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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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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我讨厌这种行径,但我不得不如此。上帝祝福那些践行美德的人,但不祝福我们这些吸血鬼。我也希望我能对我的朋友们堂堂正正,坦荡地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真实的过去……其实我也说过,五百多年前的时候吧。我认识了一个人,我非常信任他,把我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了他。在当时他是值得信任的,可经年之后他还是觉得所有吸血鬼都该死,尤其是我——他想杀死我,我告诉过他的秘密成了他用来铸造的对付我的武器的一部分。
好吧,人世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每时每刻都在变动,正如今天我竟重新回到亲王麾下助他一臂之力……
我胡思乱想得太投入竟然没留意阿尼亚斯领我走的路。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站在浴室的雕花木质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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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意思?!我是要进食不是要洗澡!”我揪住阿尼亚斯的领子。
“公主殿下,”这小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您难道要以这副乞丐的模样去餐厅吗?就算您不在乎自己的仪表,亲王可绝不容忍任何事情损害他的格调。”
别、别以为你抬出亲王我就会害怕!
“反正进食后也会变得血了呼啦!吃前好好打扮一番有什么必要?!”
“哦?”阿尼亚斯看着我,慢条斯理的样子学了亲王八成像,“我还以为您不想直接吸食活人的血呢。”
哎?
哎哎哎?
阿尼亚斯看到我愣住,用一种了然而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您该不会以为,我们把您‘请’回来前没做任何调查,对您素食的偏好一无所知吧?”
他这话可震惊到我了。我是喜欢素食没错,可大部分吸血鬼都不喜欢素食哎!这自诩比人类高一等的血族,将人类看成与家畜同等的存在,嘲笑那些和平主义的素食者。亲王也是这样的吸血鬼。当初我刚变成吸血鬼时他从来不纵容我对吸血的抗拒,而认为我必须克服我自己的厌恶与恐惧。我必须割开猎物的喉管啜饮鲜血,不然就是懦弱,一个懦弱的血族不配做他的子嗣。
这样的亲王,怎么可能允许他的餐厅里,摆上——素食——盛进杯碗里的牲畜的血?
“还是说,”我听见阿尼亚斯继续说,“您觉得我们会罔顾您的意愿,逼迫您吸血,让您显示您的服从?”
你们难道不会吗?他难道不会命令你们这样做吗?
“——不,我们没这么无聊。”阿尼亚斯说。
我觉得如鲠在喉。这么多年来我憎恨一个暴君的专横暴虐,结果今天突然被告知,我错怪了他,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专断。
我不说话,阿尼亚斯很不高兴地看着我。我觉得我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他如此崇拜亲王,根本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在听到这些优待和特赦后没有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看,他忍不住问我:“亲王愿意让你吸他的血,这还不够显示他和你冰释前嫌的诚意吗?”
还不够吗?还不够吗?还不够吗?我的每一缕活跃的思绪都在告诉我:多么幸运,他居然想和你冰释前嫌;多么难得,要抓住这个机会;回去,站在他身边,做他的公主多么轻松自在。只要你对他表示顺服,这世上所有血族都要向你垂首。
但是,我心底的一个声音却在悄悄对我说:
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
我笑了,笑声听着挺古怪,因为我不是由于高兴才笑的。我在阿尼亚斯诧异的注视下走进浴室,把大门重重关上。
我看着那扇门,想起自己刚刚意欲屈服的渴望,开始发抖。我想,为什么亲王总能在棋局里想到我前面,总能在争斗中站在我上风。我想,为什么这几百年下来,我还是在亲王面前没有任何长进,仍旧像当年那个年轻的小姑娘,被他轻松拿捏。
唉,回到这里真是叫我觉得好不爽。但生活嘛,爽不爽都得继续过。
亲王和大部分龟毛吸血鬼一样,把住所打造得穷奢极侈,在衣食住行上吹毛求疵。他要用金碗喝汤,水晶杯喝酒,如果不是银器对我们有害,他肯定也要用银质的刀叉。他穿丝绸和天鹅绒,戴宝石和珍珠,衣服的款式经常和女装相似,因为他觉得那种款式很美。他的城堡铺着平整的大理石,墙上装饰玛瑙和琥珀,每条走廊都有一张他的画像,用他那张可以称为造物主杰作的俊脸给稍显阴暗的走廊增光添彩。那些走廊上也有别人的画像,他的那些故去的子嗣们,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大部分在我出生前就死了,连名字都没留下,我对他们唯一的认知是:他们都很好看。
好看,美,这大概是我们吸血鬼唯一还残留的一点属于人的官能享受了。死夺走了我们的口腹之欲,冷暖之别,重生把这些属于生者的感官还给我们,但没把感官之乐一并送回。我们可以吃,但不感到幸福,可以【】,但不感到快乐,夏日的清风不会让我们感到愉快,冬日的暖炉不会令我们感到安适。我们最大的欲望是吸血,最好的享乐是吸血,生存的基础是吸血,力量的来源是吸血。
但再美好的事每时每刻一直不停地做也无聊啊?再说还会引来教会和协会的敌意,他们最喜欢纠集精英们去讨伐臭名昭著的暴食吸血鬼好来树立他们在人间的威信。因此只要是脑子还正常的吸血鬼都知道,生活的时间不能全用来吸血。有些人类觉得我们特别高雅,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但事实上——任何一个人,剥夺他对低级趣味的享乐的权利,他也将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干点高雅的事打发时间。
所以我现在在这金碧辉煌的水汽氤氲的池子里想东想西,并不是因为我热爱沉思,而是因为我实在太无聊了。又饿又无聊。
就在我加快动作搓搓洗洗想快点结束沐浴奔去吃饭时,有人推门走进来。这个浴室——或许我该说浴场更为合适?——很大,因此他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花了好几秒钟才走到白石雕砌的池边,垂着眼睛看着我——扔在池边的衣服。
“嗤——”亲王硕果仅存的儿子,我的大哥厄尼斯特对我说,“你还真把自己过成了一个乞丐啊,辛西娅?”
我得说,我盯着他漂亮的披风,考究的礼服,珠光宝气的佩剑,感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