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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情念深网·骸骨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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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号”巨大的、布满应急焊痕的舱体内，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压抑的抽泣以及金属冷却的嘶嘶声。刺鼻的消毒水、人体汗液、还有那若有若无、如同铁锈混合着某种生物酸液的奇异气味混杂在一起，构成流亡者新家园的第一缕空气。临时架设的应急光源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映照着人们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溟痕被安置在医疗区最深处的低温隔离舱。深蓝的冰晶覆盖着他大半个身体，裂纹处渗出的“血液”凝结成诡异的蓝色晶簇。生命体征监测仪上，代表秩序能量的波形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与旁边代表生命体征的微弱曲线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医疗官——一位旧纪元幸存的老教授，看着屏幕上几乎冻结的数据，沉重地摇了摇头：“他在燃烧最后的秩序本源维持形体不散……强行脱离地脉，又透支封印，最后那下护持……核心接近枯竭。我们的低温维生设备只能延缓冰封崩解的速度……除非有同源的力量补充，或者……”
“或者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烬燃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熔金右臂上临时焊接的金属护板遮盖了最深的裂痕，但暗金色的“血液”仍从缝隙中渗出，滴落在特制的耐高温托盘里，发出滋滋的轻响。他的脸色是熔金褪去后的灰败，瞳孔中的火焰黯淡，却依旧灼灼地盯着老教授。
“或者，找到能替代昆仑地脉核心的能量源，重新点燃他的秩序之火。”老教授叹息，“但这在深空……无异于痴人说梦。”
烬燃沉默，熔金的视线落在溟痕那张被冰霜覆盖、毫无血色的脸上。那总是带着冰冷执拗的家伙，此刻脆弱得像个易碎的冰雕。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他胸腔里灼烧。他猛地站直身体，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却毫不在意：“他不会死。老子还没跟他算清账呢！”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舰桥，熔金右臂的滴落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舰桥内气氛凝重如铅。临时推选出的舰长——原“启明号”的老舰长雷蒙，正与几位旧纪元学者和技术官激烈讨论着锈族传输过来的星域结构图和……一份账单。
“熔炉核心辐射区？还要支付‘锈火晶’作为通行和基础维生费用？”雷蒙舰长指着全息星图上那片被标注为深红色的区域，眉头紧锁。“我们拿什么支付？我们只有人！还有一堆快散架的船！”
通讯屏上，一个由无数细小齿轮、管道和暗红锈蚀纹路构成的、勉强能辨识出类似“脸”的机械锈族投影——锈族联络官“齿轮牙”——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音：“血肉之躯，亦为资源。可服役于‘锈蔓维护’或‘熔炉茧壳清理’。锈火晶，亦可…赊欠。”它的“目光”扫过舰桥众人，尤其在烬燃那熔金的右臂上停顿片刻，“特殊个体…能量特征…可抵押。”
“抵押？”烬燃冷笑一声，熔金瞳孔危险地眯起，“想拿老子当电池？”
“高熵增个体…价值…可观。”齿轮牙的回应毫无情绪波动。
“够了！”雷蒙舰长打断这令人窒息的谈判，“我们需要时间！休整！了解你们！也了解我们自己还能做什么！通行费用我们可以商议，但抵押我们的同胞？绝无可能！”
短暂的沉默。齿轮牙的投影闪烁着：“理解…情感…冗余。期限：三标准锈蚀周期（约地球72小时）。逾期…滞留费…递增。”通讯切断。
舰桥内一片压抑的死寂。绝望像无形的锈菌，开始侵蚀流亡者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希望。
“我们…还能做什么？”一位技术官喃喃道。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温暖波动，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浸润过每一个人的心灵。疲惫、恐惧、绝望的情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慰，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连接感”包裹。灵魂深处的星锈纹身，如同被细雨滋润的干涸土地，微微亮起柔和的光芒。
“是沐尘先生！”有人惊喜地低呼。
在靠近舰尾一个相对安静的、被临时划定为冥想区的舱室，沐尘盘膝而坐。他的状态同样糟糕。强行维持情念星尘巨盾硬撼湮灭光束，灵魂遭受重创，右臂和半边身体的灰黑鳞甲裂纹更深，寂灭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
但他掌中，那片几乎在昆仑崩塌时溃散的“情念星尘之河”，正艰难地、顽强地重新汇聚、流淌。七彩的星尘光点不再沸腾如骄阳，而是如同疲惫的萤火，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他紧闭双眼，全部心神都沉入这片星尘之海，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共鸣器，主动接收着散布在“启明号”乃至其他残存舰船中数千流亡者的情绪波动。
