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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抄曲师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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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少微点点头,十分认同:“抄曲当然不是识字就可以的,工尺谱同那些板眼符号如果不认识,标错了就很麻烦。”
工尺谱其实就是乐谱,不过是以“合、士、乙、上、尺、工、反、六、五、乙”等字符来标注的。
而板眼符号是用“、”、“x”、“o”等符号标注在工尺谱上,用以标注强弱节拍与重音位置。
这里的学问也大有讲究,光是这个眼就分头眼、中眼、末眼。组合起来,有一板一眼、一板三眼、有板无眼……所谓变化多多。
言少微从小就陪阿婆唱粤曲,还不大认字的时候,就会看工尺谱了,认谱对她来讲,不是什么难事。
她简单讲了一下自己对工尺谱的了解,见白千声要说什么,言少微生怕他拒绝,忙又继续说:
“梆黄板式我也很熟悉的,比如【慢板】是一板三眼,即嗒叮叮叮、【中板】是一板一眼,即嗒叮|嗒叮、【滚花】是……”
所谓板式就是曲调中的节奏节拍。
言少微说一个板式,便会用手打着节拍,嘴里也念念有词。
这用手打节拍,手势也是有讲究的,跟音乐的打拍子还颇不一样,“板”是以手掌轻拍,而“眼”则是用手指轻点,其中头眼、中眼、末眼又要区分不同的手指。
白千声与他身后那人都是行家,这一听之下,后面那年轻人低声对白千声说:“板眼一点没错,看起来他真的懂。”
“你也是从小学戏的?”白千声做了个手势,示意言少微停。
言少微说:“家里老人喜欢大戏,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点皮毛。”
“原来是家传。”白千声点了点头。
言少微见对方态度松动,忙又说:“如果白班主不放心,我可以抄一份给班主看看,班主觉得好再用我。”
白千声点头:“那就先抄一套试试看。”
他说着给背后的年轻人做个手势,那人便拿来一套曲本跟一沓白纸与笔墨交到言少微手上。
白千声说:“呐,我这里抄曲呢,速度一定要快,词曲也一定要准,不能出错……”
正说着,便有人来催白千声上妆:“班主,时间差不多了。”
“你先抄抄看吧。”白千声说完便离开了。
言少微等两人一走,便忙不迭找个板凳坐下,翻看起手中的曲本来。
看过之后她有些失望,手上这本戏,不论是唱词还是故事实在是难以说得上精彩,甚至于还有些粗糙,完全比不上她听过的那些经典粤剧。
但其实这也是很合理的,这个时代的确有层出不穷的新戏出来,但是大浪淘沙,能流传到七八十年后的粤剧,只是里面最顶尖的那一部分。剩下被湮灭在时代洪流中的,必然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的。
就好像言少微手中这本《苦凤叹》,情节就非常拖沓,有好几幕在言少微看来,完全是可以直接砍掉的。
言少微一边迅速翻看,一边职业病就犯了,她已经开始在脑子里面设计,如果是自己来写这个故事,会如何安排情节。
当然,现在不是给这本戏挑错的时候,言少微翻了一翻,就开始抄写了。
她自从上了大学后,就没怎么摸过笔了,就是码字也是用的电脑,幸好这几日写那本狗娃的故事的时候,练了练字,倒也不觉生疏,只管刷刷刷地写个不停。
期间,冯望舒跟言柳宿不知道哪里玩儿了一转,找到了她这里。她让两个孩子别打扰自己,那两个孩子便乖乖地蹲在一边,不吵也不闹。
后来陆剑铮和季北鸿也找了过来,言少微没空搭理他们,依旧埋头抄曲。
陆剑铮也没打扰她,在旁边看了看她写字,只是季北鸿一惊一乍,对于言少微会抄曲这个事情非常惊讶,咋咋呼呼要说什么,被陆剑铮给拽出去了。
白千声下台的时候,陆剑铮就等在虎度门边。
“师父。”
白千声应了一声,往自己的妆台走去:“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要招新的抄曲师傅?”
“恭叔一走,就只剩下财叔一个人,抄不及的,是得招一个,”白千声笑着问,“你想让我招你那个朋友仔?”
陆剑铮说了说言少微的情况:“如果他能做事的话,要不就留下他吧?”
