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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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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雅君是在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早晨提出退出的，她在前一天晚上交上了所有图和UI设计的初稿，甚至找好了接替她的、负责后续修改的画手。
李炘然醒来时看到这个消息时脑袋空白了一瞬，她甚至没穿拖鞋，光着脚跑到了客厅。
天还未大亮，客厅空无一人，那台常亮的电脑还暗着，李炘然忽然清醒，她拉开电脑椅坐了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冷静下来后，李炘然在理智上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做事向来习惯做最坏打算，这个结局她并非没有想到，只是情感上没有办法做到立即接受，再加之施雅君加入的时间已经足够长，长到她已经对对方产生了依赖，长到她以为“清源村”已经接近尾声，对方不可能再退出。
她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再次拥有意识时只感受到一张毛毯轻柔地盖在她身上，她眯着眼抬起头，景如月正站在通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里，神情温柔地注视着她。
见她醒来，景如月笑着说：“还好现在是夏天，不然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李炘然抬手揉了揉眼睛。
景如月继续说：“雅君在群里发的消息，我看到了。”
两人沉默半响，景如月才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我不会走。”
就在这时，李炘然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施雅君。
施雅君见群里的消息迟迟没有被回复，以为李炘然生气了，也慌了神，她很清楚自己的行为不太地道。
李炘然接起电话，施雅君再次提出一起吃个饭的请求。
李炘然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这个吃散伙饭的邀请。
道别时分，施雅君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她特地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动车来到李、景二人所在的城市。
三人的散伙饭约在一家人不太多的火锅店，之前李炘然带景如月来踩过雷了，是一家宝藏好店。
她们点了店里的招牌兔肉火锅，也不知谁提议该有点酒才和这个氛围更衬合一些，三人对了酒量后又点了一箱啤酒。
景如月和施雅君是第一次见，难免有第一次面基时的拘谨，三人刚坐下时谁也不怎么说话，饭桌上只剩勾人馋虫的香气和在姜黄色锅底里翻滚的雪白兔肉以及扑面的氤氲雾气。
没有人声的散伙饭总是有些奇怪，吃了些小食和和主食垫了肚子，李炘然就开起了啤酒，招呼着大家喝点。
酒过三巡，大家逐渐聊开了，施雅君为自己斟了一满杯，朝李、景二人展示了一下，而后用杯底磕了一下桌子，说：“我该向你们道个歉的。”
施雅君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空酒杯被轻轻掼在桌上，她叹了口气：“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这种看人脸色的生活我过不下去了，我必须去找工作。”
施雅君目前的人生轨迹和李、景二人不太相同，她大学时期谈了一位恋人毕业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据说她丈夫一家也很支持她画画的兴趣爱好。
李炘然没忍住问：“我们之前见面的时候，你还很高兴地告诉我找了份工作，现在这是？”
在李炘然看来，施雅君的人生已经是上上签，有正常且无条件支持她的父母，也不存在什么重大的成长创伤；如今又拥有了从校园到婚纱的爱情，理应没什么苦恼才对。
施雅君答：“我在那家公司干了几个月，跟了个很出名的游戏项目，强度还挺大的，说对画技没有提升那是假的，单从工作看，我还挺开心的。”
施雅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一口闷了，答：“但我家里人和我丈夫一家并不开心，他们觉得我应该找一份更安稳清闲的工作，多陪陪他们，他们觉得我不该吃这种苦。这个工作从早十上到晚十，几乎没有个人时间。”
“我住的地方一直是家里、我丈夫家两头跑，但不管住哪里，都会被念叨，而且我一加班，他们就给我打电话，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工作了。正好炘然要重启‘清源村’，我就辞职专心画‘清源村’了——当然我也接私稿和外包，维持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
施雅君苦笑：“但这似乎也不是他们要我走的道路，他们说我天天待家里，得把人坐废了。”
她转向李炘然举了举杯子，又干了一杯：“炘然，对不起，我没能抗住家里给的压力。”
李炘然对这种亲近的人施予的无形压力再理解不过，她摇摇头：“没事，我能理解，你少喝点。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施雅君答：“找个工作量小点、薪水低点的小公司过渡一下，之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散伙饭吃到这里就算目的达成了，施雅君就来一天，来前李、景二人就商量着把房间让一间给她住，施雅君也同意了这个安排。
三人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半，收拾完毕各自躺回床上已经十点多了，李、景二人躺在床上，但谁也没睡着，暗夜里两人的呼吸声交错，景如月先开腔问：“睡了吗？”
李炘然答：“没呢。”
“睡不着吗？”景如月问。
“有点。”施雅君的退出犹如当头棒喝，将李炘然从理想国中拉了出来，每个人都有各自难以克服的现实阻碍，施雅君已经很努力了。
两人呼出的浑浊酒气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空气里漂浮着的是谁的气息。
李炘然甩了甩头，试图甩开空气中令人迷乱的酒精，她轻声问：“如果清源村失败了，你会怪我吗？”
暗夜里传来一声笑，笑声的主人听语气甚至有点愉悦，她反问李炘然：“什么叫失败呢？”
李炘然一时语塞，是啊，什么叫失败呢？是游戏没能完成？还是没能成功上线？抑或是上线后不足以回本？她答不出来。
“在我看来，能做完完整的游戏就不算失败——从体验来说，你已经体验了整个游戏的制作流程，该学的也都学到了；从功利的角度来说，这个成品已经足以让所有参与制作的人员在简历上留下一笔，我觉得这就够了。”