恐惧、悲伤、迷茫、对故土的思念、对未来的绝望、对亲人的担忧……无数纷杂的、沉重的情绪如同浑浊的洪水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如同行走在情绪的刀山火海，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灵魂撕裂般的痛楚。灰黑鳞甲上的裂纹在情绪的冲击下，似乎又加深了一丝，寂灭的低语在他耳边萦绕，诱惑他放弃，沉入永恒的宁静。
“不……”沐尘的嘴唇无声翕动，嘴角渗出血丝，混合着七彩的星尘光点。他强行稳住心神，不再试图压抑或驱散这些负面情绪，而是以自身为桥梁，引导它们彼此“看见”。
他看到了铁匠老锤在维修舱，用仅剩的完好手臂，沉默而专注地敲打着一块变形的飞船装甲，每一次锤击都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对学徒下落的担忧，星云纹路在汗水中闪烁；他看到了采药女青萝在临时医疗点，用她微弱的生命能量安抚着一个高烧惊厥的孩子，手腕的纹路亮起柔和的翠绿，眼中是母亲般的焦急与温柔；他看到了学堂先生抱着那个额心灰玉光点闪烁的孩子，在昏暗的角落轻声讲述着昆仑废墟上灰玫瑰的故事，孩子眼中的恐惧渐渐被好奇取代……
个体的痛苦是沉重的，但当它们在情念星尘的网络中彼此映照、连接，一种奇异的“共鸣”开始产生。恐惧并未消失，却因被“看见”而不再孤立；悲伤依旧存在，却因共同的承担而减轻了分量；绝望的坚冰下，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理解”与“支撑”开始滋生。星锈纹身的光芒在共鸣中变得稍微明亮、稳定了一些，如同在黑暗深海中互相守望的微光。
沐尘引导着这股共鸣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露珠，将其导向一个方向——凝聚，而非散逸。他在尝试重构一种基于情感连接、相互支撑的“精神网络”，一个流亡者在深空中彼此依存的“心灵方舟”。
就在这脆弱而精妙的网络逐渐成型的刹那！
嗡……呜……
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诱惑与腐朽气息的“低语”，如同剧毒的藤蔓，猛地刺入了情念深网！这低语并非来自舰内，而是穿透了锈族星域那厚重的锈蚀能量场，从深空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传来！
沐尘的意识瞬间被拉入一个扭曲的幻境：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舰舱，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由腐烂金属和猩红锈水构成的沼泽！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锈气息。无数扭曲的、由贪婪欲望具现化的幻影在沼泽中沉浮、哀嚎：堆积如山的腐朽珍宝、流淌着脓血的权力王座、吞噬一切的饕餮巨口、以及无数张因永不满足而扭曲变形的面孔……在沼泽的中心，一截巨大无比、闪烁着暗沉污秽金光的腿骨半埋其中！骨头表面布满诡异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锈蚀纹路，正随着贪婪幻影的哀嚎而搏动，散发出令人灵魂悸动、渴望堕落的力量！
情毒！初代执尺者被剥离的“贪婪”原罪骸骨！
“来吧……占有……更多……永恒……”骸骨的低语直接腐蚀着沐尘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入那贪婪的沼泽。情念深网中，那些本就存在的恐惧、绝望情绪，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瞬间被点燃、扭曲！舰舱内，一些意志薄弱者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眼中泛起贪婪的红光，扑向身边的同伴，抢夺着仅有的食物和水！星锈纹身瞬间被染上不祥的暗红！
“不——！”沐尘在现实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情念星尘剧烈震荡，网络濒临崩溃！他自身的贪婪心魔也在低语下蠢蠢欲动——对力量的渴望，对延续生命的执着，对掌控一切的欲望……灰黑鳞甲的裂纹中，寂灭的气息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反扑！
生死一线！
沐尘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他不再抗拒那骸骨的低语，反而将意识主动沉入情念深网的最深处，引导着网络中刚刚凝聚起的、那些微弱却真实的“连接”与“支撑”之力——铁匠的专注、采药女的温柔、先生讲述的故事、孩童眼中好奇的光……这些平凡的、坚韧的情感碎片，如同黑暗中的星辰，在他意识中亮起。
“众生有情……非为罪……”沐尘以残存的意志为引，将这股由平凡情感汇聚成的清流，化作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心念之锚”，狠狠地钉向那贪婪沼泽的核心！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投入冰水！贪婪的幻影发出凄厉的尖啸！那截巨大的贪婪腿骨剧烈震颤，暗金的污光被暂时压制！侵入情念深网的腐蚀低语如同潮水般退去！
舰舱内，陷入癫狂的人们动作一滞，眼中的红光褪去，茫然地看着被自己抓伤的同伴和自己手中的“战利品”，随即被巨大的羞愧和恐惧淹没，失声痛哭。情念深网在剧烈的震荡后，并未崩溃，反而因为共同抵御了一次外部的精神侵蚀，那些“连接”变得更加清晰、坚韧了一丝。星锈纹身上的暗红缓缓褪去，重新亮起微弱的、带着伤痕却依旧存在的星芒。
沐尘瘫倒在地，大口喘息，鲜血染红了胸襟。他虚弱地抬起手，掌心那片情念星尘比之前更加黯淡，却多了一种经历过淬炼的坚韧质感。他望向舷窗外那片锈蚀的、巨大的钢铁森林星域，熔金巨树中心的锈蚀之茧明暗交替。
“寂灭星带……贪婪之骨……”他低声喘息，将那个在幻境中感知到的、充满了腐朽贪婪气息的星域坐标——寂灭星带，牢牢烙印在意识深处。初代执尺者的骸骨，散落星海，是星神族觊觎的目标，是深空威胁的源头，却也可能是……流亡者理解自身、对抗极端秩序的关键钥匙。
情念深网第一次主动延伸，捕捉到的不是希望，而是深埋星海的剧毒回响。但在这剧毒之中，平凡众生的连接之光，成了他们未被贪婪吞噬的唯一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