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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再拜一拜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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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确实姓许。”
猝不及防的冷笑话让许秋声眼睛睁圆,反应过来时笑得更为灿烂。那笑声如同旭日划破天空般明朗,划破了沉寂又冰冷的墓园。
林未觉一直看着,一直听着。听着听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林林,你什么时候还会说冷笑话了。”许秋声问。
林未觉说:“我天赋点多,你点亮它就有了。”
“那我可得好好摸索。”许秋声眉头凝思,“得全部点满才行!”
林未觉:“……”
好好一句话怎么听的奇奇怪怪的?
……
天色渐明,远处山丘晨光乍现,白雾中透着明黄。
香柱还在伞下燃烧,青烟袅袅,那一点红慢慢滑落,最后留下一根细细的赤色。
墓碑上的露珠被擦干,照片再次恢复清晰。许秋声俯身,对照片予以一吻。
“林林,我们走吧。”他说。
“走吧。”
雨渐渐变小,由珍珠式的降落又变成隐形的雨丝,肉眼不可见,落在水洼里泛起圈圈涟漪。来祭扫的人逐渐增多,形单影只的人捧着鲜花,三两成群的家庭提着大大小小祭品。
D区不少墓碑前瓜果磊落,各式颜色的伞顶像生长在阶梯上的蘑菇。林砚南的墓碑在两颗不远不近的蘑菇中间,两人侧身从一家四楼边经过,隐约听见微弱的啜泣。
这是许秋声第一次见到林砚南,照片中的林砚南与伞下的林未觉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伞外是定格的照片,伞里是飞扬的少年。
许秋声郑重地弯腰,把准备好的糕点水果放在墓碑前。
青烟燃到一半,林未觉倏忽开口:“许秋声,我们这也算拜过高堂了吧。”
明明墓园左右人声不断,许秋声却觉得只此天地,只有一个林未觉。
“林林。”许秋声低语,“再拜一拜吧,拜一拜就算仪式完成了。”
“嗯。”
“那再拜一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第三拜,拜这条充满荆棘的窄路,拜情之所钟,心之所向的征途。
希望我身边这个人永远快乐,不要孤单。
希望我们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
清明的雨仿佛收集了亿亿万人的哀思,涌不尽,下不完。停车场的车辆越来越多,一辆黑色SUV凭借高超的停车技术别进两辆横七竖八的别克中间。
“花,小心花,举高点。”
“侧着过,不然你肩宽体壮,得卡半路!”
车门打开,杨青黛侧着身挤下车,站在停车线外指挥着陆承贤。在“里应外合”下,鲜花和人顺利抵达。
“我们今天运气不错。”杨青黛边走边说,“再晚点肯定没车位,要绕半个山头停另半边。”
“嗯,多亏你指近道。”陆承贤轻笑,“交通FM说高架那堵的厉害。”
杨青黛被夸得很受用,高跟鞋哒哒得更是欢快:“就说今天高架肯定堵车,去年就堵高架。”
“墓园不常来,近道怎么发现的?”陆承贤问。
杨青黛炫耀似地说:“有一回学校组织学雷锋,在附近一个村里帮忙晒谷子,村民带我们走的道。”
“村民很厉害。”陆承贤点头,“我们有几次任务多亏有当地村民帮忙。”
两人说说笑笑,引来路上返程的人侧目。路人似乎无法理解在墓园这样沉重的地方,做些祭奠这样神圣的事,还能怀有这么开心的心态。
走到离A区几百米距离的路口,杨青黛“诶”了声。
“承贤。”她扯了扯陆承贤衣袖,指着远处台阶,台阶上并肩走下来两个黑色的身影,“你视力好,你看那撑伞的是不是秋声和未觉?”
陆承贤顺着手指方向望去。
“是他们。”他说。
台阶上的许秋声似乎也看见了他们,他低头对林未觉说话,两人目光朝路口看齐,小跑下来。
许秋声:“杨姨,陆叔!”
林未觉:“杨老师,陆队。”
“还真是你两啊!”杨青黛有些不敢相信地感叹,“我还以为……”
她话说到一半停止。
“以为?”许秋声迷惑,“杨姨,以为什么?”
“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过来。
许是看出杨青黛的怅然,陆承贤接过话题:“你们几点来的?”
“我俩七点到的。”许秋声说。
陆承贤点着下巴:“雨天路滑,可以等我跟青黛,送你们和车一起回去。”
“谢谢陆叔!”许秋声咧着牙揽过林未觉,“不过我跟林未觉准备去踏青。”
“嗯。”林未觉应声,“谢谢陆队,我们正打算去中央公园。”
“行,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陆承贤说,“开车慢点。”
别过许秋声和林未觉,杨青黛的心情才有了些“清明的沉重”。A区不少墓碑前都摆满了祭品,杨青黛走的小心。走到景年雪墓碑前,看着摆放在左侧的满天星,她眼眶一热。
在死亡这条路上,如果没有意外,父母都会先走到尽头。有一年景年雪带着许秋声来她家做客,不知怎的讨论到死亡这个话题。
她开玩笑说:“秋声,等将来我入土了你一定要带着花来看我。”
“你过的好就带满天星,过的不好就带小苍兰,过的一般般就带一束绣球吧。”
“这样我在地下也能同步到我们秋声的心情,说不定阎王看我俩母子情深,允许我拖个梦安慰你,多好!”
