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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寿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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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回答简直是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听到这个答案,齐茷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顾鸾哕则是又气又无奈。
顾鸾哕嗤笑一声,语气忍不住地嘲讽:“王老板,你这掮客当得可真‘尽职’,连雇佣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怕不是收了钱就闭眼当瞎子?”
齐茷下意识蹙起眉峰,霜白的眉宇间拢起一抹淡淡的不悦,声音轻而稳,带着如玉般的温厚:“鸣玉兄,言重了。”
顾鸾哕挑眉看他,眼底愤怒依旧,又增添了不知多少的不满,刚要开口再刺几句发泄怒火——他本就因线索断在这种荒唐的疏忽上憋了一肚子气,正想借着指责王八郎出口恶气。
可话到嘴边,他却忽然瞥见齐茷微蹙的眉心,那双素来淡漠如霜潭的眸子里,竟清晰地映着对王八郎的怜悯。
那一刻,顾鸾哕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竟硬生生咽了回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心中其实也明镜似的——再逼问指责下去,这胆小怕事的普通汉子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到时候证词失真,反而耽误事;更何况,借着家世权势逼迫一个平民,实在是下三滥的行径,他堂堂顾二少素来不屑为之。今日若不是被气昏了头,他绝不会说出那般刻薄的话。
可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是,此刻脑海中盘旋的,既不是查案的利弊,也不是身份的体面,而是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
如果我再说下去,阿茷会生气。
这个念头像颗突然炸开的火星,让顾鸾哕瞬间僵在原地。他看着齐茷眼底那抹不容错辨的不赞同,竟莫名觉得喉咙发紧,方才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连带着后半截指责的话,都在瞬间被堵得无影无踪。
他活了二十多年,向来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何时这般顾忌过旁人的脸色?即便是在最敬重的母亲与兄长面前,在触动底线之时他也会坚持己见,并不避讳和母亲兄长争吵。
可此刻面对齐茷那副君子不忍的模样,他竟破天荒地讷讷无言。齐茷的眼神太干净,眼底残存的那抹怜悯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因线索中断而升起的怒火。
这一刻,顾鸾哕只觉得心底那点残存的恼怒都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连眼神都不敢再直视齐茷,下意识地飘向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明杖顶端的墨玉,竟有了几分难得的窘迫。
好一会儿,顾鸾哕才整理好了心态,用平和的语气说:“说说吧,是怎么个情况?”
王八郎哭道:“当时他说得太可怜了,我又见他细皮嫩肉、谈吐文雅,看着就不像坏人。同情心作祟,我便只问了名字,他说没带学生证,我也就没继续追着问。至于名字……”
他犹豫了半天,在顾鸾哕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才嗫嚅道:“他说他叫……林下。”
顾鸾哕:“……”
齐茷:“……”
杜杕:“……”
顾鸾哕当场被气笑了,文明杖拄在地上敲了一下,声音大的刺耳:“他说他叫什么?”
“林、林下……”王八郎缩着脖子,一脸委屈,“我当时觉得这名字文雅,一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起的,就没多想。直到今天听说郑公馆出了事,我心里不安,去凇江大学问了问,才知道人家根本没有叫林下的学生,只有一位叫林下的先生!我当场就知道坏事了……”
如果那个学生心里没有鬼,怎么会冒充教授的名字?当得知这个学生的名字是假的的时候,王八郎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完蛋了,郑公馆的案子八成真的和那个学生有关,而那个学生偏偏是他招进去的……
王八郎一天都没心思干活了,心里寻思着巡警到底能不能查到那个穷学生身上,又能不能查到他的身上……这样混乱的思绪让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结果最终怕什么来什么,他一回家看见的就是三个穿戴整齐的大男人,当时王八郎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不完犊子了吗?
一想到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王八郎就一阵后怕。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几位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知道他撒谎,绝不可能让他进工程队啊!”
齐茷立刻侧身避开,坚决不受这跪礼——君子不为苛察,若是坦然受了这一礼,被折辱的反倒是他自己。
他沉声道:“起来说话……事态还未明朗,你无需如此。”
顾鸾哕抢先一步扶起王八郎,语气依旧是平淡中带着冷漠,却又夹杂着几分安抚:“起来吧,只要查证你与此案无关,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顾鸾哕扶着王八郎胳膊的手微微用力,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心底不由得长叹一声。他主动放缓了语气,连眼神都柔和了几分:“你只需如实相告,我们要的是凶手,不是迁怒无辜之人。”
说这话时,他余光瞥见齐茷紧绷的眉峰稍稍舒展,心底竟莫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的脸上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意,眼底带着调侃:“毕竟,我们的小君子都发话了,我又哪里敢为难你?”
