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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番外四(20) ...

  •   赫洛伊丝走到房间门口,手指在口袋里胡乱地摸索钥匙。

      “我们可以谈谈吗?”

      她拿钥匙的手一顿,呆呆地杵在原地,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吓到了。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飞速旋转:他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是拒绝还是接受?

      短短的几秒钟,对她而言却是漫长的煎熬。终于,在这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过去之后,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进房间后,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话。艾伦首先看到了她放在桌上的圣经,书中夹着一张纸,那张纸的一角在整齐的书页中凸出来,想不被看到都难。

      他问道:“那是什么?”

      赫洛伊丝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慌乱,像被触发了某种机关,她飞快地走过去,迅速将书和其他信纸叠放在一起,随后用身体挡住。

      “没什么,随手写的一些东西。”

      见她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回避他的问题,他气得想发笑。

      “我接到电话去了一趟警察局,警察已经找到了那个小偷。”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放到桌上,“物归原主。”

      “那……那封信呢?”

      艾伦摇了摇头。

      赫洛伊丝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失落地垂下眼睑,整个人看上去无比颓丧。

      没关系,第一封信没有了,她还可以写第二封、第三封……

      “那封信是给谁的?”他表情严肃,一字一句问得极其清楚。

      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如实答道:“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艾伦把她今天的行为串联了起来,恍然大悟:“所以你来耶路撒冷的目的就是去圣墓大教堂为他祷告吗?”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他心头涌上一股烦闷:“我不愿意看到你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能让你开心……”

      “你不会明白的。”赫洛伊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她心里清楚这并非礼貌之举,但此刻的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是我想去做的事,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只有在教堂祷告,才能让我的心感到安宁。”

      对方不会懂她所经历的一切和内心的煎熬痛苦,她也十分清楚自己是在追寻某种看不见的救赎。

      “为什么必须是圣墓大教堂?因为书上记载他葬在那里吗?”艾伦原本还算沉稳平静的眼神,此刻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洋,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潮涌动。

      赫洛伊丝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声音软了下来,开始解释:“很抱歉,这的确是我此行来耶路撒冷的目的。也许你理解不了,会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很不可思议、很疯狂,但这就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不止是今天,还有明天、后天……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我就会去圣墓大教堂为他祷告。”

      她已经看过了沧海桑田的变迁,那道身影便是她灵魂深处永恒的羁绊。即便跨越几个世纪,依旧能在瞬间点燃心中炽热的火焰,让情感如火山般喷涌而出,无尽深沉,无法抑制。

      “有些事过去了,它就只能成为历史,你明白吗?你只能把它当做一场梦。”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冗余和情感色彩,像是一台精准运行的机器,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无情地扎在赫洛伊丝的心上,不断刺激着她敏感脆弱的神经。她在他面前忍了一整天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彻底爆发了出来。

      “梦?”她冷笑,“我好不容易来到了耶路撒冷,你现在轻飘飘地一句说这是个梦?想把一切都抹杀掉?”

      命运的车轮无情地碾压而过,所经之处徒留一片荒芜。对她来说,这的确像一场虚幻的梦境,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却又残忍地横陈在眼前。

      可即使是这样,她仍然不肯从过去中挣脱出来。她无法释怀曾经的过往,就像陷入了幽深的沼泽,越是拼命挣扎,反而陷得越深。痛苦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上缓缓切割,让她痛不欲生。

      她好像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呼唤。这个声音告诉她,只有吐露自己心底那个巨大的秘密,或许才能找到解脱的可能。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穿越了一层迷雾,一点一点聚焦在面前这个人的脸上。

      他眉眼深邃,像一片沉静的蓝色海洋,目光像是从遥远的梦境深处投射而来,带着不真实的朦胧感。她的视线与他胶着,周围的一切好似在渐渐模糊,化为一片混沌的光影。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缘,双脚微微悬空,摇摇欲坠。犹豫过后,终于,她开始讲述那个一直深埋在心底、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秘密。

      “曾经,有一个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微微仰头,竭力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他说,他的国家处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一直在等,等有人能接替他成为下一任国王,延续父辈荣光。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期待……”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她便知道故事里的国王讲的就是他自己。那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是他选择向她敞开了这扇门。他为她讲述的那个故事的缘由,将会成为她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的美好念想,是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的心,让她时不时回忆起这段独特的经历。

