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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种花(3) ...

  •   十月份摘完棉花后,需要将枯萎的棉树从地里拔出来,重新松土,以备来年春天播种,收获新一波农作物。

      早上七点,天已大亮,江忆安扛着一把铁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从家里出发去棉花地里干活。

      昨天晚上陈明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喝了一点酒,临近半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不顾褚贵芝劝阻倒头就睡,导致早上起来头疼得厉害,从吃饭到现在整个人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江忆安很会看眼色地跟在他身后,又恰好不让陈明瞧见自己,生怕哪一个动作惹恼了他。

      她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路上的行人,今天出门的时间有些晚了,以往这个时候总能看到很多熟悉的身影。

      陈明自来熟,而且是村里少有没有出去打工的年轻人,所以与那些比他大二三十岁的老人更相处得来。

      进入十月以来,温度明显降了很多,晨风微凉,吹着江忆安凌乱的发梢,发尾张牙舞爪地打在她的唇角,偶尔闻到风中传来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她腾不出手,干脆任由发丝不听话地打在脸上,只是,往前走了一段路,才感觉嘴角麻麻的。

      她抬起头看了陈明一眼。
      随后,像是怕他背后也长了眼睛,不到一秒的时间已经将目光移开。

      她将手中的桶小心放在地上,把发丝悉数别到耳后,慌乱中却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长了。

      她提起桶快步跟上去,回忆刚刚的手感,想起早上洗漱的时候照过一次镜子,和一开始不成发型的短发相比,现在头发变长之后好像有了自己的形状,长期别在耳后的头发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理发店里墙上挂着的模特图。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棉花地,陈明脸上的不耐烦终于有所缓解。

      高坡上的风依旧冷冽,秋天更甚,吹着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江忆安习惯性地站在高坡边缘回看自己走来的路,脚下就是几米高的垂直土崖,她面无表情地往下看,过了一会,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砍了大半的棉花地。

      她太熟悉这里了。

      其实,江忆安一直觉得这里风大,棉花不应该长得这么好,但是这么多年,这块土地带给她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陈明一开始分到这块土地的时候天天在家里骂自己手气不好,怨那个,怪这个,就是看不到自己一丝不对。

      后来,人人艳羡这里农作物的长势,言语交谈中无不羡慕,就像一走进瓦罐村,抬头就能看到远处高坡上迎风而立的棉花海,目之所及,一片雪白,不知不觉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不止如此,陈明尝到好处之后慢慢也就接受了这个结果,甚至逢人必提自己当时手气有多好,抽中了这块地,每年的收成比普通人家里多了一半。

      不过,树大招风,陈明那张扬的性子也平白惹来许多人的嫉妒。

      若想人前显贵,必在人后受罪,只是苦了这里种地的人,每年农作物丰收季节,在地头扎好棚子,每天晚上陈明和江忆安轮班倒,生怕被别人偷了去。

      江忆安一脚将铁锹没入土里,另一头往下一按,就轻松地将一棵棉树从土里刨了出来。

      褚贵芝在后面拔,两人轮着来,陈明在另一头。

      她继续低着头干活,然而下一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拖着铁锹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

      她以为……她不会来了。

      或许自己的动作太过突然,褚贵芝和高坡下的人同时看向自己。

      江忆安立刻老实地退回去,低下头继续干活。

      ……

      中午回去之后,她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期待,立刻回房查看月季的情况。

      江忆安回去的时间刚刚好,正午的太阳从斜上方照下来,五株月季全部沐浴在阳光里,一米多高的柜子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她的脚下。

      她走到柜子旁,搬下其中一盆月季,开始查看枝叶的情况,虽然月季和农作物不同,但总归是植物,情况大差不差,她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庄稼容易得的病虫害也算了解不少。

      下午还要干活,身上的衣服来不及洗,她干脆直接坐在水泥地上,拿起那几袋肥料,一一查看上面的介绍。

      她细细看着,其中两盆月季的情况大致相同,叶子已经大面积干枯变黄,黄叶中夹杂着少量枯叶,不过,黄叶还维持着原来的形状,如果不了解情况,看上去更像秋天到来自然脱落的状态。

      这样的症状看上去应该是缺水或者浇水过度烂根造成的,只要不是整棵干枯就还有救。

      接着,她又拿起柜子上的另一盆月季开始观察。

      这株绿叶较多,长势最好,甚至枝上已经结出花苞,但是花苞呈黑色,夹杂在少量枯叶中,让整株植物显得没有光彩,灰蒙蒙一片。

      大致有了猜想。

      她拿起已经拆开的肥料看了一眼,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又将花盆里的土挖出来,在里面找到了还未被彻底吸收的小颗粒。

