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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一百零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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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钰欣的身躯，终是彻底失了温度，冰冷如玉，再无生气。
许小里安然落地，足尖轻点，周身那层莹润的结界却如琉璃般凝滞，迟迟未散。结界之内，氤氲着一股异样的静谧。
“他这是……”铭玟黛眉微蹙，眸光凝注，隐约觉着此刻的妖神，与方才那暴戾之态，竟又迥然不同。“莫非……是妖后陛下的谋划，成功了？”
断月与峨眉两位长老面面相觑，皆摇首，面上满是惑然不解。
“确是功成了。”梅荣光的声音低沉，“陛下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妖神凛冽之气，已然消弭无踪。然……他此刻，却依旧维系着妖神附体的法相。”
“那为何我瞧着，此刻的他，倒更似妖王陛下几分？”铭玟心中愈发困惑。
梅荣光唇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弧度：“或许……陛下与那妖神，本就是同一人。”
***
此刻的许小里，眼中再无半分戾气，唯有脉脉深情如春水，将胡钰欣的身影牢牢锁住，纵是双目赤红，似染血泪，也只容得下她一人影儿。
“你怎能这般傻……为何总是将性命置之度外，一而再，再而三地舍己救我？我……我于你，当真这般重要么？”他喉头哽咽，痛泣之声带着破碎的颤音，字字泣血，“罢了，这回，我绝不会再让你这般的计划得逞！我以我之魂魄起誓，待此劫过后，那残暴野蛮的妖神，绝不会再归来！能伴你左右的，只会是……妖王许小里。”
言罢，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神力如决堤之江河，汹涌澎湃，九条玄光流转的狐尾，自身后蓬然勃发。
“妖神冕下！您当真要为了这狐媚女子，舍弃您好不容易重聚的神力之躯吗？”梅潋光厉喝一声，攻势愈发猛烈，掌风如刀，狠狠劈向那层守护的结界，欲阻其行。
“这身神力，留于我身，终究是颗不定的火种，更遑论被尔等贪婪阴险之辈窥伺觊觎。”许小里浑似未闻，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至强的神力，常是祸乱与毁灭的根源。我绝不容它，毁了你拼死守护的这方天地。”
他完全忽略了梅潋光嘶声力竭的劝阻，心意已决，纵身向前。
随着神力的飞速流逝，周遭天地间的紊乱秩序，竟似缓缓归位，破碎不堪的法则之力重新流转。天幕之上，那道曾如巨兽獠牙般刺目的时空裂缝，也似被一只无形之手轻轻抚过，开始一寸寸地弥合、修补。
与此同时，许小里的身躯却如风中残烛，逐渐变得脆弱不堪。身后那九条承载着他荣耀与力量的狐尾，正一根接一根地黯淡、消散。
暮苓狐族，欲修炼至九尾之境，何其艰难，需历百劫千难，方得圆满。这每一条狐尾，皆与胸口那颗赤红妖丹相连。每断去一根，便是一次生死徘徊的剧痛。妖丹一次次遭此重创，更是让他的神魂与肉身，承受着双重的、难以言喻的折磨。
然，他此刻却甘之如饴，默默承受着这断尾之痛，恰如方才，胡钰欣为了救他，甘愿忍受妖力尽散、魂飞魄散之苦。
***
“还剩……最后两尾了……”梅荣光望着妖神那因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脸庞，心头亦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一阵阵抽痛。
无论他是令人敬畏的妖神冕下，还是与之相伴相守的妖王陛下，都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此时此刻，看着许小里强忍着痛楚，硬生生将那第八根狐尾生生扯断、消散于无形，梅荣光那份浸染了岁月沧桑的从容淡定，终是再也维持不住，眼眶泛红。
“陛下……”铭玟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落脸颊，他索性跌坐在坚硬的地面上，双手捶打着地面，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断月与峨眉两位长老亦是闭上双目，不忍再睹这惨烈之景，长袖无风自动，显是内心激荡。
谢听雪心中亦是沉甸甸地压着块巨石，他亦是尝过生离死别之苦的人，更能体会许小里此刻那份痛彻心扉。
至于梅潋光那边，脸上虽也带着悲痛之色，但那悲痛，却纯粹是计划彻底落空的失落与不甘，而非因许小里不惜自断八尾、只为守护爱人而生的感动。
***
“啊——啊——”许小里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痛吼，第八条狐尾也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于空气之中。他浑身浴血，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身体更是止不住地剧烈抽搐，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吐出来。
“荣光，铭玟，还有二位长老……”许小里声音微弱，却带着最后的嘱托，“护阵之事，便拜托诸位了。”
“请陛下放心！”众人齐声应诺，语气坚定，“我等定当以性命相护，静候陛下与妖后陛下安然归来。”