      她抬头看向阳台外,夜空挂着一抹弯月,宛如一把银钩,在纷飞的雪花中若隐若现。

      月亮仍旧是百年前的月亮,只是站在窗前的那道身影已经不在了,只有一片空寂和一股陈旧的气息,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存在,可她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快活不久了。他一直在等,可到最后也没能等到。他是带着遗憾离世的……”她回想起他临终前绝望不甘的眼神,也许在那一刻,他仍在担忧着自己倾尽心血捍卫的圣城和子民,也为自己短暂的生命中那些未完成的理想和抱负而心怀遗憾。

      “你知道吗,我曾亲眼看着他死去。那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力感?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却无法伸手挽留。

      她甚至连握住他缠满绷带的手的勇气都欠缺。只有那一次,也唯独那一次,她鼓足勇气亲吻他的面具。她想要对他倾诉的话语,统统凝聚在眼神里,它能穿透一切,却无法穿透他已渐渐模糊的意识。或许他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那晚,他虽然睁着眼望着她,但是他的目光却毫无焦点,仿佛只是两个深邃的空洞,吞噬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勇气。

      听到赫洛伊丝这番坦诚直率的倾诉,即便他早已为这一刻的到来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心脏却仍不受控制地猛得一缩。

      周围的空气好像在逐渐变得稀薄,让他难以顺畅地呼吸,像堵在胸口,怎么也无法顺畅地进入肺腑。

      一向自认理性冷静的他开始变得心慌意乱,因为眼前这令人心碎的局面,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那根无形的因果线,从自己过往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语延伸出来,编织成了这张令人痛苦不堪的网。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竭力克制内心汹涌的情绪。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以为自己朝她迈出了步伐,可事实上,他的双脚如同被铅块重重拖住,根本无法挪动半分,只能僵硬立在原地,望着她悲伤欲绝的模样,满心自责。

      赫洛伊丝猛地一把擦去眼中的泪水,眼神倔强得像出鞘的利剑,锋利决然:“如果你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要我把它当成一个梦,我做不到。它是真实的,那些回忆,那些情感,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忘记。”

      她气呼呼地回到桌前坐下,打开台灯,拿出笔,开始写下明天要去教堂存放的信笺的内容,向上帝宣告自己的决心。

      “我明天也会去教堂祷告。如果这不是你想象中的旅程,我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你想提前结束旅程,想回美国,也没有关系,我可以一个人留在这里。”

      在她身后,那个一直默默站立、久久没有做出回应的人,终于在听到她说要独自留下时有了反应:“你要一个人留在这?”

      “对。”她飞快地应答,只是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他哼笑了一下。声音起初极低沉,像是从鼻腔中挤出来的,随后变成了像是被她气到一定程度突然发笑的声音。

      她清楚地听到他说道:“你不是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要把你自己的生死放在首位吗?”

      钢笔的笔尖在信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墨水迅速沁到纸张里,像一道狰狞的伤疤。赫洛伊丝直勾勾地盯着这道墨水痕迹,眼睛一眨不眨,瞳孔中倒映出这道触目惊心的墨痕。

      她觉得他一定能看得出她现在僵硬得像个假人。因为她觉得自己身体被寒冬的冰霜牢牢冻住,血液停止了流动。

      他也没有等她做出下一步反应的打算,盯着她写字的背影,继续说道:“你不是还答应过他,要保护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吗?”

