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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海墟胎记·潮涌锈歌 ...

  •   万里之外,东海之滨。
      咸腥而湿润的海风,带着特有的自由与粗犷,日复一日地吹拂着这个名叫“望潮”的小渔村。劫后十年,这里的宁静仿佛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迟钝。低矮的石头房子簇拥着一个小小的港湾,破旧的渔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渔网海藻的腥气、晾晒鱼干的咸香,以及家家户户灶膛里飘出的、带着柴火气息的炊烟。这里远离了昆仑墟的悲壮与量天碑的沉重,是新纪元无数个努力生存下去的角落之一。
      村东头,老渔夫石海家的两间茅草屋,就坐落在离海最近的一片礁石旁。屋前一小片沙地被踩得坚实,散落着修补渔网的木梭和几块形状奇特、带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石头——那是孩子们偶尔从沙滩上捡回的、属于上一个纪元神魔战场的微小残骸。
      此刻,茅屋简陋的木床上,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睡得香甜。他们是石海的双生子,劫难之后降临在这片海滩的孪生奇迹。
      靠窗的男孩,眉心有一块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深蓝色胎记,色泽如同最深的海渊。他叫溟痕。即使在睡梦中,他的小脸也显得异常沉静,呼吸悠长而平稳,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两把小扇子。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落在他额间的深蓝印记上,那印记仿佛在吸收着月华,流转着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幽光。他睡得很安稳,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玉石。
      另一张床上,眉心生着熔金色胎记的男孩烬燃,则睡相截然不同。他四肢摊开,薄被被踢到一边,露出结实的小胳膊小腿。即使在睡梦里,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在跟什么较劲。熔金色的胎记在昏暗中也仿佛有暗火在流动。他的呼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气息,搭在床边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周围的空气似乎产生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水汽蒸腾般的扭曲。
      屋外,夜潮拍打着礁石,哗啦——哗啦——,节奏单调而催眠。
      突然,溟痕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额间那块深蓝色的胎记,在黑暗中骤然亮起!不再是吸收月光的幽微,而是爆发出一种刺目的、冰冷深邃的蓝光,如同深海中某种巨兽骤然睁开的独眼!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溟痕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空洞无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留下一个僵硬的躯壳。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刚从一场无法挣脱的、溺毙般的噩梦中惊醒。
      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惊悸和冰冷,攫住了他。
      他小小的身体僵硬地转向床边,伸出右手食指。那根手指,在黑暗中精准地指向床边沙土地面。动作没有丝毫孩童的笨拙,反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刻板的流畅与精确。
      指尖落下,在微凉的沙土上开始划动。
      沙沙…沙沙…
      手指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轨迹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然性。沙土被勾勒出复杂而古老的线条,彼此交错、延伸、连接,构成一个残缺却蕴含着某种宏大规律的图案——那是星辰运行的轨迹!一个明显缺失了关键部分的星图!繁复的线条在小小的沙地上蔓延,透着一股冰冷、浩瀚、非人的气息。
      随着指尖的划动,溟痕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破碎而冰冷的音节,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在死寂的茅屋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镇…星…楔…”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指尖的动作也戛然而止。沙地上的星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冷意,仿佛蕴含着冻结时空的力量。
      隔壁床铺上,烬燃似乎被那冰冷的气息和意义不明的呓语惊扰。他猛地翻了个身,眉心那块熔金色的胎记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黑暗中短暂显现!一股灼热的气浪瞬间驱散了溟痕带来的寒意。烬燃在睡梦中眉头紧紧锁起,小脸上露出烦躁不安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仿佛在睡梦中与某种令他厌恶的冰冷之物对抗。
      灼热与冰冷的气息在狭小的茅屋内无声地对冲、消融。几息之后,熔金的光芒黯淡下去,烬燃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重新变得灼热而均匀。而溟痕眼中的空洞和急促的呼吸也缓缓平复,深蓝胎记的光芒彻底隐没。他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带着一脸未褪尽的茫然和疲惫,软软地倒回床上,几乎是瞬间便沉入了无梦的昏睡。
      沙地上,那个由孩童手指划出的残缺星图,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着,如同一个来自遥远星海的、冰冷的谜题。
      天色微明,海平面上泛起鱼肚白。溟痕被窗外传来的喧闹声吵醒。昨晚那场诡异惊醒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疲惫感和指尖残留的、仿佛划过冰冷金属的奇异触感。他甩甩头,将莫名的感觉驱散。
      走出茅屋,清晨微凉的海风带着咸味扑面而来。沙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气氛却不同寻常。不是出海的忙碌,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猎奇和隐隐狂热的骚动。几个平日里懒散的青壮,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正七手八脚地拖拽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从湿漉漉的沙滩上向村子方向移动。
      那东西……难以名状。
      它像是一具庞大生物的残骸,一半是某种巨大海兽腐烂发黑的皮肉和粗大的、扭曲断裂的骨骼,散发着浓烈的恶臭;而另一半,却是冰冷、锈蚀、形态狰狞的暗红金属!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扭曲的齿轮、断裂的钢铁支架,以一种极其粗暴、令人作呕的方式,深深嵌入、甚至取代了那些腐烂的血肉组织。血肉与机械,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在这具残骸上强行“生长”在了一起,形成一种亵渎生命与造物的恐怖造物。
      “神骸!是神使赐下的神骸!”一个领头的光头汉子,脸上涂着用暗红色铁锈混合某种油脂制成的油彩,挥舞着手臂,声音嘶哑狂热,“看啊!血肉与圣铁的结合!这是新平衡的象征!是吾主‘锈海之主’的恩赐!祂在指引我们,拥抱锈蚀,融入永恒!”
