍品协调不到位,致使延期到了正月十六。
“这是拍品册子,谢长青提供的字画,又是压台。”
齐颂徽点开页面,放在谢芸的面前。
她一件一件往后划,仿佛能听见轻声啜泣。
在泪水决堤之前,纸巾压在她的眼上。
视线暗下来,她伸手抱靠过来的齐颂徽,整张脸伏在他的衬衫上,喉间哽塞,发出低弱哭声。
“你能不能借我些钱?”
齐颂徽听见她说,嗓音不似平日,带了点令他心疼的委屈。
“别这么讲,咱们是夫妻,我的都是你的。”
距离拍卖会还有两小时。
谢芸换了身香槟色礼服,把柳厢致送的玉牌戴在脖子里,与齐颂徽赶往现场。
车里,齐颂徽拿出披肩给她披上。
“要是实在膈应得慌,不必直接竞拍给谢长青送钱。”
“那还能怎么做?”
谢芸回过神,面颊挂着湿气,氤氲如云。
齐颂徽的指尖擦过她的皮肤,“今晚咱们过去,只为点数被谢长青偷卖的藏品数目,等他们交易结束,你再找到买者,把它们买回来。”
“不去现场,你也可以拿到卖掉的目录吧?”
“对,但你大概无法在家里,静待拍卖结束。”
谢芸叹了一声,“好像是这样。”
有时,她感觉齐颂徽非常了解她,甚至超过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程度。
两人的现身,又一次引起惊涛巨浪。
而与上次一样,齐颂徽身边的女伴,依旧是姓谢的女士。
记者们的镜头寻找到两人左手的素戒,但当他们追问两人的关系时,齐颂徽一反往日,居然挽着谢芸停下来,看着对方镜头首次正面回应。
“基于某些个人原因,我无法告知大家,我和谢小姐之间时什么关系。但……我有必要澄清一点。周西玥受伤住院,并非因我而起。周西玥与苏维轻,自高中互生情愫,若非长辈阻拦,事情不会变成今日之态。”
周西玥至今被困在医院,日日想念苏维轻,却不知姓苏的男人早决定放弃她。
而这些不知内情的外人,天天猜忌编排,离真相越来越远。
好一出可笑的剧集。
谢芸想到这种反差,眼中滚落湿润,她侧头埋在身边男人的肩膀,立刻被他的胳膊揽住。
“为什么有情人终成恶侣?”
谢芸很想问清楚,却不该问齐颂徽。
他挽着她走入内场,一路沉默无言,但始终没松开揽住她的胳膊,也算一种不言而喻的回答了。
今晚需要谢芸分神关注的事情太多,她不可一直沉浸在别人的悲情里自怨自艾。
等入了场,她随齐颂徽被带往第一排。似乎能察觉到身后众多探究的目光,她没回头与那些人对视,只是盯着膝盖上的硬质册子,看了又看,在心里合计要找齐颂徽借多少钱。
第一节中场休息,她头疼,齐颂徽带她去二楼的vip间。她坐在小露台上,可继续盯梢台上的拍卖过程。
有人敲门进来,谢芸以为齐颂徽帮她点了茶点,却听见柳厢致的亲切嗓音。
“阿姨,”她起身,单手臂撑在沙发背上。
柳厢致定神看她,快步走近,“这是不太舒服啊?”
一道视线扫过谢芸的脖颈,她知道柳厢致看见了那块玉牌,自己也抬手摸了下玉牌,“是不是不太合适?”
柳厢致一笑,“是太合适了!我眼光很准的。你快坐下,我和他爸在隔壁,听说你们上楼就过来看看。”
她坐在谢芸身侧,轻拍手背,“主要是看你。”
谢芸看向她的手腕。
送给她的那串异形珍珠,与她今晚的浅色旗袍相得益彰,令她温婉之余,多添了一种不流俗的大气。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谢谢小芸。”
柳厢致的话音压低了,似一缕清风,吹入谢芸的心坎。
谢芸摇头,见齐颂徽送来了她的保温杯,里面装有在家带的花茶水。水汁润泽,喝完药递还给齐颂徽时,被柳厢致接过去。
“我来,”柳厢致的好意难却。
谢芸看着她起身忙碌的背影,这一刻忽然明白,齐颂徽身上的端正品行,全是继承自他母亲柳厢致。
靠墙的柜子边,齐颂徽看母亲拧开了保温杯,朝内扔了一块黑色的印章,不觉一惊。
“妈?刚刚是什么?”
“你就当没看见,但我绝对不是要害小芸。这杯水别喝了,你另外帮她准备茶水。”
柳厢致重新扣住保温杯盖,塞还给齐颂徽。
她转回头,冲小露台的谢芸喊,“马上开始第二节,我再不回去要被他爸埋怨的!”
