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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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够感知命运吗？即是说，当命运走到了拐角处，人们自己能够预料到即将到来的转变吗？如果不能，谈何转变；如果能，却也无能为力改变结果，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命运了吧。
江传绪曾经听人说，回首往事，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只知道他在看到李竹禧向他走过来的时候，内心竟然升腾起一股挣扎的欲望，就像一个人在大海落水，拼命挣扎想要上岸，却发现四面八方全是汹涌的海水，根本没有岸的影子。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但同时他的大脑非常冷静。
李竹禧是书记的女儿，刚上初中，他见过这丫头好多次。李竹禧扎着小马尾，身穿格子裙，背上背了个粗布缝的书包，应该是正要去上学。
江传绪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着，不知道那个小男孩什么时候才能重返学校。
两人的距离缩近了，江传绪看到她的表情有点闷闷不乐，细细的眉毛像是有心事一般轻轻拧着。
见到江传绪后，她脸上那种表情更明显了。她跑过来，马尾在后面一甩一甩的。
“江哥，原来你在这！我就说怎么没看见你呢。不过也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这会儿也不会待在家里。”她用表示理解的眼神看着江传绪。
江传绪有种不好的预感，刚刚那种挣扎的感觉又来了，他小心地验证：“我家里怎么了？我昨天晚上没回家。”
“什么！你不知道！”
李竹禧急得跳起来，“你们家，你们家……哎呀，那个吴阿姨来你们家了呀！我刚刚经过你们家，看到她带着个孩子敲你们家的门来着，你妈妈好像让她进去了。不过我也没确定我有没有看清，我急着去上学。”
吴沁芳？她来干什么，还让她进去了？
江传绪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对李竹禧说：“多大点事啊，不就是来了客人吗。小孩子家家，不要老是操心大人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上学！喏，快去学校吧，别迟到了。”
他拍拍李竹禧的肩膀，疾步往自家方向走，边走边在脑子里预演几种可能性，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知道，吴沁芳绝非善茬。有些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心里越是焦急，道路就越显得漫长，等到终于看见那三层的楼房，江传绪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浸湿了。
从外面看还算正常，院子里的门还开着，但是正屋的门是紧闭着的。
江传绪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救助一般胡乱看向地上啄米的小鸡，做了个深呼吸，走过去敲门。
没有人应，门没上锁，他索性自己一把拉开了。
屋子里的氛围十分诡异，由近及远坐着江传绪的母亲、父亲、吴沁芳、还有一个他没怎么见过的小孩。
几个人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像是他们周围无形的屏障。江父江母的表情都很严肃，吴沁芳的脸上则透出一股轻松。
最先看到江传绪回来的江母说话了：“看呐，我儿子回来了。我儿子可是比你儿子大上不少呀，你就这么狠心？还是说你年纪大了，更喜欢老来得子？”
她话中带刺，更是有意强调了“你儿子”。
江父“噌”地站起来，脸上再也挂不住了。
“你够了没有！什么你儿子我儿子的，我自己儿子是谁我还不知道吗！都说了那个小的不是我儿子，他是姓吴，不是姓江！”
“那个小的”被他的吼声吓到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吴沁芳身边，嘴里喊着要找妈妈。
吴沁芳将他抱起，用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脸上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神色。小孩逐渐又安静下来了。
江母看到这岁月静好的一幕，眼睛不知怎么有点发红，她用那双愤怒的红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丈夫：
“就算现在不是，你能保证以后不是吗？你能指着天跟我发誓，你跟那个女人没有做过一丁点儿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江父浑身都在颤抖，双手成拳紧紧握着，已经有点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挣扎。但他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再看向江母，把眼睛重重地闭上了。
江传绪自从进门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从始至终没有插过一句话。他脑海深处还是有着“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的思想，尽管现在的他通俗来讲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了。
