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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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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给出去了?”
人来人往的医院通道,许应荣边看查房记录边问。
这是他和庄希文很早以前达成的默契,不管鉴定结果是什么,不小心透露给庄建淮的都是匹配失败的报告。既然许应荣身为庄希文的内应是张明牌,不如索性明牌假打。
“对,不过师父你先帮我参谋参谋!”
说话的女孩扎着瘦高马尾,洋娃娃似的,是去年来的规培生何明珊,她比许应荣小五岁,何许世家来往密切,当年两人还差点被错点鸳鸯谱。
闻言许应荣瞥一眼,“又是你那个没过试用期的前男友?”
“对,上次我按师父说的,戳破他在控制我情绪的把戏之后就把人拉黑,可谁成想他这几天还是坚持不懈地纠缠我,”何明珊捧着烫手的手机,“您说我该怎么办呀,他该不会是真的超爱吧?”
“我看超爱的是你,手机给我,”许应荣接过手机快速浏览一遍,轻啧一声道:“这小子背后有高人。”
“啊?”何明珊还以为只有自己开了外挂,她连忙拍马屁道:“有谁能高过师父?反正我不信!”
“小嘴抹了蜜,”许应荣轻笑,随即恢复严谨的神情,“我跟这人的门派不同,要是你想再打几个回合,我可没把握最后你能把他驯服。”
而且这字里行间怎么透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门派不同,”师徒默契,何明珊见许应荣陷入短暂的沉默,葡萄似的眼珠一转,“还是那人像师父的死对头?”
许应荣一听作势要敲她脑门,何明珊已经撒开腿跑出老远,还打趣道:“过两天就是元旦,他不会又偷偷包了兰斋请您共进晚餐吧?”
“下次别找我参谋!”
…
晚上庄希文没回老宅,而是带着曾绍回到离公司更近的市区平层,小区名叫泛海,他们所在的这栋是楼王,从阳台望去是一片宽阔的人工湖,隔绝了旁边街道的喧嚣,闹中取静。进门后庄希文指着智能锁道:“明天会有人来采集你的指纹和瞳孔。”
“这算是金屋藏娇吗?”曾绍扫过周围,室内整洁,但装修略显陈旧,他对上庄希文道:“以后这里就是我的金笼,我哪里都不能去,还是只有在你身边时我才可以出去?”
“楼下监控覆盖全小区,没有死角,加上小区各个住户的私人保镖,总共接近两百来人。”庄希文笑笑,没接他的话,情人总归不是犯人,而且让曾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现实,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基于住户隐私,单元门内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外人。”
曾绍眉眼一挑,“所以我除了是你的情人,还得继续兼职做你的保镖?”
资本家呀。
只见庄希文似笑非笑,“不行?”
“可那天我明明听你说,把我开除,永不录用。”
曾绍语调微扬,听着还有点不服气,庄希文笑着把外套甩给他,换了套家居服:“这里以前不是我的住所。”
不是庄希文的,那又是在曾绍之前的哪任情人的?曾绍嗅到外套上熟悉的香味,回想起那夜的生疏,有点难以置信。
于是就听庄希文解答道:“这里是庄夫人被绑架的地方。”
一瞬间曾绍的笑容淡了,又或者是庄希文的错觉,只见曾绍顿了顿,问:“就是当年轰动华城的,”“那个绑匪手臂上还有朵蝴蝶纹身。”庄希文语调转冷打断对方,说着扫过这人健硕的手臂,然后对上他的目光。
二十年前曾绍一样还是个孩子,但庄希文意有所指,就想看看曾绍的反应。只见他愣了愣,然后扶上庄希文的手道:“…我看新闻上说绑匪撕票,当时他没伤害你吧?”
又是这双无辜的眼睛。
傻傻的,好像正克他庄希文。
或许单凭这双眼睛,庄希文早该认出来了,他心内挣扎,一边是恨,一边是愧。很快前世的不平占据上风,冲昏头脑,他冷不丁问:“如果我说,是我杀了庄夫人呢?”
这回不是错觉,曾绍的神情见冷,“不是绑匪撕票?”
“你信我,还是信新闻?”
胸前无事牌闪着幽幽绿光,庄希文又一次问住了曾绍。这里举目空荡,陈设古早,记忆与往昔的痕迹残存,庄希文几乎是当着庄夫人的面试探逼问她唯一的孩子,用他惨死的亲生母亲。
“脸色这么差?”
明明庄希文自己也心如刀绞,可他偏要装作云淡风轻:“是在怕我,还是在怕别的什么?”
“我不喜欢你这样。”
或许是两人的床上关系让曾绍产生错觉,又或许是庄希文终于赌对了,他牵了牵嘴角,继而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没有哪个情人敢这样跟金主说话。”
“你把我当你的情人,你的宠物,可就算是宠物也有自己的情绪。”曾绍左手小指捻到食指,又攥成拳,他没有丝毫畏惧,扫过那块无事牌,对上庄希文,“我不喜欢你故意把自己说得十恶不赦,借此掩盖你内心的悲伤,其实你应该对你母亲的死很介怀吧?”
