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相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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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传绪睡得浅，半夜里突然被一阵声响吵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是那个男孩还有他的爸爸，那个醉酒的男人。
男人愤怒地说着什么，小孩则在呜咽。
江传绪小心翻身下床，把门打开一条缝，凑上去看外面的情形。
外面还是很黑，但是能看见一点朦胧的轮廓。那个男人现在正站在大厅角落，窗子的边上，和他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但是江传绪仍然可以听见他们说话。从他说话的语调可以听出来，那男人现在应该是全然清醒了。
他压低声音斥责道：“你怎么一天到晚尽干蠢事！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带回来的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你在哪里碰到他的？”
男孩不说话，他一把揪住男孩的头发，把他往下按，男孩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说话啊！又不是哑巴！”
他显然气愤极了，“你把那个姓江的搞回来干什么，他自己好好的大宅子不回，怎么会到我们这来？我可一点都不想和江家沾上关系，虽说他们家发了大财，可谁知道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最近我可还听说，江传绪他爹想在家里装监控，你说是不是见鬼了，正常人哪里会这么做的！”
江传绪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家有些方面过于高调，容易招人妒恨，但没想到有这么严重！他暗自咬牙。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说起他们家就奇怪！每年两口子也就回来住这一会，还总是不安宁，隔不了几天就吵架！上次他们在院子里大吵，我正巧从他们屋后面的水田里经过，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江传绪他妈说：‘这男人铁定是外边有人了！只恨我找不到证据！’”说到这里，他还使劲向下挥舞了一下拳头，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看啊，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啊！原来表面光鲜亮丽的人家，背地里也有这么多不能为人所知的下流之事！我看呐，江传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传绪呼吸急促，眼睛死死盯住男人大笑的脸，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男孩突然说话了，他抬起自刚才起就低下去的头：“他不是坏人，他对我很好……他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我让他来家里的，你不要再说他们家不好了。爷爷会听见的。”
“我管那个老头子干什么！”
男人的脸又生气地皱成一团，凶神恶煞地吼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还帮着外人说话！你还让江传绪住在我们家了？我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就要让他滚蛋，从哪来回哪去吧！”
他抓住一个酒瓶子就使劲一扔，砸在地上，无数玻璃碎片溅到男孩身上。男人还是不解气，嘴里念叨着什么，四处找着趁手的东西。
夜是那么黑，但是人的眼睛却能在黑夜中闪烁。
男孩蜷缩着，整个人显得无助又可怜，他忽地抬起眼，和江传绪四目相望，共情或是怜悯，这种目光给他带来的冲击，江传绪很久都不能忘记。
男人发出一声短暂的呼声，又折返回来，手上多了一个长条的东西。
“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男孩明显瑟缩了一下。
江传绪猛地把门推开，抢上前去把男人手里的铁棍夺过来，转身挡在男孩身前。他的动作很快，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形势就被反转了。
男人望着空空的双手，又看看儿子，最后目光转回到江传绪脸上：“你都听见了？那没办法，我说都说完了。不过现在是家事，你也要管？”
“闭嘴！”江传绪微微喘着气，他不想再说关于自家的事情，就大声道：“哪有你这么管教孩子的？你简直不配为人父亲，这孩子这么好，你却这么压迫他，良心不会痛吗！”
男人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脸色涨得紫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滚！我怎么教育孩子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快滚！我要打死你们！”
江传绪赶紧拉住呆愣在他身后的男孩，撒开步子就往门外跑，他们脚步很快，出了门后男人却并不继续追他们，只是在屋里气急败坏地骂。
“呼……呼……”
他们一口气跑出去有好几百米，确认身后无人跟来，才终于停下来歇气。
“真是疯了。”江传绪喃喃道。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看见男人要打人，他脑子一热就冲出去了，这样的冲动放在以前是根本不会有的。现在晚风一吹，他终于冷静下来，回头一看，发现小男孩也在看着他。
“没事吧？”
男孩摇摇头。
“你就这么跟我跑出来，回去的时候怎么办？我可再也不会去你们家了，到时候他会把对我的怒气一起撒到你身上的。”
男孩低头：“不知道。”
江传绪：“是我不好，没考虑后果就动手了。不过你那个爹……！”
