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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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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生气。我不是那种吸了活人的血就要死要活的道德洁癖吸血鬼，毕竟在我的观念里生存是第一位，我可以当一个符合教会宣传的刻板形象里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吸血鬼，我真的可以。我可以参加他们那些血腥的宴会，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可怜人的血吸干，把他处死，只要这样可以保全我自己。我又不是真的十六岁的人类女孩儿，一朵纯白污垢不知世间险恶的娇花。我早就吸过血杀过人，当年我为亲王杀死的那些人和吸血鬼比我这几百年来认识的朋友的总数还多——我可以和亲王是一丘之貉，我可以和他狼狈为奸。
但他怎么能这么戏弄我？！给我一个可以素食的承诺，给我的却是一个大活人在我面前当面放血。他蔑视我对素食的坚持——他们这些吸血鬼都是这样，觉得素食者伪善而懦弱。凭什么我可以让那些牲畜为比他们高贵的人类的生存去死，却不能让那些人类为比他们高贵的血族的生存去死？我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变成吸血鬼的七百多年里，当我提起我自己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我是人。
我是一个人类。
我不是什么黑暗的生物，不是什么可怕的野兽。我嗜血，但我不冷血。我渴望和平和安宁，渴望恋人和朋友，渴望善和美德，像任何一个人类那样。人类的大部分情感我都有，人类大部分话语我都理解。我和他们有共同的来源，分享着同一片天地。我可以与他们生活，我需要与他们生活。
我不能与他们割裂。
但是大部分血族不是这样想的。阿尼亚斯，厄尼斯特，亲王，许许多多其他吸血鬼。被认为“正常”的吸血鬼。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人，不论是觉得自己高于人还是低于人，他们觉得自己不是人。虐杀一个吸血鬼他们或许心有戚戚，虐杀一个人类则不然。他们只有在有闲情雅致的时候才会泛滥一点多余的同情，把怜悯的目光落在那些人类身上，可当他们畅饮鲜血的时候，他们可不管被咬破动脉的人还能不能活着睁开眼睛看到明天的太阳。吸血鬼之所以讲究不嗜杀只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压住人类的仇恨，不让教会和协会趁机得势，发动针对吸血鬼的战争。
好吧，可持续发展。
我放开阿尼亚斯，退到十几步之外。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暗红色的血从他的脖颈蜿蜒而下，芬芳的气息让我又一次感觉到了想要扑上去继续吸食的欲望。
但我不能再去，那毕竟是阿尼亚斯。他是一位长老的子嗣，优秀的战士。据说他吸干了长亲的血，在夺走长亲性命的同时也继承了长亲的大部分力量。他是亲王包庇罪行的证据，也是亲王镇压血族的武力。他虽然年轻却实力惊人，在我以前和他打时从来没占到过什么便宜。他让我吸他的血就够匪夷所思——我猜应该是亲王的吩咐，他自己对这事肯定不情不愿——我不能得寸进尺，要是把他惹急了我们打起来那就好看了。我是说我这次真和他分出了胜负而且是我输了就不好看了。
“您饱足了吗？”阿尼亚斯问我。
呃，谈不上饱足，只是说不上饿了……
见我不回答，阿尼亚斯又说：“太阳快升起来了，您的房间还是原来那间，陈设从未变动过。我想不需要我带您过去了吧？被您吸了太多血，我有点饿了。”他蹲下身，扶起仍旧熟睡未醒的人类少年，拨开查理金色的头发，露出白皙的颈侧。
在獠牙刺进柔软血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前，我走了。
吸血鬼有远超人类的身体素质，我们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力量更强。再加上我的能力加固，我几乎和风一样迅疾。有几条走廊的装饰和我记忆中大不一样，但没有改道，我遵循记忆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我原来的卧室。的确如阿尼亚斯所说，这里的陈设没有变动，而且肯定预先被人打扫过，纤尘不染。看来亲王对这次抓回我说服我让我住回这里很有信心？
我解下床上的帷幔，躺进柔软而冰冷的鸭羽被里。我懒得换衣服了，这几百年，睡衣这种高雅的玩意早就被我抛掷脑后。
我闭上眼睛，想起七百年前，我最后一次回到这里的情形。我那时站在拉开窗帘的窗前，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望了很久。我那时怀着我的不甘、愤怒、仇恨心想：我一定要让亲王死，为我无处安放的爱恋，为我始终失落的希望。我那时心想：如果只有危及他的性命的人才会被他放在眼里的话，那我要当那个把带着神圣祝福的利刃捅进他心脏的人。
现在，我听着窗外云雀的歌唱，心想：要是那憎恨始终如一就好了。
我渐渐睡着了。
按理来说，吸血鬼是不做梦的。
不过按理来说，亲王也不可能让我回来给他充壮丁。所以抛掉按理来说吧，我做梦了。
那是个很不像梦的梦。我本来在所有吸血鬼都拥有的沉眠中安享黑暗，可后来渐渐的，我听到了尖叫声。那声音起初很微弱，微弱到我都没意识到它的存在。后来它越来越强，强到让沉眠的我无法忽略它。我混沌的思维不能理解那声音所高喊的是什么，直到我快醒来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在对我尖叫：
“我是辛西娅——”
“伯爵的女儿辛西娅——”
我睁开眼睛。
噩梦像雾气一样消散了，我意识到没有声音在尖叫，只有我自己，像一具尸体一样安静、冰冷、僵硬。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动动手指搅动房间里的影子，想看看太阳落下去没有。我没来得及看，因为我发现——我旁边躺着一个东西。
是谁说变成鬼就不怕鬼的？反正我怕。我猛地窜到墙角，戒备地盯着我被帷幔笼罩的床。
一阵锦缎摩擦带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黑暗不能影响我的视力，我清楚地看见一只苍白而美丽的手伸出来，撩起帷幔。他的金发垂落肩头，湛蓝的眼睛含着笑意。
亲王望着我，对我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