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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 ...

  •   《多雨之地》
      文/矢青渡
      2025.05
      一个习惯了流浪的人,身体总是居无定所,四处奔波宁愿死在路远马遥的天边。但在他的不为人看见的骨头缝里,或许也向往着一片水草丰沛能够栖息他的多雨之地。
      /
      “你看到了什么?”神婆追着南水问道。南水睁着茫然的眼睛摇了摇头,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没有看到外翻的肋骨,也没有看到落荒而逃的尸体,更没有看到神婆手上带血的砍刀。南水平静地说:“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神婆丢下刀,将南水请出了神庙。她就坐在门槛上,睁着她那双什么都看不见又什么都能看见的眼睛发呆。安之赶集回来,背着几只小鸡轻快地路过南水。她问南水:“南水,你怎么总是乱跑?”

      南水就沉默,她不愿意说。安之从背篓里取了只小鸡出来放在南水的掌心里:“南水,这是小鸡,这只送给你了。”

      “它还能活很久很久。”南水说。
      安之笑着问:“那我呢,南水?”
      南水抿着唇小小地笑了一下:“你会长命百岁。”
      “算你会说话。”

      南水捧着小鸡,安之牵着南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林子里。雨后的竹林里生了雾气,人走进去便消失了。南水睁着她那双茫然的眼精准的在一圈幽幽绿光中找到其中最亮的星,她知道那就是安之。

      安之问南水:“你怎么又跑到村边去了?”

      南水沉默了许久才嗫嚅着说:“不知道,我看不见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那里。”

      南水只是想出去,想见见集市的样子。他们都说她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可南水明明能见到,人,树,活着的灵魂还有死去的躯体,她都能看到。她想走出村子看看外面的模样,只是无论怎么走,她也走不出这片森林。

      外婆不在家。南水把小鸡放进鸡笼里,然后又走了出去。小麦收割了,南水拎着水壶往地里走。同村的李二娘牵着南水走,从石子路走到田埂,穿过一地的茶树后就到南水家的地了。

      一把镰刀从麦杆上横过,麦穗就落在了地上。太阳照着金黄的小麦上,明明看不见,南水还是想落泪。

      外婆见了她问:“幺女怎么出来了?”南水朝李二娘道谢后,走到田里到外婆身边,她们一起坐在田埂上。南水闻到了外婆身上小麦成熟的味道,她的眼睛看到了的麦穗沉甸的样子,她笑着说:“外婆,今年又是个丰收年。”麦田,外婆,还有鸟鸣。南水睡着了,她靠在外婆的肩膀上,听着鸟鸣,闻着麦香。梦里面外婆在给她做糍粑,一锤一锤打下去,好甜。

      “外婆,我想去赶集。”南水说。
      外婆手上的镰刀停了,她问:“幺女,怎么突然就想了?”
      “不是突然。”南水摇头说,“日日夜夜都在想。”
      “等外婆收完麦子就带你去。”

      外婆腰弯成了一把镰刀,从南水心头收割而过。南水也跟着弯腰,她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篓蹲在地上捡麦粒。南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好痛,没有来由,眼里好像有什么要出来了。她抬着头望天空,看不见。

      蜜蜂停在南水的手上,她看了两眼后问外婆:“槐花要开了,养蜂人来了吗?”外婆就问南水怎么知道的,南水说我看到了蜜蜂。蜜蜂飞走后南水掂量了两下篓里的麦粒给外婆说:“婆,我想拿这些麦子换蜂蜜。”

      外婆笑着说:“行,小南水想换什么都行。”

      秋季的小麦金黄,一阵风吹过,麦浪滔滔不绝。南水捡起一粒麦粒搓掉麦麸,像阿婆一样咀嚼起小麦一生的结晶。阿婆只是将麦粒在舌尖上滚一圈,牙尖轻轻碾过它,就知道一年土地的收成了。南水做不到,她只能咬着麦粒,听着麦语,小麦的一生从南水心里滚过,她也在心里想着自己的悲苦喜乐。最后南水决定,她要带一些麦粒回去给小鸡。

      南水不再外出了,她开始抱着小鸡坐在门槛上等着阿婆带她去集市。门外路过的人都跟南水打招呼,她闻着气味来分辨人。外婆的味道是甜的,南水闻了就想笑那是幸福的味道。李二娘的味道是辣,比南水家里的红油辣子还辣,有些呛人,可是南水喜欢。南水喜欢甜,也喜欢辣。南水爱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气味还有人。

      又有蜜蜂来了,南水能闻到花粉的味道,清甜中带着一点苦,总让南水想起北边山顶上那株可以吃花蜜的灯笼花。南水爱吃它的花蜜,摘下花朵,去掉花瓣,吮吸花朵最中心昨夜的露水。甜滋滋的,但又有一点点花的涩。南水总担心自己总吃花蜜,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蜜蜂飞走。

