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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霜白将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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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晴空,太史府内
苏子参的眼睛落在窗外的梅树上,有几枝梅花打着旋地落下。他呼出一口白气,白气氤氲着上升。
侍人将落下的梅花扫起来,苏子参走出房门站在梅树下仰头问:“还不到落花的时候,它为何会凋落?”
侍人说不出一二来,只道:“许是病了,病了的梅树就会这样的,凋零得快。”
苏子参屏住呼吸皱眉,莹白的小脸在冷空气中泛红,他认真道:“我不想让梅树凋零,我想让它一直开着。”
侍人讶异失笑,道:“怎么可能呢?就算它不生病,也不可能一直开着呀。”
苏子参垂下眼,显得有些失落。
侍人蓦然,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公子其实并非在说梅树,他嘴中说着梅树,心里却想着缠绵病榻的公主。
公主年前便病了,修养多日,总不见好,甚至愈演愈烈,整个太史府终日被药味包围。
侍人柔声道:“公子不必担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眼下这日子越发暖了,想必病也就痊愈了。”
苏子参点点头,透亮的黑眼珠映出满树灼灼梅花,他道:“但愿如此。”
冬季的最后一天,天气突然斗转急下变得寒冷起来。
中都城皇宫
朝堂上四处布置了多个地龙,站立的各位朝臣仍旧夹肩缩脖,双手抄袖。
嘉元帝赵赢一向对朝臣甚为宽容,可见到这般场景眉头还是抽搐了几下,但铜制的龙椅也确实颇为冰手。
他扬声道:“春季将至,天气还这般冰寒,诸位爱卿也甚是辛苦,来人,奉热茶。”
“谢陛下恩典!”站在殿中的各位朝臣纷纷高呼。
侍人鱼贯而入,手持托盘,朝臣双手接过品茗,一派君臣和谐的景象。
掌管天象的太史忽然煞风景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进言:“陛下,臣夜观天象,东方见白,晨起时脚下踩到了霜,恐天时有变,我赵国冰雪将至。”
由于赵国地处中原,冬天并不似北方那般严寒,今年冬天最严寒的几日已经过去且未曾下雪。
农民纷纷呼喊“福佑我赵,天悯也”,都称今年庄稼一定有个好收成。
然而天气变幻莫测,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冬天迟迟没有结束。
司农也上前一步,拱着泛红的手道:“陛下,臣在农田巡视时,发现麦苗叶颜色变深,伸手一碰竟然不复韧性,已然脆裂。本来麦是最抗寒的农作物,如今这般说明天气异变啊!”
嘉元帝接过热茶,眉心微皱:“朕记得朕执政第十年的冬天也是严寒,那次比今年还要寒冷,百姓看到站立在院子里的牲口打算将它驱赶,发现牲口站着便冻死了。可赵国也熬过来了。”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那一年仅仅是寒冷,然而今年恐加雪患,应及时应对才是。”太史语气凝重接着说。
嘉元帝对太史一向不太爱搭理,闻言只是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了,会安排的。”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太史低垂着头又缩回角落。
“杨卿,关于京城里孩童丢失一案大理寺是否已彻查清楚了?”
大理寺卿杨德是一位白发苍苍面露风霜的古稀老人,穿着大红色朝服佝偻着腰昏昏沉沉。
他听到这话睁开混沌的眼睛冲嘉元帝一拜,含糊不清道:“已……已经审……快……”
磕磕绊绊地喃语让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站在他身侧的人站了出来,芝兰玉树,身姿挺拔,红色朝服称的他脸色温润如玉。
他是这殿堂内最年轻的朝臣——大理寺少卿周秉义。
本来以他的资历还不能上朝,然而大理寺卿实在年迈,甚至有些糊涂,于是圣上特许少卿上朝辅佐其共论。
周秉义微微躬身,声音如玉石脆响般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三位婴童丢失案的父母已审,嫌犯也已审查确有犯罪,然而该嫌犯并非此三个案件的真凶。此事疑点颇多,大理寺会尽全力将此案尽快侦破。”
嘉元帝赞许地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杨德继续老神在在地发呆。