      他的话犹如在她的心底狠狠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又一圈让她无法安宁的涟漪。但更像是一道曾经被深深掩埋的伤口,在此时又被重新揭开,鲜血汩汩地流淌,带来一种痛彻心扉的苦楚。

      她的内心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再也无法佯装镇定,猛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以至于椅子都因为这突然的力道带翻在地。

      泪水极大程度放大了她眼里的震惊,当她的目光与他交汇时,刹那间,她像穿透了重重迷雾,看到了在久远的过去,同样的话语曾这般清晰地在耳边响起。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含义,这一切让她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回溯。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和眉眼之间的神情,竟然与记忆中那个珍藏已久的身影不可思议地重合在了一起。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复刻般精准,奇妙又令人心悸。

      艾伦走到窗前,望向窗外的世界,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像一片片洁白的羽毛,为耶路撒冷蒙上一层虚幻朦胧的面纱。

      他侧过脸,似乎想回头看她,动作却又在半途僵住。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陪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看你这样折磨自己。”

      赫洛伊丝一怔,往后退了一小步,身体紧紧靠着桌子边缘,如同一只受伤后寻求庇护的小兽。她的手指用力抠着桌沿,目光闪躲,刻意回避他的话。

      他又望向窗外的月色,追忆那段遥远的过往,怀念之情化作了一层薄雾,氤氲在他眼中。他轻轻念出一句话:“云彩消散而过,照样,人下阴间也不再上来。他不再回自己的家,故土也不再认识他。”

      听到他念出这段话,她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过去。她还能看到他站在城墙上,双手背在身后,俯瞰他的王国。风吹动他的头巾,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忧愁。

      原来他说自己曾远离家乡竟然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听懂他话里隐藏的深意。

      “这里仍然是耶路撒冷,只不过它不再是我……不再是由鲍德温四世统治的耶路撒冷。”他转过身看着她,眉目间满是感慨与追忆,“我的历史老师说,在他的统治下,耶路撒冷王国日渐衰败。他死后,还留下了一个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国家,并且迅速走向了灭亡。”

      他想起同样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他在高院开完冗长压抑的会议,身心俱疲。他想靠在椅子上休息时,侍从递上一封来自其他国家的回信。

      他借着烛光,努力想要看清信里的内容。可无论他如何凑近,眼睛如何睁大,却怎么也看不清密密麻麻的字迹。他满心忧虑,怕自己曲解了信中的意思,于是让忠诚的泰比利亚斯读给他听。

      大部分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唯独有一句话他记得异常清楚。

      那信上工工整整写着:你们那弱小的国家,不过是上帝的弃儿,何必费力拯救?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死亡,而是面对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现状,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滑向深渊的绝望。

      他笑了一下,笑容淡然,不达眼底,她却看得出他仍然有些难以释怀。这种伤痛是隐藏在黑暗深处的伤疤,平日里被他小心地隐藏,偶尔被不经意间的触动拉扯得生疼。所以在听到他这样自嘲后,她忍不住反驳:“历史的结果不应该由谁独自承担,也不该被某些无知狭隘的人去亵渎、质疑你守护圣城的决心和毅力。”

      他被她一番激昂的话语触动,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像他们初见时,好奇认真地打量他。

      她见过他戴面具的样子。面具的轮廓线条硬朗流畅,凸显出国王的尊贵与威严。可透过面具,能感受到他被遮掩的面容下难以掩盖的病痛与沧桑。

      她也见过他因为麻风变得腐烂的身体。那些丑陋的病变痕迹,像一群疯狂的寄生虫,在他的身上肆意繁衍,不断扩散,一点点剥夺他的生机与活力。他的双臂布满了脓疮,每一处破损的肌肤都渗出浑浊的液体。他的双腿也不再有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他守护的王国也仿佛受到了牵连,如同被虫蛀的巨木,繁荣不再,生机渐逝,随着他的身体一同慢慢腐朽。

      眼前的这个人和她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她害怕只是空欢喜一场,抬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显得有些迟疑。而他在看到她这一举动便立刻明白过来。他微微低头,身子向前倾了倾,迎合她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轻柔抚过自己的眉眼。

      他眼睛锐利,透露出一种聪慧和敏锐,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种忧郁的气息。一旦笑起来,弯月般的眼睛和澄澈的眼神少年感十足。仿佛只要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所有的事物都会随之改变方向、偏移轨迹,能让人忽略掉他曾经承受的一切痛苦。

      原来那张面具下的脸长这样。

      原来那位王室的老师真的没有说错。

      在触碰到他眉眼那一刻,赫洛伊丝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滚滚而落。她有很多话想说,却被自己的哽咽声打断:“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会认错了人……我……”

