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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0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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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万成说凤道西曾住在宫中,按理说,这是凤道西的私事,岑桑没打算追问什么,不过眼下凤道西主动提及,他还是听得仔细,心中确实还是很好奇的:“你独自一人吗?”
凤道西告诉他,当时一共八人,每人一个院子,宫里条件自然是很好的,院子大房子大,雕梁画栋鸟语花香,春夏秋冬四时美景各不相同,院子里有太监宫女,什么事都不必自己动手,吃饭有专人送上门,假如有需要,也能提出要求,皇上会酌情派厨子来院子里做,随意哪种菜系、点心,红白案都能做,味道都很出色,真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但不能离开院子,活动范围仅限于院子内部,不能跨出大门一步。
“内外都有侍卫,现身的隐藏的。”凤道西面露笑意,语气之中则满是讥诮,“他们将人当羊羔一般,看守严密。”
岑桑的心一沉:“你被软禁了?”
凤道西笑着看他,语气一下子轻柔起来:“皇家受民间供养,也不乐意养闲人,有所图谋才会乐意关着你。”
虽然有所准备,但凤道西真的承认,岑桑还是受到冲击,震惊地看着凤道西,嘴巴动了又动。
他眼睛大,眼尾扩开呈扇形,又是午后阳光正好,这样直直看人,瞳孔又圆又黑,一种直白简单而又非常清晰的美。
凤道西从中看出许多情绪,大约分外吃惊、惋惜、不解等,但最多的是好奇。
好奇他凤道西的过去,好奇他的境遇,连带着好奇他的如今,毕竟,他现在还自由的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凤道西觉得满意,好奇是一切情感的基础,当一个人对一个人产生好奇,紧跟而来就是探索求知,这个过程中极易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凤道西继续说他那三年的皇宫生活。
其实没多少可说的,晨起晚睡,一日三餐,同一处院子,同一轮太阳,日升月落,就这样生活了三年,实在乏善可陈。
只有一点:“三十天换新的侍卫,不轮换,不重复。”
凤道西觉得好笑,三年时间,光侍卫就见过好几百,虽然他一个都不记得了。
这是担心有人买通侍卫,岑桑此时也回过神来了,定了定神,思维跟着凤道西的话走:“你们住在那,做些什么?”
凤道西笑一笑,反问:“你觉得呢?”
岑桑心想,皇家不是寻常人家,本就有着无可匹敌的身份地位,将人关在宫里,却是软禁而非直接杀掉,还提供不错的生活环境,说明这些人身上存在的某样或某些东西是皇家需要的,且只有这些人活着,这些“宝物”才有可能出现。
这些人存活而又处在掌控之中,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岑桑心头一震。
莫非……
凤道西在旁边煮茶,方才回来的路上,岑桑在路边小摊上买的,细碎的,泡起来茶香清淡,入口还带着苦,不一会舌尖会品尝到浅浅的乳香,苦味和回味很悠长。
不是名品茶叶,凤道西第一次喝,觉得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桌对角,岑桑陷在思考中,神情大体淡定,他原本个性就如此,但岑桑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了解他的人还是能发现许多细节。
随着眉头一拧,他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想通了,凤道西笑着递上刚斟满茶水的杯子,迎上那双满是不可思议的眼:“茶叶不错。”
岑桑没有去拿茶杯,他还在因为自己的猜测而震撼,见凤道西对着他笑,他眉头皱的更紧,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直接问道:“是陈周王八家……”
他没有接着说完,因为实在过于震惊,他有些怀疑自己揣测。
百多年前,前朝湮灭,窦家改朝换代,按照规矩,对有功之臣大肆进行封赏,高的封侯封相,低的家财万贯,当时的新帝为了收拢人心,赏赐尤为丰厚。
但其中有八人什么都没要,还提请退出朝廷,回老家安享晚年,日后不再参与朝廷一切事务。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种自保手段,“狡兔死走狗烹”并不只是一句简单的话,扶住新帝改朝换代自是有功,可若这功劳太过亮眼,有朝一日闪到天子的眼,到时候死的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人。
新帝恩准了他们的提请,放他们归隐,故事到这,也算圆满,日后谈起,只会成为史书之中一笔带过的三两句。
几年后,分散生活在各地的八人忽然消失不见,连同家眷一道,再未现身。
当时流言不少,有说八个家族联手要做一番大事业,也有说八人觉得如此生活下去并不安全,索性带全家隐居山林不再现身。
但流传最广最多的,是皇帝从未放下对他们的怀疑,派人暗中将他们杀死,以绝后患。
这种传言并不罕见,从古至今,类似之事并不少,可事实是凤道西当时并未出事,而是和其他七个人一道被囚禁在宫中,三年后才放出来,说明这个传言有误。
以及,若凤道西和那七个人就是来自那八个家族,为何被关的只有他们八人?其他人何在,若全被杀,留下他们八人有何目的?
而且凤道西没死,不仅活得好好的,看窦万成对他的态度,听他和秦颂说的一些话,当今皇帝似乎也认识凤道西已久,不像是有如此渊源。
岑桑看过书,听过故事,而书和故事也只是书和故事,与现实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涉及皇家和朝廷,他几乎一窍不通,但他觉得,事实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
而理由其实也简单,以凤道西的武功,除非有特别的措施或掣肘,凤道西想走,理应不难,“未曾尝试逃跑吗?”
凤道西一直看着岑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些听说过此事的人大概都有此疑问,当然没人敢去找窦家人问,他身为当事人之一也曾听过不少,但他压根不在意,更不会去解释。
他摇头,见岑桑再次吃惊不已,知道他误会了,紧跟着说了句:“我带着任务进宫,跑了反而坏事。”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岑桑脑袋一动,好奇心和担心一起流转,问凤道西,是谁给他的任务,去宫里执行任务,难道不危险吗?