      “拥抱锈蚀!融入永恒!”周围的十几个信徒跟着狂呼,眼神空洞而炽热。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佩戴着用粗糙铁片、锈蚀齿轮串成的饰品,裸露的皮肤上,能看到一些刻意涂抹上去的暗红色锈迹,如同某种野蛮的图腾。
      “哥!快看!”烬燃不知何时也跑了出来,挤到溟痕身边,小脸上满是惊愕和本能的厌恶,“那是什么鬼东西?好臭!”
      溟痕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具“神骸”。当他的视线落在那锈蚀金属与腐烂血肉强行融合的接缝处时,额间那块深蓝色的胎记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形的冰针刺入!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其彻底冰封、凝固的冲动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涌起!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小手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离那东西远点!”老渔夫石海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兄弟俩身后,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忧虑和深深的警惕,“‘锈海会’……这群疯子!从去年开始就在沿海村子传教,说什么‘锈蚀是宇宙的真理’,‘血肉终将归于圣铁’……现在居然弄出这种邪门的东西!”
      “爹,那东西……好恶心。”烬燃皱着鼻子,熔金色的胎记似乎感应到他的厌恶,微微发热。
      石海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按在两个儿子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别管他们,离远点。今天风浪大,就在家帮你娘补网,别下海了。”
      石海的话音刚落,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骤然起了变化!
      远处的天际线,浓厚的铅灰色乌云如同奔腾的怒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着压了过来!风势瞬间变得狂暴,卷起沙滩上的沙砾,劈头盖脸地打在人的皮肤上,生疼。平静的海面被搅动,浪头一个高过一个,带着沉闷的咆哮声狠狠砸向岸边的礁石,溅起冲天的白沫!
      “风暴!是风暴来了!”岸边的渔民们惊呼起来,纷纷冲向自己的小船,试图加固缆绳。正在拖拽“神骸”的锈海会信徒们也停下了动作,光头教首抬头望向乌云压顶的天空,非但没有恐惧,脸上反而露出更加狂热的笑容,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看啊!神骸降临,惊动海天!这是吾主的威能!风暴!来吧!用你的力量,涤荡这污浊的旧世!让圣铁的锈迹,铺满每一寸土地!拥抱风暴!拥抱圣铁!锈海永恒!”
      “锈海永恒!”信徒们跟着狂吼,声音在狂暴的风声中显得异常刺耳和诡异。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落,风暴瞬间笼罩了整个望潮村!
      “哥!爹的船!”烬燃指着港湾的方向惊叫。石海那条赖以生存的旧渔船“海鸥号”,在狂风巨浪中剧烈地颠簸着,系在岸边的缆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就要被一个猛扑过来的巨浪拍碎在礁石上!
      石海脸色大变,拔腿就要往海边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盯着那具“神骸”和狂信徒的溟痕,猛地抬起了头!额间那块深蓝色的胎记,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骤然亮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浩瀚的感觉瞬间充斥了他的身体!仿佛有整个海洋的力量在他小小的躯体内苏醒!他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眼神不再是孩童的懵懂,而是透出一种近乎非人的、绝对冷静的专注。
      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港湾外那汹涌咆哮、如同沸腾的巨大浪墙!
      没有咒语,没有光芒。只有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志,从他小小的掌心,如同水波般扩散出去,瞬间穿透狂暴的风雨,笼罩向那片沸腾的海域!
      下一刻,让所有目睹者终生难忘的景象发生了!
      那堵高达数丈、带着毁灭一切气势猛扑而来的巨浪,在距离岸边礁石不到十丈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冰冷的墙壁!
      “哗——轰!”
      浪头的前端猛地炸开成漫天水雾!而浪墙的主体,竟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狂暴的动能!它没有落下,也没有退去,而是……凝固了!
      如同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翻滚的白沫、飞溅的水珠、巨浪那充满力量的弧线……一切都被冻结在了那一刻!那堵巨大的浪墙,连同其下方数丈范围内的海水,都变成了一整块巨大无比、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深蓝色冰雕!光滑如镜的表面反射着乌云压顶的天空,透着一股死寂的美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狂暴的风声似乎都在这绝对的冰封前停滞了片刻。
      “神…神迹…!”有渔民失声喃喃,随即便是巨大的恐惧,“不…是…是怪物!”
      凝固的海浪冰雕边缘,海水依旧在汹涌咆哮,却再也不敢靠近那片被冻结的死亡区域。石海的“海鸥号”在冰雕的庇护下,暂时安全了。
      溟痕小小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的深蓝胎记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大口喘着气,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哥!你怎么了?”烬燃冲过来扶住他,感受到哥哥身上传来的刺骨寒意,吓了一跳。
      石海也冲了回来,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溟痕抱在怀里,触手一片冰凉,他惊骇地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小脸和额间那块显得格外幽深的胎记,又看看港湾外那片突兀矗立、散发着死寂寒气的海浪冰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远处沙滩上,锈海会的教首看着那冻结的巨浪,脸上的狂热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贪婪的癫狂取代!他猛地指向被石海抱在怀里的溟痕,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看到了吗?!神迹!真正的神迹!那孩子!他就是神使!是吾主‘锈海之主’在人间的代行者!是祂引导我们找到了神骸!祂的力量!能冻结风暴!能凝固时间!这是圣铁的秩序之力!是通往永恒的门扉!抓住他!把神使献给吾主!”
      狂信徒们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不顾依旧狂暴的风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石海一家猛扑过来!他们的目标,直指石海怀中虚弱昏迷的溟痕!
      “爹!”烬燃看着那群面目狰狞扑来的疯子,又看看父亲怀里虚弱的哥哥,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灼热瞬间冲上头顶!他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小小的拳头紧紧攥起,挡在父亲和哥哥身前!眉心那块熔金色的胎记,如同被点燃的熔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灼热的金光!
      “滚开!不许碰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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