      她问小鸡:“你从集市上来,你见过养蜂的人吗?”
      小鸡不语,只是一味叽叽喳喳。

      南水喃喃着:“蜜蜂吃花蜜和花粉产了蜂蜜,身上都是花香。养蜂人以蜂蜜为食,身上的花香肯定更重吧。”

      晚上阿婆回来后,南水靠着阿婆的肩膀上问阿婆:“婆,你见过养蜂人吗?”外婆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星,把身下的躺椅摇晃起来,慢慢悠悠地说:“见过。养蜂的人就住在山脚下,你沿着河一直走见到一棵巨大的桢楠树,他就住在树下的小屋子里。”

      “养蜂人不爱说话,他一个人住在河边,溪水哗哗流,蜜蜂嗡嗡飞,只有他是最安静的不爱说话,他们都叫他哑巴。他会做南瓜饼,炸饼子的时候香味飘得很远很远,山上的人闻见味道下山,他就给每个人都分一个饼。”

      南水突然想去见一见养蜂人了,从前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前瞪着一双没有灵魂的眼睛。外面的春暖花开总与她无关,如今她想走出这扇门,走出她心里长久以来的荒漠。蜜蜂在小镇里飞来飞去,也在南水的心里叫嚣个不停。她对一个走南闯北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养蜂人前所未有的好奇。

      小镇是片多雨之地,五月的麦收后又下起了雨。外婆呆在家里,南水挎着她的小竹篓准备去找养蜂人,她撑着一把伞在前面拄着一根树枝跌跌撞撞地走。外婆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心脏被由她而生的线给牢牢缠了起来,她一动,心就一紧。雨后的小镇雾气缭绕,人影绰绰,时间付诸于流水中,南水的心里是那样的哀戚。她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知道,可是她不能说。

      顺着溪水走,南水闻见了一阵浓烈的花香,有山上的槐花的所有那么香。她情不自禁地随着花香走去,直到蒙蒙的幽绿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光亮如春的生机。南水问:“你是养蜂人吗?”那人只点头,南水没听见回复又问了一遍。养蜂人也就是春生这才发现原来她是个盲人,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只好开口说:“是。”

      他已经许久未曾说话了,在长时间的漂泊流浪中他早已习惯一个人,交流成了不必要的东西,于是不再说话成为一个失语的哑巴。但现在他不得不说话,只好张开生锈了很久的喉咙,停滞的口腔中再次弹奏出声音。音调短小急促又艰涩,一晃而过,南水只听个大概。

      花香从春生的身体里渗透出来,一点一点地侵袭南水。她一呼一吸见,再也闻不见雨后泥土的清新,从未有过的浓墨重彩就这样直击而来。南水举起手中的竹篓说:“我想用这些麦子跟你换一些蜂蜜可以吗?”春生探头看了一眼她的麦粒,颗颗饱满都是壮实的丰收,他点头然后又轻咳一声说:“可以。”

      他接过南水的竹篓,让她跟着他走。春生鼻子耸动两下,跟着花香的源头走到春生楠木下的小木屋。木屋中间摆着一个小缸里面装着许多麦粒,但都不如南水的饱满。春生将竹篓里的麦粒都倒进小缸中,要把竹篓还回去时,他突然看见竹篓的缝隙里夹满了泥土与碎石,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把一小罐蜂蜜装进竹篓里挎在了南水的臂间。

      春生送南水离开了溪边,对她说:“回去吧。”南水摇了摇头,她蹲下来摸索了片刻,自顾自找了块比较平整的地坐了下来,她从包里找了找,找出一朵还带着露水的灯笼花。她说:“我听外婆说你很会做南瓜饼,我可以用灯笼花换一块吗?这个花里的花露特别好喝的,我听外婆说它的模样是灯笼的样子,我想它应该也很好看的。可以吗?”

      春生接过花走到南水身侧坐着。他学着南水的模样找到花心里的露水一饮而尽,那是春生从未尝过的甜蜜,它虽然与蜂蜜同出一源,但两者之间却是天差地别。春生有一点喜欢,于是应了好:“可以,但是我现在没有南瓜。明天你来找我,我做给你吃。”

      南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春生,却不见他的生,只有死亡的阴影。一朵鲜艳的花在南水眼前迅速地枯萎了,生死的转化只在一瞬间。她有些惊惧地往后跑去,远远地再回头一看,一抹熟悉的幽绿出现在了树下。

      绿色代表着生机,而灰色则是死亡。南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生死转换是如此的快,好像在短短一瞬间便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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