      这株月季大概率是因为施肥过多,损伤了根系,俗称:烧根。

      解决办法也很简单,换土,修剪根系或者用大量的水稀释,只要操作得当,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后面几盆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借助药物干预,她没有把握,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和时不时的翻动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爬上头顶,江忆安一半身体暴露在阳光下,一半藏在阴影里。

      睫毛轻颤,眉头渐渐耸起,好似遇到了难题。

      院子外,陈俊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边打喷嚏边哭,看上去像是感冒了,褚贵芝听到外面有动静,连忙关上电磁炉,出来哄他。

      而陈明从地里干活回来后,直接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江忆安津津有味地看着肥料上的说明,忽略了耳边的各种声音,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

      ……

      “忆安,”不知过了多久,褚贵芝在外面叫她,“出来吃饭。”

      江忆安手里的动作一颤,枯叶被她突然的动作扯了下来,不过听到是褚贵芝的声音,她才放下心,刚要抬起头回应,却发现自己整个人笼罩在阳光下,被窗外刺眼的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她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连忙回道:“好。”

      她知道,褚贵芝不太关心她的私下,即使看到也不会主动和陈明说,因此江忆安在她面前也无需遮掩什么。

      她从地上站起来,熟练地把肥料藏到床底下,准备出门吃饭。

      今天饭桌上格外吵,以往中午都是江忆安、褚贵芝和陈明三人一起吃饭,现在多了一个陈俊杰,因此也注定安静不下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最讨厌。

      此时,陈俊杰嘴唇发白,整个人病怏怏的没有精神,四个人中就他自己难受,看到大家好好的,他就不好了。

      “为什么她没事?”陈俊杰已经很难受了,还有些不乐意地指着江忆安问,“她每天出去干活,怎么不生病?”
      “学校里好多人生病了。”

      当事人听到他这样说,手里的筷子一顿,没有说话。

      然而,褚贵芝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陈明率先不耐烦起来:“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吃就吃,不吃就吃了药去睡觉。”

      陈俊杰从小见他爸打人,自己小时候也被打过,但现在他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他依然对陈明有着天然的畏惧,只能乖乖闭上嘴,转头抱着褚贵芝的胳膊开始撒娇:“妈,我不吃,我难受。”

      褚贵芝对陈俊杰溺爱偏多,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于是耐心安抚:“俊杰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买。”

      陈俊杰咬着嘴唇偷偷看了陈明一眼,小声说:“鸡腿。”

      陈明宿醉本就难受,烦了谁也不顾:“怎么那么多事,吃完饭还要干活,谁有空去给你买鸡腿,就你事儿多。”

      陈俊杰生病了,小心脏本就脆弱,这下被陈明一凶,他顿时委屈起来,泪光闪闪,躲进妈妈怀里哭诉:“妈,我想吃,我就想吃鸡腿……”

      ……

      事实是,陈明给江忆安钱让她去买了。

      “别给我偷吃。”临走前,陈明直白地警告她。

      饭吃了一半,江忆安就不得不骑着电动车去隔壁炸货店买鸡腿。

      她拿着陈明给的十五块钱,刚好可以买三个。

      中午炸货店里人不是很多,老式风扇在吊顶上吱呀吱呀地转着,炸肉的炉子泛着油污,两边都已经熏黑,偏偏从里面出来的东西却美味至极。

      江忆安一走进去,刚出炉的鸡腿混着孜然味扑鼻而来,金黄表皮呲呲往外冒油,被随意摆在盘中,看上去一伸手就能拿到。

      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唇,走上前跟正在忙活的老板说:“要三个鸡腿。”

      老板正在炸货,和平时一样暂时舍下炉子熟练地给她夹鸡腿,然而,就在给她夹第二个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刚出炉的鸡腿就这样咕噜咕噜混着土滚到了柜子下面。

      老板准备给她再夹一个新的。

      “我想要这个,”江忆安指着那个被捡起来随意放在一边的鸡腿说,“可以2块5买这个鸡腿吗?”

      老板对她的话明显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很少有人对他提这种问题,谁不想要干净的?