      鲍德温,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自己现在又哭又笑,一定很难看。她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清楚。此刻她心里既有着重逢的喜悦,又有着过往伤痛委屈的交织,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尽,几缕发丝贴在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上。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那断断续续的呜咽还是从喉咙里溢出,像是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艾伦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手帕的一角还绣着他家族的徽记。他先是用手帕沾去赫洛伊丝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接着又极其小心地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痕。

      赫洛伊丝被艾伦的行为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他。

      他忽然说:“那晚,我并非故意不见你。”

      她忘记了思考,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开始解释这一切。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眉眼处,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有愧疚,有无奈。他说:“见了,只会让你更难过。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他们都已脆弱不堪,根本没有力气去直面残酷的分别。

      他曾艰难地抬起手,想抓住曾经的美好回忆,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想到这,他停下原本用手帕为她擦去眼泪的动作,转而伸出手指为她抹去泪水。就像他在四下无人时,用戴着手套的指腹抚过圣经中那些箴言一样,这个动作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

      他想象有一天能这样触碰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悲伤。他期待过,憧憬过,想象她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神情。如今,当这一幕真正发生,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抵达的彼岸。岁月的洪流无情地冲刷着他们的命运,让这份来之不易的相聚显得如此珍贵又脆弱易碎。

      “原来你都知道……”一直困扰她的谜题在瞬间有了模糊的答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后面的话她觉得无需说得太过直白,他定然能够懂得她的心意。

      果然,他听到她提出的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像一道光,穿透岁月的帷幕,映出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模样。他率领骑士冲锋陷阵,以无畏的勇气和卓越的智慧打败了强大的萨拉丁。那是他的荣耀,也是她心中永恒的记忆。

      “在你义无反顾跟着我去太巴列的时候。”他在温柔地诉说着一个久远动人的秘密。

      在充斥着权谋与争斗的环境和长久的孤独自我封闭中,他仍然有一颗被世间的冷漠与疏离伤害,却依然在黑暗中顽强跳动,期盼着理解与关怀的心。

      透过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他看到了她内心深处蕴藏的力量。她勇敢坚定,在面对困难与挫折时从不退缩。她付出的真心也让他早已竖起的防备之墙开始出现裂缝。

      正是因为她的这份纯粹显得如此珍贵稀有,触及到他内心最深处的角落,让他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期待。他将这份温暖珍藏在心底,私以为这样便能寻得一份慰藉。他知道自己无法给予她任何实质性的回应,因为他又怎能确定这不是一个错误,不是另一场灾难的开端?

      在经历一个多月前那次高烧后,曾经熟悉的场景、声音、气息,如同点点星光,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汇聚。那些深掩埋的情感,如同沉睡已久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顽强生长。这对他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让他不惜用尽心力去追寻。

      她听完后,眼眶瞬间又红了,不甘心地问道:“可是你还要我离开,我那样求你,你都不肯让我留下……”

      “留下做什么?做一个守墓人,直到老、直到……死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一个冰冷的墓穴,与寂寞为伴。

      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耶路撒冷,这座圣城,它承载了太多的历史和纷争。到处都是权谋的较量,信仰的冲突,是无法预料的危险,他清楚这不是她该面对的,也不应该让这些成为她人生的枷锁。她值得拥有更自由、更轻松的生活,而不是被他和他的命运束缚。

      她说,任何人、任何事和守护圣城这件事比起来都变得无关紧要。

      可是她错了。在他的心里,除去那些令人头痛的国事家事,还存放着一个无比重要的人。

      他能够为了自己背负的使命,义无反顾地豁出性命去守护圣城,哪怕死神在耳边低语。因为那是他的责任,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同样,他也甘愿为了她如此,然而君王的身份是一道沉重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他,迫使他必须将国家置于一切事物之上。

      在赫洛伊丝身后的书桌上,那里有一束微弱的光线洒下,尘埃在光中飞舞。艾伦目光闪烁,好像那些尘埃化作了过往的记忆,在他眼前纷扬。

      赫洛伊丝说:“那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听你的话离开?”