他想了想，还是住口。这已经不是他能管的范畴了，多说无益，不如想想眼下怎么办。
“今晚是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不要想着还可以去我家。”
江传绪问道：“你累吗？”
男孩还是一贯地摇头，“不累。”
“那行。反正现在天气好，在外面待一晚也没什么。但是我不喜欢待在太黑的地方，咱们就找一个月光明亮的山头，在边上走一走坐一坐，累了就随便找地方躺着睡一觉，凑合一晚吧。”
男孩听了，似乎还松了一口气，很轻易地接受了江传绪的提议，仿佛他刚刚也在为今晚二人的容身之处发愁。
他们悠悠走到山的背面，顺着小路继续一直往前面走。夜风习习，吹得人很舒服。
江传绪的余光瞥到身旁的人几度开口，想要说话，但又闭上了嘴巴，他不解道：“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问吧。”
男孩又看了他一眼，这才问道：“你的家里人，也对你不好吗？……不然你怎么不回家？”
江传绪哑然。良久，他失笑：“你这个问题还真是……”
怎么说呢？父亲早年努力打拼，带着他和妈妈一起在云都定居，让他从小在大城市里长大；母亲对他也很好，休息的时候总是带他出去玩，给他买各种各样的新玩意。不过三个人不能凑在一起，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制造矛盾的机会，就只会对对方开炮了，留下江传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江传绪奇怪，在他有所成就的时候，去找父亲，父亲会对他微笑，去叫母亲，母亲也会为他骄傲；而在他遇到挫折时，父亲总是沉默地在背后支撑着他，母亲则会给予他最暖心的拥抱。他曾经以为他拥有世界上最暖心的家人，那后来，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他摇摇头，收起这些泛滥的情绪：“不知道，或许挺好的吧。可是正如你之前说的那样，我并不快乐。”
男孩像是被他的话给弄糊涂了，江传绪轻笑一声：“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不如想想自己吧，你家里人对你好吗？你可别告诉我，你觉得你爸对你挺好的。”
男孩绞着双手，从喉咙里面含糊地说：“爸爸只是……妈妈走后他就这样了。”
他很快又变得坚定，“但是我也有很好的家人。妈妈还在的时候，她对我非常好，爸爸也还不是现在这样子的。爷爷则是一直很关照我。妈妈以前对我说，她非常非常爱我，她想把全世界的爱都送给我，每当我想她的时候，我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心情。”
男孩把手放在胸前，神情也变得陶醉，好像他真的沉浸在爱的海洋中而看不见现实世界了。
不知道是他哪句话哪个字眼或者是哪个动作刺痛了江传绪，江传绪又觉得自己心里不对劲，觉得自己像是隔着一道玻璃在看世界。
他最后只干巴巴地道一句：“你妈妈对你很好。”
男孩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他脸上带着些许天真和稚气，乌黑的眼珠认真地看着江传绪：“谢谢你，你也对我很好，谢谢你今天晚上帮我。”
“今天晚上我不是……！”江传绪想大声喊出来，他做这些不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而是为了自己心里那个孤独可怜的孩子，刚刚他在这个男孩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男孩疑惑地注视他，他只得继续说：“我也没想到今晚会这样。不过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既然发生了，就想想如何面对吧。”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一块开阔的高地，脚下是柔软的青草，一踩上去，他们的鞋子上就沾满夜晚的凉气。月光清寒，远山的轮廓朦朦胧胧，山后有片竹林，风一吹，就发出簌簌的声响。
男孩的回答混在风声中，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他说：“我会好好读书，如果爷爷的病需要人照顾，我就在家自学，我会好好生活，我会努力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他的神情那么严肃，他的目光又是那么炽热，他饱含感情地看着江传绪，嘴唇开合还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是风声太大了，江传绪没有听清。他根据男孩的嘴型猜测，说的应该是“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人”，或者之类的话。
江传绪先是一笑，很快目光又黯淡下来。“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说不定会失望的。”江传绪在心中对男孩说道。
他躺在草地上，轻轻合上眼睛，在晚风的温柔和青草的柔软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他看不清她的长相，却知道那一定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是那么温柔，轻轻把年幼的自己揽进怀抱，亲吻他的脸颊。他听见她说：“妈妈爱你哦。”
梦中的自己似乎是流泪了，因为他醒来发现自己脸上有类似露水的痕迹。
此时太阳的边缘还尚不明确，群山在远处绵延，时而被悬崖打断了轮廓，山谷里有鸡群在打鸣，空气中传来阵阵寒意。
江传绪怔怔地坐着，微弱的晨光为他的脸镀上光芒，晨风渐起，发丝凌乱。他轻轻转头，看见手边赫然一朵小白花，昨天晚上这里还空无一物。
那个男孩不见了。江传绪四处寻找他的踪影，还试图呼唤他，但是始终不见他的影子，也没有听到回音。
他默默捡起小白花，放进上衣口袋里。林子里似乎有人踩断了树枝，但他回头望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沿着凄凉的日光，江传绪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