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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版戏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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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二天开始,言少微就开始她的正式抄曲生涯。
她没再带两个小家伙,而是跟对过床位的湖南婶子商量好,每天给她一蚊鸡,让两个小家伙跟她搭伙吃饭。
一蚊在外面只能买一份带肉的碟头饭,但如果自己开火的话,一蚊足够两个小家伙吃得很好了。
言少微兜里其实也不剩几蚊了,不过她听季北鸿说了,还有几天就是出粮日(发薪日),她算算,觉得应该能撑到那个时间,实在是撑不到,跟湖南婶子赊两天账,或者找季北鸿借两蚊鸡,都不是什么问题。
言少微这次就没有待在白千声的休息室抄曲了,后台有个专门的房间给抄曲师傅写字用。
那个屋子不大,放下几张桌子后,便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了。但是言少微很满意,这里的墙壁是实实在在的砖砌的!能隔绝外界大部分的嘈杂。
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电灯,光照条件比唐楼好太多了。
她一来,就看到屋里有个大约五六十岁的师傅正在伏案抄写。她走过去打招呼:“这位是财叔吧?我是新来抄曲的言少微,请多多指教。”
财叔头都不抬:“自己找个位置坐。”
“哦,好。”言少微并不介意对方的冷淡,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开始抄写自己的。
写着写着,她忽然停了下来,昨天她抄写的时候,为了给白千声一个好印象,只是闷头写,并没有想太多,今天因为已经熟悉了内容,边写她就一边跟着谱在心底轻哼,这一哼就发现,词跟曲之间,并不如何和谐,唱起来有些拗口。
……如果能改改就好了。
言少微有点手痒,她从第一眼看到这个曲本就想吐槽了,就算大的方向已经定了,不能改了,改个一两句词应该没问题吧?
她抬头问财叔:“财叔啊,我想请教一下,如果咱们抄曲的时候,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能改吗?”
“不对的地方?”财叔听她这么说,终于舍得抬头,他扭头上下打量言少微一眼,“后生仔,教你一句,未学跑,先学走,什么都不会,就想给开戏师爷挑刺?”
开戏师爷就是戏班的编剧。
言少微觉得财叔对自己的敌意简直莫名其妙,她正色说:“话不是这么讲的,这唱词平仄都没对,语义也不通顺,怎么就不能改了?”
“你有本事你就改。”财叔转回了头。
他今天一来就听说剧团请了位新的抄曲师傅跟自己搭档,他本来还很高兴,觉得自己不用一个人抗下所有的工作,谁知又听到有人八卦说新人的人工是八十蚊,他给嘤其鸣抄了几年曲,也不过六十蚊。一个新人凭什么比他还高?
言少微没从老前辈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建议,索性就打算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一版唱词出来。
写着写着,就到了中午放饭的时间,言少微正写到兴头上,根本不肯放笔,财叔吃完饭回来了,她还在写。
财叔一看言少微的姿势,就知道她根本不是在抄曲,而是在写自己的,忍不住哼唧一声:“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开戏师爷的刺也敢挑。”
言少微才懒得管他,只是埋头唰唰唰地写。
财叔自觉无趣,便坐回去写他自己的了,他听说这个新人抄得快,他不能叫新人比下去了。
“微仔?”一个光头从门缝外面探出头来,“你没去吃饭呐?”
“等会儿去。”言少微头也没抬。
“再不去没吃的了。”季北鸿走过来,想拉她起来,忽然发现她的姿态没对。
抄写不是应该看一句写一句吗?为什么言少微一直埋头写自己的?
“你在写什么?”季北鸿问。
“我在改词。”
季北鸿拿起言少微写好放在一边的文稿看了看,他也是从小在戏曲里面泡大的,一看之下十分惊讶:“你居然会填词?”
他说着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言少微的时候,他表演的南音,不就是他自己填词的吗?现在想想,那些词的水准也是很好的。
季北鸿看着手中的词,越看越兴奋,忽然拿着文稿转身就出去了。
他先去找了正预备上妆的陆剑铮,把文稿递到陆剑铮眼前:“铮哥,你看看这个词。”
“新戏出了吗?”陆剑铮拿着油彩正要往脸上抹,被季北鸿抢下来。
“喂!”