齐茷:“……”
被顾鸾哕这般轻佻的调侃他已经习惯了,一开始还有几分不适应,现在却已经能平和地听着顾鸾哕的不着调。此时此刻,齐茷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只是重新坐回原位,将笔记本收得整整齐齐,显得他看起来有点忙。
王八郎不信顾鸾哕的承诺,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问几位爷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当然没人留下来,三人和王八郎又简单地说了几句,得到了王八郎“再见到那小兔崽子我肯定能认出来”的承诺之后,就离开了云福胡同。
……
夜色已深,胡同里没有路灯,皎洁的月光将路面照得隐约可见。
低矮的房屋浸在朦胧月色中,齐茷走在后面,素白的衣袂在月光下翻飞,恰似一片飘落的霜叶,清冽又孤高。
“真没想到会从王八郎这里得到线索,竟然会断得这么快。”齐茷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不齿,“竟敢冒用先生的名字,实在是无耻至极,毫无半分文人风骨。”
“风骨能当饭吃?”
顾鸾哕回头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脸上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冲淡了身上的锐利,显出几分柔软来。
顾鸾哕轻笑一声,眉目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意味:“这冒牌货倒是聪明,知道挑个有名气又好记的名字来混淆视听。”
齐茷抬起头去看顾鸾哕的脸,却发现他的表情在月光下一片朦胧,让他根本看不分明。
齐茷的心忽然就跳了一下。
顾鸾哕却忽地走近两步,故意凑到齐茷耳边,语气轻佻:“不过话说回来,小君子,你这古板劲儿,倒和林下先生挺像,难怪你们是师生。”
齐茷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脸上带着明显的抗拒:“鸣玉兄,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我皆是男子,当保持分寸。”
“哟,还男女授受不亲?”顾鸾哕嗤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这些老古董规矩不放?我看你不是‘小君子’,是‘老古板’。”
齐茷:“……”
杜杕在一旁听着,悄悄加快了脚步——这两人一个小古板一个大纨绔,凑在一起简直是修罗场,偏偏气氛又诡异的和谐,让别人都掺和不进去。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杜杕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鸣玉兄、阿茷,你们觉得……这个穷学生会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齐茷的心神被拉了过去,也顾不得和顾鸾哕吵架了,正色道:“大学生、去过案发现场、很有可能在郑公馆待了一个晚上而无人知晓……种种线索都指向他,他就算不是凶手,也肯定是同伙。”
杜杕闻言,冷硬的眉峰微微舒展,指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依旧沉稳果决:“这样,我立刻回巡警厅,调动人手排查无冬市所有高校的学生,重点盯紧凇江大学——毕竟他冒用了林下教授的名字,大概率与此校有关联。”
顾鸾哕却缓缓摇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下巴,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语气轻飘飘的:“没这个必要。”
“鸣玉兄,这是为何?”杜杕一怔,眼底闪过明显的不解,眉头重新蹙起,连带着声音都沉了几分——在他看来,这已是目前最简单的方法。
顾鸾哕站直身体,月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修长,宛如玉树临风。
他歪了歪头,态度轻佻,语气却傲慢中带着几分笃定:“怎么排查?姓名是假的,年纪只能靠王八郎模糊的记忆推断,身高体型更可能刻意伪装。更何况,他冒用林下先生的名字,未必是凇江大学的人,说不定反倒是故意抛出的烟雾弹,就是为了让我们在高校里白费功夫。”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现在就兴师动众地去排查,不过是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反而会被真凶牵着鼻子走。”
齐茷站在一旁,月色下显出几分霜白的脸上满是凝重:“那鸣玉兄的意思是……”
“我嘛……”顾鸾哕故意拖长了语调,手还在下巴上轻轻摩挲,眼神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尤其是在齐茷那副好奇中又带着几分急切的模样上多停留了片刻,眼底的戏谑越来越浓。
在齐茷屏息等待、杜杕也凝神倾听的瞬间,他忽然咧嘴一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事已至此,不如先吃饭吧。”
齐茷:“……”
杜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