站在角落的两位朝臣窃窃私语道:“杨德这老家伙真是教了个好徒弟,他要是一退下去,肯定就是由这个少卿接手大理寺了,年纪轻轻,真了不得。”
另一人附和点头:“陛下对他也很满意。”
下朝后诸臣顶着冷风出宫,路上的冰霜还未完全融化,冷风刮在脸上刺痛,谁都没有心情寒暄搭话,匆匆离去。
杨德年岁最大,步伐缓慢,担心霜滑,少卿便站在他身侧搀扶着,一步步走的稳重而坚定,神色没有半分不耐。
慢慢的出宫的路上便只剩下两人。
“秉义,你来大理寺已有十三年了吧。”杨德虽不复在朝堂上的浑噩,可声音仍有些轻忽。
“是的,十三年又一百零五天。全仰仗老师的照顾,秉义才能走到如今。”周秉义谦恭的说。
“当初推荐你的人说你是可造之材,果然没说错。你本身聪颖,我不过是一块砖头,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次的案件你就暂时退避吧,让为师在仕途上走完这最后一步。”
周秉义愣了愣看向老师,两人站在原地,他想问为什么,但杨德只是拍拍他的胳膊,就继续向前走去。
寒风穿过前面步履蹒跚的老人,吹起他红色朝服的衣摆,在他的背后,周秉义感受到了一瞬间的风停。
周秉义回过神来快步跟上搀扶着杨德,在狂猎的风里像两只互相依偎的红色蝴蝶。
昌平宫内,皇贵妃一身华服脸色苍白地坐着,太医收回诊脉的手,缓声说,
“皇贵妃脉象虚弱,气血不足,应是这段时间天气寒冷,染了风寒所致。臣开两幅药,早晚熬煮服下即可。”
下了朝的嘉元帝坐在另一边,越过方桌抬手握住皇贵妃的手,二人已年过半百,此时依然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让太医不由得艳羡。
“嗯,朕与贵妃自幼相识,贵妃患病,朕也心痛不已。一定要为贵妃调理好身子。”
太医称是便委身退下了。皇贵妃看着发边染上白发的嘉元帝勉强一笑:
“多谢皇上挂念,臣妾并无大碍,还望皇上也保重身体,山河社稷都尽在皇上肩上呢。”
嘉元帝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擅于言辞转圜之人,太医走后,他松了手,听到这话神色并无感动之意,起身打算离开。
“皇上,”皇贵妃疾声轻唤:“承儿今日来妾殿里玩耍,让这孤寂的昌平宫多了一点乐趣,皇上也见一见他吧!”
皇贵妃擅于察言观色,见嘉元帝不太高兴,忙急切地唤侍人道:“快去将十五殿下带来。”
皇贵妃共有二子,其中长子是大皇子,如今封为王爷在外任职。二子死于战场,仅留下一子赵承,年五岁。
因皇帝指令,皇室子弟均汇聚在宫内由太傅教导,因为皇帝迟迟未曾立储,天下人猜测这下一任储君,怕是由皇太孙担任了。
不过片刻,一儿童跌跌撞撞地进来,白白嫩嫩的包子脸,挥舞着手臂显得格外开心。
“皇爷爷,皇祖母,承儿来了。”
十五殿下一个前扑,扑进了嘉元帝怀里,嘉元帝顺势将他抱起,威严的脸上笑容展露开来。
“承儿没和你哥哥一块出去玩吗?”
“没有。”十五殿下摇头,小声说:“皇爷爷,我送你一个礼物。”
他小手紧握着,伸向嘉元帝。
嘉元帝配合着伸出了手放在下方,十五殿下小手一张,留在嘉元帝掌心中一只沾了泥土的冬蝉,已经不动弹死去了。
嘉元帝接过冬蝉放在一旁,大手包住了十五殿下冻的红肿的手摩挲着为他取暖。
这般和谐的场景被皇贵妃打破,她摸摸十五殿下的头,微笑向嘉元帝道:“承儿比他哥哥调皮多了。就是可怜他自幼命运多舛,能依靠的人已经不在……”
说着说着她眼睛泛起了泪花,想起那个死在战场上被一剑封喉的小儿子。
嘉元帝闻言也面有怀念与愧疚之色,毕竟是他将儿子派遣往战场,希望他能磨练一番。
然而却未曾想到军功未至,性命先殒。
“皇上,我们的大儿子在战场上已经待了一年了,前两日来信给妾,说一切都好。可妾又怎么不知道那边多么艰苦。”
“皇上,将他调回京城吧,不要让阳儿也重蹈覆辙。”皇贵妃轻轻攀附上嘉元帝的臂弯,仰着脸祈求。
嘉元帝何尝不知皇贵妃的目的,他看着赵承,透过他的脸看到了那个怯懦的死去的儿子,他虽然不喜爱这些无能的儿子,却也不想再失去他们,便答应了。
皇贵妃泪眼婆娑,捂着嘴掩饰激动的心情。
直到离开昌平宫,嘉元帝悲伤的面容消失不见,冷硬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皇贵妃与他哭诉儿子不易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并没有想起那些孩子的面容,反而想起一个他多年不见的孩子。
他唯一的女儿,祥宁公主,如今该已经二十八岁了。她的儿子大概也已八九岁了。
这个女儿娇艳的笑容经年之后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真切地叹息。
祥宁公主名为赵姬,嫁入太史家,驸马苏长令,无功名,育有一子名苏子参,坊间人言此子天资聪颖,饱读诗书,性情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