      艾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他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有她的倒影,他温柔坚定地回答:“不会。”

      因为爱是永恒、伟大的存在,是至高无上、至仁至善的存在。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用自己的回答打消她所有的担忧与顾虑。而她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她终于释怀地破涕而笑。

      她这双永远满含真诚的眼睛,如同暗夜中闪烁的微光,微弱却执拗地照亮着他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他趁此机会问道:“告诉我,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这……”她目光闪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纠结了一会后,重复了一遍信笺的内容。

      他静静地听着,深情的字句宛如轻柔的羽毛,将他的心密密匝匝地包裹,也令他想起自己曾在书中看到的一个句子。

      Vide Cor Meum。

      凝视我心。

      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摊开掌心,正是那条十字架项链。她惊讶极了,完全没有想到他后来还是去把它买了下来。

      他伸手环到她的颈间,扣上搭扣。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脖颈,带起一片温热。

      戴好项链后,他并没有拉开距离,也没有把手收回,而是缓缓朝她倾身过去。他的额头有些凉,触碰到她时,她轻微一颤。他停顿了一下,两人呼吸相融,温热的气息漫上她的肌肤,似要将心意与决心借此传递。他的目光望进她的眼底,近得能看清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他温柔地说:“如你所愿,我们在神圣之地重逢。”

      他的手转移到她的肩膀,稍稍停顿,像是在给她准备的间隙。紧接着,他揽住她的肩膀,稍一用力,便将她向自己拉近。在她靠近的瞬间,他另一只手臂迅速环绕过去,待她的身体完全贴近,手臂才渐渐收紧,把她妥帖地抱在怀中。

      她的头轻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她听到他说:“从今往后,我会尽我所能守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更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和承受一切。”

      这是他未曾说出口的承诺,每一个字仿佛从他的灵魂深处迸发而出,带着炽热的温度。她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因话语而微微起伏,从前不敢奢望的事情在这一刻变成了真切的存在。她的双手慢慢环上他的腰,先是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衣衫,带着一丝试探。当发现这一切是真实的,并非梦境后,她抓住了这世间最珍贵的依靠。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感受他的心跳和他身上熟悉而又令她心安的气息。她紧闭双眼,眼角却溢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他的衣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窗外有下雪的声音,窸窸窣窣,她睁开眼睛,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

      “看,下雪了。”

      她来到阳台,飘进来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和发梢。她伸出手,接住一片,看着它在掌心迅速融化成一滴水珠。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被雪花点缀的脸庞,在记忆中翻出了一个画面。

      那也是一个飘雪的日子。她蹲在雪地里,望着前方荒芜的战场和雪景,一言不发。战火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残垣断壁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与这洁白的雪景形成了鲜明残酷的对比。

      那时的风声在他耳边刮过,呼呼作响,将她的一声叹息吹进了他耳中。他好奇过,她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那样专注认真,连他站在她身后许久,她都未曾发现?

      后来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离那时候过去了许久。他觉得错过了便错过了,再追问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毕竟,时光无法倒流,逝去的瞬间难以追回。

      耶路撒冷一年四季中,唯独夏天的时间格外炎热漫长,酷热侵袭时,他总会想起那个画面。后来,他再未见过加利利那样的雪景,那场雪只属于她奋不顾身追随他的那段时光。

      雪还在下着,圣墓大教堂的尖顶被积雪点缀,像指向苍穹的神圣手指。耶路撒冷极少下雪,今晚的这场雪更是显得无比珍贵。它是一位慈悲的使者,将世间的一切繁杂与哀伤统统掩盖,让所有的痛苦都被深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只留下一片纯净与安宁。

      四个月后。

      赫洛伊丝刚刚结束了一堂略显枯燥的课程,收拾完书本准备离开教室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格蕾西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卡米拉,压低声音说:“你瞧瞧她的表情,我敢笃定肯定是那谁打来的。”

      卡米拉顺着格蕾西的目光看去,会心一笑。

      赫洛伊丝挂断电话后,格蕾西见她眼角眉梢都满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忍不住好奇凑过去问:“今天有约?”

      赫洛伊丝点了点头:“他说最近上映了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呀?”格蕾西追问道。

      赫洛伊丝望向窗外明媚的天空,目光随着一只欢快飞翔过的鸽子飘远,她充满期待地说道:“他说,那部电影叫天国王朝。”

      【现代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番外四(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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