“好……如此，我便……放心了……”话音未落，许小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下。他倒在了胡钰欣身边，两人皆是苍白如纸，再无气息。
梅荣光等人刚要上前查看，却被一簇毫无征兆、骤然在空中闪烁起来的刺目光芒逼退数步。
“那是……”梅荣光在强光中眯起眼，声音带着颤抖。
“是陛下的念不下！”铭玟猛地惊醒，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许小里曾与他提及过此物——念不下，一种奇异的药草，其效在于能显现使用者心中那久久萦绕、难以割舍的执念。
“所以……究竟是何等深厚的执念，竟能让念不下在这等时刻，主动显现其效？”
众人只觉眼前一暗，仿佛被投入了浓稠的墨汁之中。待到再睁开眼时，周遭的一切景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那熟悉又残酷的战场，而似是……另一个世界。
***
万载之前，天地玄黄，未分混沌。
妖神凃亓于那无边混沌之中，悠悠转醒。睁眸之际，只觉周遭一片死寂，唯余莽莽荒山，横亘天地，枯石嶙峋，尘土飞扬。他缓缓撑起身子，衣袂无风自动，却无半分人间烟火气。
忽地，他的目光被脚下所吸引。只见周边的土地之上，竟刻着一串文字。那字迹非石非沙，却如烙印般深刻于地，工整得一丝不苟，竟无丝毫被风沙侵蚀搅动的痕迹。更奇的是，这些文字静默伫立，却隐隐泛着豆点微光，似有生命般，于这荒凉之地闪烁。
这番景象，霎时勾起了凃亓的好奇之心。他方才尚在九天神界，此刻却骤然置身于此等凡俗之地，委实蹊跷。数日前，天命降下旨意，册封他为妖神，并命他下凡一行，言称此行能助他脱胎换骨，获非凡之成长。彼时，凃亓于神界久居，早已生厌，对凡间亦是心有好奇，便不假思索，欣然应允。然应允之后，便再无意识，直至此刻方才苏醒，竟已身处这荒山野岭。
“从今往后，这座高山便是你的封地，山间万物，皆由你掌管。”凃亓茫然四顾，口中却自然而然地念出了地上那石刻文字上的话语，字字清晰。
他立于原地，沉吟良久，心思百转。目光所及，尽是荒芜，连一丝绿意也无。凃亓本是性喜热闹之人，此刻却觉无趣至极，心中顿生几分孤寂。他抬眼打量四周，那座孤零零的高山，在苍茫天地间更显寂寥。
“如此枯燥，岂非无趣？”他暗忖，索性心念一动，引动自身磅礴神力，依循着脑海中天马行空的幻想，随手勾勒。霎时间，山峦变幻，景致迭出：巍峨雪山拔地而起，皑皑白雪映着天光；幽深密林蓦然铺展，古木参天，枝叶蔽日；澄澈溪流潺潺流淌，裹挟着晶莹琥珀般的光泽；又辟出几片空地，任由清风拂过，留下一片空灵。
如此一番布置，那座原本死气沉沉的荒山，总算添了几分生气，不再那般令人心生厌倦。
然而，纵有美景环绕，凃亓却仍感孤寂。他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山间信步，衣袂飘飘，如一缕孤魂。耳畔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时而夹杂着碎石滚落的清脆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日复一日，他看尽了山间景致，从晨曦微露到夕阳沉寂，孤独感却如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心间，愈演愈烈。
“这般寂寥，何时方休？”心中烦闷，忽而灵光一闪。他再次催动神力，这一次，并非刻意造物，而是将神力如甘霖般，随心所欲地播撒于山间各处，隐入泥土，融入溪流，散入风中。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神力的滋养，如春风化雨，悄然改变着这座山。山上的草木，由枯转荣，愈发繁茂，竟隐隐透出灵性；林间的走兽，饮用了被神力浸润的溪水，也变得不同以往。渐渐地，这些生灵们萌生了懵懂的灵识。
又过数百年，灵识渐开，物种繁衍。在长年累月神力的润泽下，那些开启灵识的生灵，通过不懈的修炼，竟化作了有形有质的妖物，是为初代妖族。
而在这初代妖族之中，有四个族群，受神力滋养最为深厚，天赋异禀，实力超群。它们历经了漫长的优胜劣汰，在残酷的自然法则中脱颖而出，最终屹立于山间众妖之巅，被后世尊称为“上古四大妖族”。
自此，经过上千年的征伐与融合，各个妖族逐渐稳固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划分了地盘，形成了独特的族群文化。那座曾经的荒山，不再孤寂颓凉，反而生机勃勃，妖气氤氲。凃亓也不再终日沉溺于寂寞。
他时常收敛形骸，化作无形之风，悄无声息地掠过山间各处。时而驻足于雪山之巅，感受那刺骨的寒意；时而潜入密林深处，聆听鸟兽的啼鸣；时而流连于溪畔空地，看云卷云舒。同时，他也会“拜访”各个妖族的地盘，看着它们或繁盛或质朴，各安其业，有条不紊。见此情景，凃亓心中亦是欢喜，嘴角不自觉地带起笑意。
这方由他亲手缔造的小小天地，早已灌注了他无限的情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那时的凃亓，曾于心中立下重誓：若有一日，天灾降临，或是外敌入侵，毁我天地美景，伤我大小妖族，他身为这片天地的创造者与守护者，必当倾尽所有，拼上性命，也要保全这一切。
可他未曾料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几乎来不及反应。
***
那一日，如常，凃亓巡游于他所缔造的山川之间。他行踪飘忽，或为清风，或为流云，于这方天地间自在来去。行至山脚之际，忽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行迹颇为可疑，鬼鬼祟祟，似欲掩人耳目。
