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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我当年的吸血鬼宴会是什么样——因为我们的主菜是活人,所以我们一般不坐着。大家在桌子边随便逛逛喝点什么,亲王一进来,立刻停下,排队去给他行礼,向他下跪。吻手?那是被恩赐殊荣的人所拥有的待遇,普通吸血鬼只配吻鞋。如果亲王没什么事要公布的话,那就开始上菜。
活在吸血鬼的社会并不舒坦,你永生,你周围的人都永生,你的长亲和君王也都永生,意味着他们拿他们熟悉的礼节要求你,即使那些礼节可能你有点接受不了——我那个年代早不兴吻鞋了!
所以当我看到这帮吸血鬼见到我们进来却没有下跪时我颇为惊喜。感谢万能的上帝和撒旦,终于让这些老不死的黑暗生物有了一点礼俗上的进步,大家不用爬过来吻某人的鞋尖啦!
而且更让我高兴的是:亲王的威信似乎下降了不少欸?我看到许多直勾勾向我刺来的目光,来自那些年轻的吸血鬼。他们没见过我,不认识我,好奇地盯着我看。如果这是在以前这些小朋友们的长亲会立刻当场诛杀他们然后瑟瑟发抖地跪地请求亲王的宽恕还不一定能逃过折磨,因为死变态就喜欢把大伙整得战战兢兢的。我知道他现在仍旧是个死变态,更希望大家跪着而不是站着,爬过来吻他的鞋而不是弯下腰向他鞠躬。他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统治者,令人厌恶的君主,但凡有任何吸血鬼能在决斗中杀死他,他都不会在吸血鬼的王位上坐这么久。
可惜吸血鬼像马一样,按血统论尊卑,血统决定了我们初始的高度。自然年纪渐长可以带来优势,但这种优势是以千年为单位计算的。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能杀掉亲王的好汉。他们还得去唤醒另一位亲王才能与他对抗。
我很遗憾我不能加入他们。
这里的主人走过来,是个我不认识的吸血鬼。亲王向他伸出手,他亲吻了一下亲王的权戒,然后直起腰用富有语气的声音大声打招呼,表情丰富得像在表演什么舞台剧。
……是我离开这里太久了,少见多怪,我好想笑啊。
我努力绷住自己的脸。
接下来亲王开始和这人说一些颇含深意的话,厄尼斯特时而参与其中。我嘛掌握的信息和他们相差太多实在猜不透他们的哑谜,无聊之中就开始走神。我打量四周,打量那些陌生面孔,打量这个陌生大厅,打量灯,打量墙。我终于打量到一个勾起我兴趣的东西,一幅画,挂在墙上,神神秘秘地用布包起来,从我过往依稀的经验判断,它应该是东道主献给亲王的礼物。
提前摸底的事我最爱干了。
我把我的影子伸进去。嘿嘿,这实在是十分方便的天赋,我的影子在黑暗里很敏锐。不过用影子探查比不上直接用眼睛,我也没有训练过自己辨认颜色的能力。我的影子模模糊糊摸出来这幅画很古老,斑驳的颜料让我更难辨认它的图案。我揣摩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破碎的笔触组成色块,依稀想象出它的大概模样……肖像,一个长发的人的肖像……什么人的肖像画值得特意献给亲王?是哪位著名画家的著名作品吗?还是说这是亲王很久以前留下的肖像画?
亲王和这人你来我往唧唧歪歪,终于谈到了礼物——“我听说您一直在寻找这副画,我有幸找到了它,现在荣幸地把它献给您,殿下。请允许我用它来表达我的激动与喜悦,恭贺您与辛西娅公主殿下的和解。”
他把我们引到我意料之中的那幅画前,然后揭开了那层布,画框中是一张我意想不到的面孔。
我是伯爵的女儿辛西娅,我的家族没有什么大名气,传承已经断绝在漫长的岁月里。所以我没有料到我能再次见到它,在这里,穿越七百年的时光,从斑驳的色块里,画中的少女矜持地望着我。她有乌黑的卷发,红润的面颊,深蓝的眼睛,恬静的微笑。她鲜活可爱,俊秀非常。
我盯着她,完全呆住了,当一只手落在我的肩头时我因为惊吓而一个激灵。亲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下巴就在我的头顶。
“多遗憾啊,辛西娅,”他说,“我没抱过那个还有体温的你。”
那可不止是有体温了。还有心跳、呼吸、新陈代谢,会出汗、脸红、痛哭流涕。
那时我还有亲朋:真正的生我养我的父母,真正的相亲相爱的兄弟,真正的亲密无间的挚友。
那时我虔诚地信奉主。
都是因为这幅画。
那时候我十五岁。
我是伯爵的女儿辛西娅,我的父亲是一位贵族,一位领主,很可惜,他不是个能肆意为所欲为的贵族,有许多比他高贵比他强势的贵族。这幅画,都是这幅画——它画得太好了——那是一个棕色头发的画家,时不时“请笑一下”,“可以了”,“休息一会儿吧,小姐”——他画得太好了。
为什么?如果……
那幅画像……我预定的未婚夫看到了它……他的一位远亲也看到了它……那是一位高贵的侯爵夫人,孀居,看中了我,希望我嫁给她的儿子。
她太高贵了,高贵到没人能拒绝她的请求,哪怕有那么多人并不情愿。
我的父母最不愿意。侯爵夫人的儿子体弱多病,她本人亦有疯癫的传言。他们无奈订下了婚约,但设法把婚期一拖再拖,日日向主祈求恩典,祈求让我不用遭受那种不幸。可主没有回应他们的祈祷。那段时间我断绝了所有社交,足不出户地呆在家里。窗外的树叶黄了两遍,和我同龄的我的好友嫁给了我的哥哥,生下了他们的头生子。婚约最终也没能被解除。
我嫁过去了。
主给我安排的命运比我们想得更加不幸,我的婚礼就是我的葬礼,我的婚床就是我的坟墓。侯爵夫人的儿子已经死去多年,她不愿接受,于是寄希望于邪恶的黑魔法,妄图用巫术复活她的儿子。而我,青春、天真、纯洁的少女,是巫师口中的魔鬼最喜欢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