庄希文一愣。
怎么会不介怀?庄希文只恨当初死的不是他自己,正是庄夫人的惨死让庄建淮几近疯魔,露出阴暗的真面目,也让庄希文从珍宝成了赝品。这是庄希文所有悲剧的起点,叫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屋内霎时死寂,庄希文有一瞬间的空白,猛烈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努力尝试着揪出字里行间的异常,但很可惜,并没有。曾绍也许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他也无从得知。作为间谍,他只知道自己的攻略对象是庄氏集团的小庄总。可他为什么一再错失良机,却又不坦白自己的身份?
庄希文忽然有些害怕,他在不经意间推翻了自己的论断,毕竟如果曾绍真想逃,那才更应该向自己坦白实情然后交换利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自承受两方的压力。
庄希文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想到程慧芳,他曾经的贴身保姆,他的亲生母亲。当年她私自交换两个孩子的命运,坦白本该是程慧芳的义务,可她没有,而是选择隐瞒身份留在庄希文的身边。如今窃取机密是曾绍的任务,他也没有履行,并且同样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
为母爱子,是程慧芳的私心,那么曾绍——
不,庄希文慌忙打断思绪,然后就听曾绍的声音恍如天外来音,在耳边响起,“就像我曾经害我兄弟断了一条腿,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什么?”庄希文是真的有些走神,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兄弟?”
曾绍以为庄希文吃醋,忙解释道:“不是亲弟弟,我跟他也没别的,就是小时候流落街头,全靠他给我的这口馒头活命,加上他的腿,这份恩情和愧疚我总不能忘。”
“…从小流浪?”庄希文装作不知。
曾绍点点头,“本来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扎根在深山老林里了,可巧十二岁那年偶然听隔壁婶婶说我是被拐来的,于是我就趁养父烂醉的间隙跑了出来。”
倒是和许应荣给的资料基本吻合。
“十二岁。”庄希文喃喃重复。
二十年前,正是他和庄夫人遭遇绑架的那年。往事变成文字看在眼里是一回事,亲耳听曾绍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此时此刻庄希文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其实原本庄夫人是有机会和她的亲生儿子团聚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这个赝品。
“希文?”曾绍见庄希文走神,轻喊一声。
“去洗澡。”庄希文转过身,头痛欲裂。
曾绍觉察到庄希文相当糟糕的心情,于是很听话地去了卫生间。两人相背,庄希文则又跑去阳台吹冷风。
冷风如刀割,却让庄希文感到片刻解脱,他紧攥着无事牌,居高望远,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出神,惊愕于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庄夫人那样善良,他却妄图把她的孩子占为己有,变成脔/宠肆意施虐,只为报他父母的仇,和前世的怨。
这样的自己,和庄建淮又有什么差别?
他先是代替曾绍享受多年风光,夺走曾绍原本幸福的前半生,然后又害死庄夫人,让曾绍失去亲生母亲,现在还要用光明的不光明的手段报复庄建淮,让曾绍彻底家破人亡,沦为人人唾弃的罪犯之子。
高处不胜寒,眼前的无事牌和远方繁华一样如梦似幻,映照眼中,叫庄希文几乎分不清现实。他忽然想,也许把身份还给曾绍就是最好的结局,也许他应该干脆就这么带着他的怨恨跳下去,让恩怨随风而逝,化成地面的一滩血水。
“希文。”
忽然的一声把庄希文拉回来,他心神一震,却没有回头,单薄的背影贴在透明玻璃边,仿佛置身悬崖峭壁,摇摇欲坠。曾绍望着对方微微颤抖的双肩,站在推拉门边温声劝道:“外头风大,水我放好了,进来暖暖吧。”
良久,庄希文才进了门。
刚才的交谈之后,两人一夜无话,庄希文疲倦不堪早早睡下,和曾绍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卧室安静得令人发慌,黑暗中曾绍始终望着庄希文的背影,听那道呼吸声逐渐绵长。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曾绍伸出手,像潜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向猎物伸出利爪。
在即将触碰的前一刻,庄希文冷不防转身,他双手始终拢着自己,呈现出缺乏安全感的姿态,纤细的脖颈却一览无余,连同那块无事牌一起,完全暴露在曾绍面前。
杀了我,你恢复身份,我求得解脱。
庄希文敛息屏气,在心底乞求,黑暗中的细簌宛如蛇语,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慢慢手握成拳,他就这么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发落,一颗心却不由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如果曾绍知道这一切,庄希文希望曾绍冤冤相报,可他又痴心妄想,希望曾绍能够对自己网开一面,可曾绍又有什么理由放过自己?
黑暗模糊了时间,同样模糊了庄希文的理智,他脑中混乱如麻,不知道过去多久,刚才那一声之后却彻底没了下文。
庄希文按捺不住想睁开眼,却又只能强撑着不动,砍头也不过一刀而已,此刻他感觉自己悬在万米高空,脚下打晃,困在一根纤细的钢丝线上摸索平衡。
只怕曾绍再不动作,庄希文就要先崩溃了。
忽而一道细碎的声音响起,重新拽回庄希文的思绪,只听那头动作放缓,然后是曾绍跨越两人之间的鸿沟紧紧抱住庄希文,温声哄道:
“不是你的错,别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