“不是,你先看看这个。”
陆剑铮便只好拿过来看,这一看之下就挑了挑眉:“不错,这次溪哥用心了。”
溪哥就是他们戏班的开戏师爷,杜临溪。
能做嘤其鸣剧团的开戏师爷,水准自然是没的说的,但是因为戏班一两个礼拜就得推出来一个新戏,时间太赶,开戏师爷交出来的往往就是急就章,故事与唱词很难经得起推敲。
但其实这已经算当红戏班的高级配置了,很多小戏班根本连剧本都没有,班主只列一个提纲出来,挂在后台。
提纲上面有故事的框架,场次,出场顺序,曲牌等,就是没固定的戏词,演员上了台,得自己即兴编词。
这种提纲戏流行一时,后来因为台词粗糙,故事重复性大,渐渐被淘汰了,但在这个时代,提纲戏还是很主流的。
然而陆剑铮手里这一版词,唱词凄美动人,选词造句又精准简练,与曲谱搭配得相得益彰。
昔日有人听曲,三月不知肉味,他今日一句句读来,却只觉得唇齿留香。
“不是溪哥写的,”季北鸿神神秘秘跟陆剑铮咬耳朵,“是微仔写的。”
“他?”陆剑铮有些惊讶。
“正在写呢!”季北鸿挤眉弄眼,示意陆剑铮跟自己一起去看。
陆剑铮却根本不跟他去:“我去拿给溪哥看看。”说着就走。
季北鸿闻言脸色大变,匆忙从陆剑铮手中抽回文稿:“这个可不能叫溪哥看见了,溪哥最讨厌别人改他写的戏,上次我说错词,他都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是叫他看到了,肯定得撵微仔走……”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见陆剑铮给他使了个眼神,季北鸿心里打个突,就听到背后有个声音说:“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小气?”
季北鸿脸色微变,僵硬地转过身:“溪哥,今天这么早来呐?”
后面果然站着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的中年男人,那人气质颇为儒雅,中等身材,带着一个黑框眼镜。
“拿来我看看。”杜临溪朝季北鸿伸出手。
“溪哥,微仔他人小不懂事……”季北鸿赔笑,他看着杜临溪渐渐沉下来的脸色,脑中已经浮现出言少微兄妹三人被赶出剧团后,饿死街头的惨像了。
季北鸿正打算赖上一赖,手中却是陡然一空,就见陆剑铮从他手中抽出文稿,递给了杜临溪。
眼瞅着杜临溪拿着文稿已经往抄曲室走去,季北鸿急得跳脚:“铮哥!”
“溪哥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剑铮语气有些无奈。
……
抄写室中,言少微已经写完自己的版本,正在抄杜临溪的版本。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她以为是季北鸿回来了,并没有抬头,依旧抄个不停。
她今天已经落后财叔很多了,可不能再分心做别的了。
不过也就耽误了一个上午,财叔最多比她多抄了一份,要追上倒是不难。
“这个版本的《苦风叹》,是你写的?”忽然头顶上有个陌生的男声说道。
言少微愕然抬头,就见一个长衫男子正低头看自己。
她不认识对方,当下只是瞟了眼对方手里的文稿,点头说:“是我写的。”
财叔坐在她右手边的桌子旁,依旧埋头抄曲,心中却是窃喜,他还想着下次要如何不经意地让杜临溪知道这个后生仔的僭越之举,没想到杜临溪自己就来了。
这次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生仔定是要撞板了!
财叔想着,手下笔迹都有些飘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杜临溪问。
“言少微。”她说着还是低头写个不停。财叔不停,她就不能停!
“你学过写戏?”杜临溪拖了个凳子,随意坐了。
“没,”言少微说,“就是爱听戏。”
杜临溪目光落在她如飞的笔尖,他注意到,言少微根本没有看原作就在写。
乱写的?
杜临溪仔细看看,发现言少微笔下的文字就是自己的那版,一点错也没有。
“你已经把戏词背下来了?”杜临溪有些惊讶。
言少微觉得这个人有点烦,没看到自己在忙吗?还一个劲儿问个不停!她有些无奈地抬头:“我昨天都抄一天了。”
她从小背戏词就很厉害,更不要说她一个文科生,背书本就是她的长项。几千字而已,还是上下文有关联的戏词,对她来讲简直都不用太费脑子。
“不是觉得原作文辞粗糙吗?又何必背下来?”杜临溪问。
此时陆剑铮跟季北鸿也走了进来,正听见这话,季北鸿一脸完蛋了的表情,冲着陆剑铮挤眉弄眼,示意他想想办法。
陆剑铮却只是冲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