那年许秋声才上小学,哪能理解死亡是人生必须面临的话题。他听见自己妈妈说“死”,哭着闹着,一定要景年雪发誓自己会活得比孙悟空还久,这才罢休。
所以年雪啊,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儿子都记在脑子里。
他过得很好,带了满天星。
年雪,铭谦。
你家秋声没有迷路,他在中途遇见一个人,一块回来了。
……
雨还在稀沥沥的下,台阶上站着的蹲着的人开始多起来。许是人多,冲淡了部分沉重,偶尔也能听见几声笑语。
其实扫墓不一定是沉重的。
带着现实的美好来看望自己的亲人朋友,与她们分享喜悦,就会得到双倍喜悦。
比如杨青黛,比如许秋声。
祭奠完景年雪夫妇,杨青黛心情又恢复如初。
她又摆弄了一下墓碑前的花束,把它们放得井然有序,心满意足起身。
“承贤,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正经约会了?”杨青黛突发奇想,“要不我俩也去找个地方踏青?”
“好。”陆承贤说,“但出发前得再去D区一趟。”
“去D区?”杨青黛面露不解。
“嗯,秋声的嘱托。”
陆承贤点开手机,找到聊天记录,许秋声的消息在十分钟前发出——
【陆叔,墓园D区第三排第五个墓碑,能不能帮忙放三个松果?】
“那小子。”杨青黛眼里含笑,“想让我们见见未觉他爸呢吧?”
“是这样。”陆承贤也笑了笑。
“那得赶紧去!”杨青黛说着往前走,“我记得上阶梯的路边就有松果,我们得找几个特别好看的才行,不光要好看,大小也得一样。”
“还有啊,咱刚路过的人工湖边有野菊,长得特别好!也去摘点!”
“明年得带鲜花,也不知道未觉父亲喜欢哪种……”
…
寻梦环游记里有一句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所以,只要记忆尚在,离别就未真正发生。只是一个人记着未免太孤独,希望所有在意的人,墓碑也要花团锦簇。
……
这场清明的雨持续了半个多月,高考动员家长会和第一次模拟考在雨声中结束。四月落到尾巴,西城的天空终于放晴,从宿舍阳台望去,远处的那轮红日每天都在变化。
终于有一天,一觉醒来,红日变为烈阳,晒透了绿叶,惊醒了蝉鸣。属于高三最后的盛夏,就这样在阳光和蝉鸣的协奏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热死了热死了!”
“到底是哪个大聪明这么大热天的举办运动会啊!”
“知足吧!你们高三好歹只用晒半天!我们高二得晒满三天!”
西城一中校运会,在火伞高张下宣布开始。
为响应教育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号召,学校并没有剥夺高三学生运动会的参与权,只是在活动时间上缩了水。
除去开幕式,高三学生只有半天运动会时间。
一百米短跑观赛区,佐易不停地用衣摆扇风,朝旁边高二学弟叹气:“我们班没人想参加,半天都不想。”他说着指向操场边坐在石阶上的一排灵魂出窍的人,“看那,都是高三的。我们出现在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衬托你们的青春活力,懂不!”
要不是冯洪光一不做二不休把教室门锁了,他们肯定不在这。
“学长,你确定是衬托我们?”高二学弟望着几十米外咂咂嘴,“我怎么觉得是来虐哭我们呢?”
几十米外是1500米长跑终点,警戒线外正响起一浪接一浪的呼喊声,比百蝉共鸣还要热烈。佐易起身跳高,勉强看见人群外两抹亮色,正擦着汗朝百米赛跑这边走来。
“你们班林未觉和许秋声已经参加完铅球、杠杆、跳远、400米短跑了。”高二学弟舔着冰棍说,“下半天项目就这么些,他们都刷了一遍。”
还都包揽第一第二。
“你听,广播站又再读他俩加油稿呢。”
运动会期间,所有人都能往广播站投稿,随机抽取稿件播报。因为林未觉和许秋声太过抢眼,无论高一的高二的,都给他俩写稿,写的不亦乐乎。
佐易侧着耳朵听,这篇是林未觉的——
“林学神,当你站在跑道上,举手抬足间,你那飒爽的英姿都令我深深着迷。你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和动力,我是高一一班……”
这篇演讲稿深情并茂念了五分钟,念到结尾的时候,播音同学忽然停下来。喇叭里响起冗长的杂音,操场上的学生好奇往各处喇叭张望。
周围响起碎碎疑惑:
“什么情况?我还没听完啊!”
“高一一班,这不是你班班长吗?”
“谁去广播站问问!听加油稿是我参加运动会唯一的乐趣,没它我会寄!”
刚有人动身往广播站跑,喇叭里再次响起人声。播音同学尴尬解释着设备故障,清清嗓,继续念。
“林学神,我很喜欢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这句话念得如同铁球烫嘴,说到最后,喇叭里只剩下蚊子细嗡。
这确定是加油稿不是表白信?
加油稿还能这么玩?
百米赛跑观看的人很多,佐易听见四周兴奋的尖叫和好奇地八卦。他回头想搜索八卦主人翁,结果放眼望去,只有跟他一样在四处眺望的吃瓜群众,许秋声和林未觉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