李炘然在她父母的耳濡目染下，总有什么年纪该干什么事的年龄焦虑，但在此刻，她忽然顿悟了——人的一生容错率是很高的，就算她失败了，白白耗费了几个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人生并不会因此而完蛋，甚至不会对她的人生有任何影响，只是年龄的齿轮向前拨了一格罢了。
李炘然生出了一丝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景如月这样的人？
于是她问：“你家里人对你没有这些要求么？”
李炘然没有明说“这些”是指什么，但她们都心知肚明，李炘然所指的，就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景如月答：“没有。他们只告诉我，不管做什么，都要尽力而为，这样就不会有遗憾。”
“你家里人……很开明。”李炘然说，“想必他们也是跟你一样的人。”
“我父母都是医生。我父亲是麻醉师，我母亲是外科医生。”将如有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过了一会才继续说，“我母亲来自传统的书香世家，她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要么是穿长衫的教师，要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一直希望我母亲能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子女顶替就业制度盛行，即父母退休或者离休后，其子女顶替其空出的名额，进入父母原工作单位上班。
景如月的外祖父母本来也为景如月的母亲安排了这样的道路，接替他们执起教鞭。
但景如月的母亲不愿意，她通过学习进入了医院，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
这对于她父母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他们认为女孩子不该天天拿着手术刀，沾染上血气——老一辈中，从事传统行业的人思想往往更保守陈旧。
但景如月的母亲一意孤行，硬是在在自己选择的行业干出来一番成就。
说到这里，景如月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连声音都染上了笑意：“这件事我外祖父母就已经很不满意了，没想到之后的择偶我母亲更是让他们大跌眼镜。”
景如月的母亲曾向景如月说起，她相亲过的人是以打来算的，她父母总希望在这件事上扳回一局，让她找一个称他们心意的伴侣。
但景如月的母亲仍不顺从，在那个自由恋爱是少数的年代，勇敢追求的当时的同事。
景如月的父亲家境不如景如月的母亲那般优渥，他作为大山深处的孩子，能走出大山，在城市得到一个铁饭碗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他也认为人生的好运全用在这里了，根本不敢想会收到景如月母亲的追求。
两人坠入了爱河，为了得到景如月家人的认同，他们坚持了两年，景如月的父亲也做了许许多多的努力。
景如月最终为这个故事做了总结：“我的父母不管做什么，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我很喜欢他们的这种做法。”
李炘然感慨一声，没有做过多的回应，她不知该说什么，对于景如月的家庭，无论是整体的氛围，还是对景如月的教育方式，都是她家里望尘莫及的，如果非要做出一句评价，那只能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察觉到李炘然情绪的低落，景如月的手指轻轻抚上对方的脊背，想给对方一个拥抱。指尖下是很漂亮的薄肌，李炘然给她发过，她还曾经口嗨着想摸一摸。
但真正上手时，景如月却觉得心如擂鼓，她很轻地抱了一下，而后迅速地回撤。
李炘然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景如月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她不禁在想，如果李炘然知道她的情感，会是什么反应呢？
后背的温度还未消散，李炘然问：“你父母有什么事坚决地反对过你吗？”
“有过。”景如月不敢贴李炘然太近，怕自己超速的心跳惊扰了对方，“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后，我向家里人出了柜。”
景如月并不敢当面出柜，她是在电话里同她父母说明的。
景如月的父母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后，在暑假的时候找景如月谈了一次心。
景如月说：“我和他们说，我不太想用‘同性恋’来定义自己，只不过我喜欢上的人恰好是同性而已。”
景如月并不接受她父母将她的感情说成是“友情”的说法，因此谈心谈到最后成了吵架。景如月和她的父母互相无法理解对方，景如月的父母将女儿的行为判断作“迟来的叛逆期”。
盛怒之下，她的父母生平第一次做出了过激的举动——他们将景如月禁足在家。
景如月那时候更年少些，少年人的锋芒往往难以被折损，她也做出了激烈的反抗，她用绝食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在家长和小孩的“战争”中，能达成共识的往往是少数，多数的结果的一方妥协。
最终景如月的父母还是心疼女儿，他们解除了禁令，让景如月再好好想想。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他们也就禁足了我两天，我半夜还偷偷爬起来吃东西。”景如月的声音里都是笑意，“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就算是分歧和争吵，李炘然也能从景如月叙述的内容中判断出，景如月的家庭氛围一定很好。她想了想问：“那你父母最终同意了吗？”
景如月点点头，她随即想到李炘然是看不到她的动作的，答：“嗯，这件事他们根本不想主动提起，但我得提，每过一两个月，我就跟他们提一嘴，他们最终被我说脱敏了。”
李炘然喔了一声，问：“你和她……在一起了吗？”
景如月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还没跟她说呢，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
李炘然语气激动地反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景如月看向李炘然，纵然她知道，她的目光必然会被黑夜吞噬，目光中的情绪根本无法被对方感知，她问：“你也包括其中吗？”
李炘然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太着急回复景如月，也就没有深究这消失得太快的异样感。她飞速答：“当然！”
景如月只笑，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很晚了，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