凤道西哈哈大笑,岑桑莫名奇妙,眉头微凝,凤道西把茶杯朝他跟前又推了推,示意他趁热喝,同时回答他:“我本来就想进宫,自然不跑。”
岑桑觉得喉咙干燥,有点上火的意思,刚把茶杯捧起来,听到凤道西的答案,直接愣住。
凤道西微微收敛神情,也不逗他了:“被软禁起来的确实是那八个家族之中最盛一代,最大的二十,最小的十六。”
凤道西指了指自己:“最小那个就是我。”
岑桑紧紧盯着他,手里还捧着茶杯,心里又升起新的困惑。
八个家族的事算是秘闻,他也是道听途说,一直觉得是本朝建立不久之后的事,现在凤道西说他当年十六,算一算,还不到十五年。
凤道西没打算卖关子,告诉岑桑,当时窦天成尚未继位,做件事的是窦天成的父亲,原因很复杂,一时难以说清,大约先帝收到有些消息,对那几个家族产生警觉,但这几个家族数年来安分守己行事低调,并无过错,突然发难师出无名,很难看,容易落人口实。
于是先帝想了个法子,以陪太子读书为由,从各地抽调青年才俊入宫,表现优异者有丰厚赏赐,更能直接留在京中,委以重任。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尤其对常年驻守各地的年轻人来说,接触皇帝和太子的机会实在难得,错过这村没这店,各家从家族中精挑细选,选出最为合适的后生送入宫中。
岑桑听懂了,这是个摆在明面上的计谋,不阴沉,也不复杂,但里头门道很多。
找青年才俊进宫陪太子读书,多好的上升路子,无论各家揣着何种心思,都不可能不心动,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果有一家出来表示不愿意,暂且不谈抗旨的严重程度,其他人会如何打量他们?
更进一步,有几家同时表达这层意思,打量的程度又会更深一步:你们事先商量过的?如此抵触进宫,又是为了什么?
更加上皇帝心机深沉,没人知道其究竟在想什么,八家又地位特殊,冒着抗旨不尊的风险把自己推到皇帝眼前,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凤道西说,那些人进了宫,都被安排住在不同的院子里,明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其实那八户人家的孩子所住之处守卫格外严,不仅彼此之间不能相见,也不允许与其他人碰面。
能被送进宫的都不是傻子,大概进宫之前也都得过好一番训导千叮万嘱,八个人严守本分循规蹈矩,没有丝毫逾矩。
就这样过了三年,期间先帝生病过世,窦天成继位,朝廷经过小幅动荡归于平稳,随后将八人释放。
凤道西倒了杯茶仰头喝光,觉得不够,又倒一杯。
他不是寡言之人,平日里不怎么开口大多是因为懒得说,但对上岑桑,他说话的瘾就犯了,总有说不完的事,处于何种境地之中都不耽误他想与岑桑说这说那,连带喝水也多了不少。
岑桑还捧着那杯茶在看他,问:“那些人家都平安吗?”
凤道西:“窦天成前头那个皇帝将他们子侄关在宫中之后做了不少事,进一步分化他们的关系和势力,加上窦天成继位,有自己的心腹近臣,那八家看清形势,也越发低调了。”
原来如此,岑桑有些无语,他所听过的传言,与事实真相不能说一模一样,根本毫无相似之处。
可凤道西明明对事情了如指掌,还全程参与,却为何说自己并不是来自于那八个家族?
“我当时在寻找一样东西,得到消息,就在宫中。”凤道西解释,“皇宫如此之大,出入费事,住在其中最为便利。”
他笑起来,“八姓之中有一姓找到我,请我想办法帮他们这个忙,我又正好想进宫,就干脆来个李代桃僵,他们安心,我也满意,多好。”
岑桑:“……”
合着是为了找东西,主动进宫被囚,难怪不跑。
听起来实在离谱,但行事之人是凤道西,一切仿佛又很合理。
岑桑想起窦万成对他提起这件事的神情,问:“皇上知道吗?”
凤道西:“他兄弟二人心知肚明。”
果真。
凤道西用假身份混入宫中寻找东西,事后全身而退,当今的皇上和王爷二人知晓此事而没有追究,非但没有追究,对凤道西还很“和善”。
凤道西固然武功高强,身后似乎还有一股神秘势力,可皇帝就是皇帝,他们坐在那个位置上,即便也有需要妥协的时候,可说到底依然是本朝最高统治者,因为这些理由放过凤道西,也说不通。
岑桑握着茶杯,静静地看着凤道西。
秦颂曾跟他提过,当今圣上继位前,朝内势力复杂,窦天成虽为太子,实则也面临许多挑战危险,难以保证顺利继位,后来出了件大事,窦天成彻底得到先帝信任,地位稳固,直至登基。
事涉朝廷,秦颂没有说得太详细,岑桑不知道那件大事究竟是什么,但听完凤道西的解释,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只是一闪而过的揣测,更涉及凤道西隐私,他不该过多探究。
“唉。”
一声相当婉转的叹息,声调悠长,带着深深的不满和遗憾,凤道西摇着头:“你我一道经历许多,本以为关系亲近远胜从前,没想到……唉。”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岑桑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这是何意?”
凤道西:“你明明心有疑惑,却不问,宁愿在自己心中猜来猜去也不说,这便是没有将我当作朋友,还是说你担心我会欺骗于你,所以自己憋着?”
岑桑一愣,解释说他绝无此意。
“那你为何不直截了当问我?”凤道西不依不饶,“我本想问你,莫为最后与你说了什么,你对我如此陌生,叫我什么话也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