凃亓心中微凛，虽不知其意欲何为，然为防万一，便收敛形迹，悄随其后。待他稍近，目光一凝，却见那二人——前头一个，身形矫健，隐隐有妖气流转，确是妖族无疑；后头一个，步履间带着凡人的拘谨，气息温润平和，竟是人族。
这于凃亓而言，实乃千百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他身为妖神，自初代妖族诞生之日起便密切关注，却从未料到，人与妖竟能如此亲近，并肩而行，且看来关系甚是和睦，毫无平日里那般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的隔阂。
此情此景，让凃亓心中霎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停下身形，立于暗处，目光紧紧锁住那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从未想过，人与妖之间，竟也存有这般温情脉脉的可能。
自此之后，凃亓便将此二人纳入了视线。他不再仅仅是巡游，而是以旁观的姿态，默默跟随着他们，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聆听他们的低语交谈。这一跟，便是数月之久。他亲眼见到，那妖如何护着那人避开险境，那人又如何为那妖寻来稀有的草药。他看到他们在夕阳下并肩而坐，共享一捧清泉；看到他们在月下低语，分享着彼此的故事与心事。
渐渐地，凃亓心中那份震惊，化为了深深的思索。他开始明白，人与妖之间，并非天生便是仇敌。若两族愿意放下隔阂，以诚相待，和平共处，定能开创一个远比此刻更为辉煌灿烂的未来。这想法如同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然萌发。
然而，凃亓也深知，这愿景虽美，却非一人之力所能及。他虽神力通天，掌管此方天地的自然之息，呼风唤雨，改天换地，皆在弹指之间，但人心叵测，幽深难测，远非自然之力可比。他自身为妖，虽能理解妖族的情感，却终究难以揣摩透凡人那般复杂多变、难以捉摸的心思。
思虑再三，他明白，若想将这愿景付诸现实，他必须亲自出面，让这方天地的人与妖，都知晓他的存在与意图。是日，他选了一个恰当时机，在那二人于山间一处清溪畔歇脚之时，显出身形。
***
“吱呀——”仿佛惊起了一阵无形的轻风，那二人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警惕地望向他。
但那妖的反应快如闪电，凃亓的身影尚未完全凝实，他已本能地横跨一步，挡在了那人身前，双目圆睁，厉声质问：“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凃亓见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几近满意的神色。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神祇特有的空灵与威严：“尔等在此地生存了这般久，怎的，连本座也不认识了？”
话音落，凃亓并未再多言，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刹那间，天地变色——方才还晴空丽日，此刻却阴云密布，狂风骤起；清溪之水，竟化作倾盆暴雨，自天而降，又在他另一抬手间，冻结成冰，悬于半空。山石挪移，草木枯荣，皆在他一念之间。
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控自然的神通，无论是那目瞪口呆的凡人，还是见惯奇幻的妖族，皆是生平首见，一时间竟忘了反抗，只觉目眩神迷，心神俱慑。
“如何，现在，该认出本座了吧？”凃亓收回神力，周遭一切恢复如常，他看着二人，语气中带着得意。
“改天换地，操控自然……”那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随即猛地一揖到地，“莫非……您便是传说中，我等栖息之地之主，妖神冕下？”
“是。”凃亓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可那凡人依旧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妖。那妖侧过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急促而简短地介绍了一番关于妖神的种种传闻与敬畏。
那凡人听罢，脸上惊疑不定之色稍褪，眼神中终于多了几分恍然与敬畏，应是也信了这妖的话。
“不知妖神冕下大驾光临，找我二人有何吩咐？”那妖重新站直，恭敬地问道。
“不急，不急。”凃亓摆了摆手，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沉吟片刻，才缓缓开言：“本座今日见尔等相处甚洽，心中有所感悟，故而前来。只是，还望如实相告。先问个简单的，可否告知本座，你们二位，姓甚名谁？”
“我没有名字。”那妖坦诚地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似乎对此并无在意。初生山野的妖族，未受教化，无名无姓，亦是常理，正如凃亓的名字，也是自己随心所欲所取的一般。
““那你呢？”凃亓又将目光转向那凡人。
“在下……梅潋光。”那人略一思忖，恭谨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梅潋光？”凃亓念了一遍，点了点头，“倒是个雅致的名字。那这样吧，你既无名，便由本座为你取一个，如何？”他看着那妖，眼中带着几分善意的笑意，似是觉得这举手之劳，亦是乐事一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