白千声点头:“那细佬哥也不容易,自己都还是个细路,还带着两个小家伙,同你当年……”
陆剑铮面上掠过一抹哀伤,垂眸没有说话。
白千声见徒弟这个样子,没再说下去,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现在这个世道,揾食艰难呐。也罢,只要他当真能抄曲,就是抄得慢一些,也无妨。”
“唔该师父!”陆剑铮抬起头来,露出一丝笑意。
师徒俩说着,走进了休息间。
“如何?抄得还顺利吗?”白千声朝着言少微走过去。
言少微听见是白千声的声音,便放下笔站了起来,她将抄好的纸张垒在一起,双手递给白千声:“这是一份。”
这本《苦凤叹》是个短篇剧目,大约有六千字。
白千声这一趟出去又进来,约莫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他想着按照班里另外一个师傅的速度砍一半,言少微能抄个三千字就不错了,此时一翻,有些惊讶:“你抄完了?”
他正看着,言少微将剩下一沓递给陆剑铮:“这个是第二份,还差两个唱段就抄完了。”
她竟抄了两份!
白千声一听说言少微这么快,惊讶之余有些不悦,他之前也用过一味图快的抄曲师傅,快是快了,却是错误百出。他下意识地便以为言少微少年心性,怕也是这样的。
但是看在徒弟的份上,他打算容忍言少微一些,只要不超过四个……算了,只要不超过六个错误,他就能接受这个人。
然而他手上翻着那叠纸,却发现手中的稿子字迹工整,没有着急赶工导致的字迹潦草。而他从头翻到尾,只看到工尺谱抄得标准,板眼标注准确,就连介口(标注演员动作)口白的地方都毫无差错。
“你以前做过抄写的工作?”就连陆剑铮都有些惊讶。
“没呢,第一次做。”言少微没说谎,她最多帮她阿婆用大字抄过几篇工尺谱,算不得有经验。
但她可是文科生,当年备战高考的时候,写过的卷子能堆成山,文科的卷子,哪张不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还要写得又快又整齐,速度她早就练出来了,那时候不光要写,还得动脑,眼下只是抄写,对她来讲,已经是十分轻松了。
“言生,”白千声正色,“我想正式请你做我们嘤其鸣剧团的抄曲师傅,开工日包两餐饭,一个月我给你八十蚊的人工(工资),你看如何?”
言少微心中大喜,她刚刚是偷偷跟季北鸿打听过的,在戏班做抄曲师傅,新手最多能赚四十蚊一个月,资深的师傅能拿六十到一百五,她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能拿到这个数,定然是白千声看在陆剑铮和季北鸿的面子上,给她的特别照顾了。
这个工作不用风吹日晒,就算是打风落雨,她也不用愁无钱进账。
而且戏班也不是天天都有曲本让她抄的,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她还可以写写她的小说。这里写字的环境可比唐楼的楼梯好多了!
言少微当下便应下了这份工作:“我今日就可以开工!”
她到底还是没有告诉白千声他们,自己其实是女仔,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面,维岛哪怕到了新世纪,也是一个封建与新潮并存的社会,那时候有些哪怕在政|府部门任职的女性,都要在名字前面加上夫姓。
她刚才探过季北鸿的口风,抄曲师傅都是男的,她可不敢冒着丢掉这个来之不易的工作的风险,去试探白千声有没有封建思想。
白千声是戏班最大的角儿,台上的戏份数他最多,刚跟言少微说完,便又快轮到他上台了,便出去了。
言少微感激地对陆剑铮说:“这次我能得到这份工,要多谢你了。”
陆剑铮摇摇头:“哪里是我的功劳,我师父那个人,只看真才实学的,你能得到这份工,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
言少微还要谢,陆剑铮却说:“我也要上台了,你继续抄吧。”说着便也掀帘子走出去了。
人一走,冯望舒就走过来,又惊喜,又忐忑地问言少微:“大佬,你真的有工做了?”
“是呀,”言少微也有些激动,“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言柳宿听懂了她们的话,开心得要跳起来,被言少微一巴掌按下去:“后台不得喧哗!”
小柳宿便不敢出声了。
“大佬,我能看看吗?”冯望舒指指桌上的曲本。
言少微点点头:“别弄乱了就行。”
他们在家乡的时候,也是上过几天私塾的。不过冯望舒上学的日子短,字认得不全。
果然她看了一下,发现看不大懂,就把曲本放了回去,带着言柳宿跑到一边玩儿去了。
两个孩子也懂事,愣是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言少微抄写到天快黑了,又在戏班蹭了一顿饭,才在陆剑铮的催促下,带着两个小家伙往租住的唐楼赶。
而这个时候,戏班的夜场戏其实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