他看着眼前这陌生又似乎无数次在记忆深处出现的画面，压抑和悲伤就像潮水一般密密麻麻涌来，从前他的那颗快乐的心早就像蝴蝶蜕下的羽翼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吴沁芳的坦然自若和二人的不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抱着手里的孩子，起身走到一直沉默寡言的江传绪身边。
“来，小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江传绪哥哥，快叫一声江哥哥呀。”
这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刚刚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现在瞅见了陌生人，又流露出一丝怯意。
他用手指紧紧抓住母亲的衣领，细声细气道：“江哥哥好。”
江传绪并不理会他，只是神色恹恹地看着这对母子，那眼神就像是看着空气中最不起眼的尘埃。
小吴没有得到回应，小脸变得发红，又开始低声啜泣。
吴沁芳倒也不强求，左右小幅度地晃起胳膊，嘴里哼唱着轻柔的音调，小吴逐渐又被安抚好了。
“我结过婚。”
吴沁芳突然说：“大概六年前吧，我嫁给了浦村里的一个男人。其实我并不喜欢他，但是没办法，谁让我家穷呢，他给的礼钱又多，我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嫁过去了。”
“我虽不喜欢他，但还是愿意和他过安稳日子。谁知他这人懒惰至极，性情也让人捉摸不定，每天在外花天酒地，什么活也不干，全靠老一代人留下来的遗产过日子，当初他娶我花的那一大笔钱，就是为了找个人来给他做牛做马。”
“我开始后悔，但当时我已经改随夫姓，娘家那边对我的话是半点不听了，只知道让我不要折腾。”
吴沁芳说话的语调平缓，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后来，我生了孩子，以为他会收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他是一点都不想当爹，只想当个甩手掌柜，盼望着孩子一眨眼就能长到十八岁。我的日子更难过了。”
“再到后来，可能是老天开眼了吧，那个男人竟然得了重病，没多久就死掉了。想来这也不是意外，他生活习惯不好，脾气也暴躁，早该去死了，我巴不得他死了干净。”
她抱紧怀里的小吴，“他死了，我就守着孩子过日子，打算等孩子以后长大了我就一个人……可是谁知道呢，老天爷又开眼了！”
“总有一个男人，会把别人不能为你做到的事，全都轻易做到，我现在就算是遇见这个男人了，你说是不是？”
江传绪冷笑：“他今日能为你做，以后就可以为别人做。你不怕最后落得和我妈一样的结局？”
“事在人为。我也相信老天爷同样的事情不会让我经历两次。”吴沁芳不为所动，脸上还是从容的神态，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刚才的情景你也看见了，我看呐，你还是聪明点的好，也别跟我过不去了。”
“以后啊，我们就是一家人。我抱着的也就是你弟弟，来，你抱抱他。”
吴沁芳突然将小吴塞到他手里，江传绪猝不及防下意识接了过来，只觉得这孩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轻。
在一旁落泪的江母看到这一幕，疯了一般冲过来，从江传绪手中夺过孩子，又半塞半扔回了吴沁芳那里。
可怜的小吴被这么一折腾，眼泪又开始哗哗地流，可惜这会儿没人有功夫去理睬他。
江母眼里满是愤怒，身体紧紧绷着，像一只露出全身尖刺的刺猬。她尖声道：“他是我的孩子，我们永远都不会承认你！”
“你是比我年轻，长得也漂亮，但愿你以后不会落得我这般田地！”
她恶狠狠地说完，又看向一旁沉默的江父。
“姓江的！从今往后你和谁过日子，我都不想管，也管不着了！但是江传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永远是我的孩子，你们别想抢走他！”
江传绪心神巨颤，之前所有的话远没有这句来得震撼，险些也要流下眼泪。他和父亲对望，一时百感交杂，不知道是哪种情绪占了上风。
江母不断深呼吸，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江传绪知道她不想让自己难堪，要用最得体的方式转身离开。
江母转身，想要带着江传绪一起离开。突然，她看到江传绪上衣口袋里的那朵小白花。
“这是什么东西？你还有这种心思？现在还不到给你爸戴孝的时候！”
她一把掐住那朵娇弱的花，细嫩的花瓣在无声呻吟，转眼就被抛弃在了地上。
江传绪想要捡起来，但是江母已经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江家大宅。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
坐在离开浦村的火车上，看着周围景色不断远去，江传绪脑海里先后闪过很多画面，冰凉的溪水、疯狂的夜晚、还有月下的对白……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树木、稻田、房屋纷纷在眼前掠过，他的心也快要被火车冲碎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没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