      不过,看着黄金酥脆的外壳上留下的沙土,再擦也擦不掉,除非褪下外面的皮。

      小地方开的店没有那么讲究,更何况只是掉在地上,也不是多脏,最终通过讲价之后,老板以三块钱的价格将鸡腿卖给了江忆安。

      回去时,江忆安把剩下的两块钱叠好放在口袋最深处,一路不知道摸了多少次,每摸一次就安心一分,也惶恐一分,生怕半路弄丢了。

      这次到了家她也特别殷勤,把掉在地上的鸡腿主动给了陈明,陈明之前总是跟褚贵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那他应该也不嫌弃这个。

      最后,她把另外两个鸡腿一起给了褚贵芝。

      褚贵芝接过后,先从里面拿出一个给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陈俊杰,之后又把最后一个给了她。

      江忆安有些惊讶地看着递过来金黄色鸡腿,显然没想到褚贵芝会给自己,或许是离得有些近,肉香混着孜然充斥着鼻腔,只是看着,都能想象出鸡腿的味道了。

      可还没等她接过去,陈俊杰就扒拉着褚贵芝的胳膊,生怕被她吃了,于是着急地喊:“她不能吃,我能吃两个,现在吃一个,晚上吃一个……”

      江忆安很纳闷在这样的家庭里陈俊杰是怎么被养得这么娇气,被他这么一闹,她自然不能接,于是便将视线从鸡腿上移开,对着褚贵芝说:“阿姨,我没关系的,给俊杰吃吧,他生病了。”

      褚贵芝也没有再谦让,把鸡腿放回袋子里,有些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这么霸道,这个鸡腿给妈妈吃好吗?”

      陈俊杰懵懂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鸡腿,又看了看褚贵芝,最后才有些不情不愿道:“嗯,给妈妈吃。”

      褚贵芝轻轻一笑,最终,给自己儿子留下了那个鸡腿,而陈明早已把江忆安递过去的鸡腿吃完,饭饱之际,他的手搭在肚子上打了一个嗝。
      粗鲁又满足。

      ……

      吃过饭后,江忆安始终惦记着口袋里的两块钱,快速收拾完桌子,她溜回自己的房间。

      上次被陈明发现她藏钱是翻她那本数学书的时候,这次长了教训,就不会再藏在里面。

      “忆安。”许是她太紧张,太害怕被发现,被褚贵芝在外面一叫,她整个人打了一激灵。

      她赶紧把钱藏好,回了外面一句:“好,马上出来。”

      ……

      下午依旧是干活,等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她的手心里已经磨出了新茧子。

      拔棉树是一个力气活,下午和上午不一样,陈明在前面铲,她和褚贵芝在后面拔,到底是个小姑娘,虽然这些年干活已经习惯,但是这个年纪的力气上限就摆在那里。

      不过,即使每天馒头咸菜管饱,但吃的东西都没有营养,即便是个铁人,也有力气被耗尽的一天。

      更何况今天陈明喝了酒。

      每次陈明喝完酒之后,第二天脾气就会特别暴躁,好像昨天的酒劲,今天才延迟发作,他看着两人干活这么慢就有些来气。

      他不敢打褚贵芝,只敢朝江忆安发火。

      江忆安正在思考怎么拔才能少费一些力气,身侧猝不及防就挨了陈明一脚,她来不及躲,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面前是杂乱且锋利的枝叶,如果迎面倒下去必定破相。

      不过幸好旁边的褚贵芝反应很快,下意识伸出手从后面抓着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拉了回来。

      江忆安踉跄几下才站稳,心脏直跳,因为刚刚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应了好一会。
      她攥紧拳头看向陈明。

      “贵枝,你闪开,”陈明轻蔑地看了江忆安一眼,许是因为不满眼前人的眼神,他又骂道,“一看到她就想起江穆青那个贱人。”

      江忆安的妈妈江穆青已经离开七年了,如今陈明很少再提她,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又是骂她,又是莫名其妙地朝她女儿发火。

      陈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江忆安却凭借他微妙的行为察觉到了什么。

      她不顾陈明凶狠的目光,从褚贵芝手里抽出胳膊,激动地问道:“我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她在哪?”
      “她为什么不回来?”
      “她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要来接我?”

      自从江穆青离开瓦罐村之后,除了第二年回来协议与陈明离婚,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甚至狠心将以前的手机号注销,与过去断了干净。

      在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的年代,江忆安很难再听到妈妈的消息。

      这次从陈明口中察觉异常,她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只是,没想到陈明听了她的质问后,反而嗤笑一声,那一刻的情绪波动,他觉得江忆安的表情可怜极了。

      其实仔细观察,她跟江穆青长得很像,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低着头,刘海挡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每天灰头土脸干活,很难注意到她本来的样子。

      “想知道你妈的消息?”
      陈明突然笑起来,嘲讽道:“江穆青不要你了,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以后只能待在这里,还敢……”

      陈明的话像恶魔低语,诅咒着她,刺激着那早已不安的神经,将她七年间变得越发薄弱的心理防线打击得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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