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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 ...

  •   太多人信命,信人生由佛堂上垂目的佛祖保佑,于是烧香拜佛祈求良多,只是命真由天定吗?春生向来不信,他说:“是好是坏只是当下,若你眼光放长远一些,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四十年后,你的命途如何才是重中之重。倘若你现在便听天由命,那一眼便望到头了,没有一点悬念。”

      南水轻声问:“命是什么?”春生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山水,其实他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俗人罢了,这些话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他觉得很有道理便记了下来,如今又拿来安慰起南水。但他明白这不是个好东西,许多人都困囿在命途说里渐渐迷失了自己,他不希望南水也这样。

      许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南水换了一个问题:“如果你靠近我就会死,你还会和我说话吗?”春生顺势躺在了草地上,嫩草剐蹭着他的颈窝瘙痒疼痛。他侧头认真地看着南水,眼里流转着一种南水看不真切的情绪。但是她有一点想哭,没有缘由地心疼了起来。她低头轻声啜泣着,泪随着流水而下。

      没忍住春生伸出了手,指腹轻挨着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好烫,持续不断地灼烧着他。他想他明白了,原来眼泪就是人燃烧沸腾后蒸发出来的产物。如今他也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读懂了母亲那一次为何流泪,那是她说不出的话在心里百转千折后的另一种语言,她欲言又止的痛苦和对未来的不知所措。他后知后觉地懂了母亲的爱。

      “别哭。”春生说,“生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别说我现在还好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就算我真的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要假设太多还未发生的事。”他轰然奔涌着,在命运的河里横冲直撞。有太多人信命,可他不信,他偏偏要做打破,命途一说的人。是生是死,是福是祸,都挡不住一句他甘愿。

      南水与春生见得不多,大多数时候南水都呆在院子里逗弄她的两只小鸡,偶尔春生路过南水家门口时会顺手给南水一个南瓜饼。后来院子外每想起一阵脚步声,南水都会悄悄猜测着是不是春生,她的心跟着春生的步履乱了。春生又一次来了,他站在院子外面看南水熟练地走过来,他递出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隔着一扇门,春生蛊惑着南水:“要不要出来玩玩?”

      南水循着南瓜饼的香味出了门。春生带着她去了槐树林,他举着南水慢慢将她扶到了一枝粗大的槐树枝干上。南水有些害怕紧紧拽住了春生的袖子,等到春生也坐在了她的身侧了心才稍微安了一点,但还是提心吊胆不敢放松。南水安静地听春生讲起他路过的地见过的人,最后她问:“你会停下来吗?”

      村子里总是多雨,南水的眼睛也是一片多雨之地。春生说他流浪了那么久,最后总要选一片水草丰沛的地方栖息的。他其实是想问问南水会不会在心里的春天为他留一个位置,但他没问出声,南水也没说好不好。他们只是靠在一起,偶尔手往旁边挪一挪触摸到一片温热后又极快地撤回。

      晚上南水和外婆一起躺在院子里,天上星星俯视着地上小小的人,地上的人抬起头努力仰望着星星。尽管看不到,但南水还是抬起头来,她问外婆:“婆婆,你说一个习惯了到处走的人,会不会有一天想停下来找个好地方休息休息呢?”

      “没有人能留住一颗向往远方的心。”外婆说,“有些人你注定只能留他片刻,也许现在他停下来了,但总有一天他还是要走的。”外婆低声持续不断地念叨着:“留不住的、留不住的……”外婆紧紧搂住南水不放,往下滴的泪在月光下折射下进入南水的眼中,她看不见,但手被一滴来自外婆的雨轻轻一烫。南水突然心里一痛,她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而哭,但此刻她隐隐感觉她们其实是一样的,都因为一个漂泊不定的人而抵达痛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婆婆。”南水靠在外婆的肩膀上坚定地说。无论再如何人来人往,她都会永远陪在外婆的身边。从前她们相依为命,以后的每一天也都会一样。

      南水心里明白春生总要继续前往下一个花开的地方养他的蜜蜂,他和他的蜂一样,总是要出走的。南水留不住他。尽管春生说南水的手上头一条线紧紧地牵着他,他走不远的,就算走了也会随着线回来找她。南水问他是什么线?春生牵起她的手在中指给她套上一个小花编成的戒指说是月老牵的红线。

      可是外婆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断的就是红线了……
      一个一心要走的人,什么都留不下来的。

      春生也一样,他变成蜂飞走了,尽管他说明年槐花开时就回来,但南水手上毕竟没有一条拴在他身上的线,对于他的去向一概不知,归期更是遥遥无望。

      第二年初夏,五月气候闷热。一个晚上,暴雨倾盆而下,后山发出一阵轰隆的巨响。第二日人们起来去看,山洪肆虐,泥石流横行,村子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也塌方了。过了几日,安之来找南水玩时,不经意谈起这场山洪。她说隔壁村子里的人说,有一辆车被泥石流给压了,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不过容貌被毁认不出是谁来。连续问了几个村子也没有年龄差不多的青年失踪。有人说那是养蜂人春生,槐花要开了,他估计又要来养蜂了,但是现场没有见到蜂箱。关于这个年轻男人到底是谁成了一桩悬案。

      南水抱着小鸡的手不停颤抖着,此刻她希望春水并未前来赴约,如果有横遭一祸,她情愿他此生不再归来。此时,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什么她与春生靠近时,春水身上的光会消失殆尽了。

      雨停了,雨又下来。这是横亘在南水心里一道永不停休的雨,一生一世地下。除了她自己外,在无人知晓原来她的内心曾崩塌过。那夜里南水发起高烧,外婆守在她的床头守了一夜,望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醒来,南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眼里再无绿色萤光,她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也丧失了预知生死的能力。她心力交瘁,再无其余。

      转眼夏天已过,外婆倒在了田头,一睡不醒。这一年南水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外婆被南水埋葬在灯笼花下,丧葬事毕后,南水在外婆边上埋下一个小土包,里面只有两件她的衣服。蜷缩着靠在外婆的坟头很久很久,一夜过后,南水死去又活来。

      第二日,她去安之家中,将小鸡托付给她。夜晚四下无人时,她孑然一身上了路。她终于布了春生的后尘,走上了他走过的路。春生曾经固执的以为一生里要永远地走,永不停歇,永无止境。如今南水走上了这条路,她不知道方向,不知道前程万里究竟有着什么。她只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一场雨生命里有且仅有一次。往后的几十年里,她还活在那场雨中,久久不能平静。远处猎鹰高悬,久鸣不停,她的心已成泪海。

      从前已去,新生在望。
      只是万水千山都走遍。

      —全文完—
      2025.10.13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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