语罢,她笑着推门离开。
齐颂徽瞅着手中的保温杯,想了想,还是没打开看。
楼下传来主持人的话音,他走到小露台,与谢芸并肩而坐。
“我肚子有些撑,出去一趟。”
谢芸起身,向门口走。
刚走两步,被人横抱起来。
齐颂徽带她去更高楼层的房间,那儿俨然是可供留宿的酒店。
他让她靠着他,拿房卡开门,她忍得难过,不觉蹲去地上,额头挂满了汗。
这时,走廊另一头响起些窸窸窣窣的争吵声。
她转头看,就见前方拐角处站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是谢长青。
他在打电话,骂声连连,似乎极不满意对面人的态度,不住提醒对方,他手上有对方受贿的把柄。
要是对方不给他办事,他会写实名举报信,让对方声名狼藉,做不成检察官……
谢芸呆在原地,连齐颂徽都说没办法的事,谢长青居然做到了。他利用不正当手段,拖延谢司书的重案,还买通了检察官威胁受害者翻供。
谢芸点开手机录音,正静静收音,胳膊被人猛地一抓,手机脱落,掉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你怎么在这儿?你还想录音?”
谢长青厉声责问,一张脸扭曲可怖。
“你松手。”
谢芸挣扎不开他的手,腕子被他拧得生疼。
“做了为什么不敢当?松开我!”
“小丫头,你真是翅膀硬了!敢管到我头上!”
谢长青扬手,欲往谢芸脸上招呼,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立刻接听。
对方说,成了,他便面露笑容,“行,赶紧确认合同,收到钱就转入我发你的帐户。”
谢芸离他近,便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谢长青今晚委托的拍品,已经被8号先生竞拍成功,价值25亿。
25亿?
等谢长青拿到钱,谢司书的案子一定能翻过来。
不可以这样。
谢芸气愤难忍,一口咬在谢长青的手背。
谢长青惨叫,却还不松手。挂了电话后,他用另一只手掏出一条塑料扎带,套紧谢芸的手腕。
“再不乖,受苦的是你自己。”
他单手扯住扎带,忙着发消息联系委托人。
手机又一次响起,委托人说:“谢老,事情有变,印章找不见了……今天恐怕拿不到钱,说先不买了。”
“什么?”
谢长青脸色一白,神志恍惚了瞬。
趁他不备,谢芸从他手上跑了,又被揪回去。
他怒意冲天,“齐厌卿也给我玩炸?怎么就找不到印章了呢?”
齐厌卿。
原来买下拍品的,又是齐厌卿。
谢芸不由冷静,认真复盘整件事,却想不明白,齐厌卿究竟站不站她这边。
如果今晚齐厌卿的印章没出问题,是否这25亿就会帮助谢长青救出谢司书?
手腕被人扯高,勒得肉疼。
谢芸回神,看谢长青又接了一通电话。
“我真尽力了,没保住你儿子,算我对不起你。”
电话那头是个低沉的男人嗓音,应该就是谢长青找到的那个检察官。
“医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咽气。”
“咽气什么意思?他死了?!”
谢长青嘴巴剧烈颤抖,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他怎么能死了呢?我正在筹钱救他啊!怎么会死了……”
“现在这样,你确实该好好反思。网上那则煽动性的新闻,是你找人编的吧?很多受害者家长看了很生气,他们人那么多,你能找到我,他们就一样有办法渗透到看守所。谢司书是自缢而死,你最好不要继续追究,安安静静认了。”
电话被挂断。
谢长青砸了手机,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满面泪痕。事已至此,唯一的儿子谢司书没了,他再如何惩罚自己也换不回谢司书的命。
“谢芸,他死了你也别活,去给他陪葬吧?”
谢长青双目猩红,两手掐死谢芸的脖子,将她抵在墙壁上,音调拔高。
“你必须给他陪葬!必须!”
肺里空气稀薄,谢芸眼前发灰,奄奄一息之中,终于有一丝新鲜空气涌进她的口中,她深深呼吸,趴到一个坚实的肩膀上。
惊魂未定,心跳猛烈。
耳边还能听见谢长青的咆哮。
他无法接受独子谢司书的死讯,大骂齐颂徽是天下第一蠢货。
“你拿她当宝贝,她把你当傻子耍,玩弄你感情呢!呜呜……呜……”
赶到的保全制服了谢长青,塞住他的嘴。
“乘专梯,送去二楼休息间。”
谢芸认出讲话的人是柳厢致,不知柳厢致什么时候赶来的。
柳厢致押着谢长青进了电梯。
谢芸想跟上听一听,被齐颂徽扣住了腰。
“不累吗?先回家休息吧。”
“我不回家,难道你不想知道谢长青要讲什么?”
“我不想听。”
齐颂徽剪断她腕上的扎带,抱她离地,动作极尽克制温柔。
她躺在他手臂里,竟然找不到抗拒他的理由,只能随他带她离开。
闹剧落幕,走廊宁静。
谢芸回想方才谢长青的骂喊,后知后觉地解释道:“齐颂徽,我没拿你当傻子,真的,从来没有。”
“我知道,”齐颂徽语调柔软,低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