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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蓍草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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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夏日蝉鸣之时,苏子参的武艺还并不是十分精湛,他只在书文上很有天赋,对此葛太傅十分自满,而欧阳兴一度非常费解。
他寻摸得出来,小郡王是个根骨惊奇的孩子,本应该在武功上有一番作为才对,可如今看来,却稍显平庸,与其他世家子弟并无太大不同。
欧阳兴与小郡王几次谈心,只得到小郡王黑亮的眼睛一直眨呀眨,他说我一直在努力练剑啊。
他在练武场上挥拳,挥剑的样子的确非常用力,但是欧阳兴就是知道小郡王的心思不在习武上面,他看操场外的杏树,看空中蹁跹的飞鸟,任何变动都会吸引他的目光。
欧阳兴问:“殿下,您为什么要学武呢?”
苏子参看着这个魁梧高耸面色严肃的男人有些紧张,他摸着剑柄小声道:“母亲希望我学会本领可以不受人欺负。”
欧阳兴叹息一声:“殿下,我希望您有一天能够回答是您自己想要习武,因为想要变得强大,不再屈于人下。”
“有什么区别呢?”苏子参真诚地疑问。
“当你想要主动做一件事和别人要你做一件事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会付出所有的努力与耐心,后者会使你想要敷衍搪塞。两者所达成的成就也是完全不同的。”欧阳兴很有耐心地说道。
“郡王殿下天赋极好,该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才对。”
欧阳兴第二天就向公主请辞,主动说自己不是郡王的良师。赵姬非常急切,再三挽留,然而欧阳兴去意已决,在练武场上向公主与郡王行礼后就拎着自己不离手的长枪走了。
赵姬双手紧握,看向苏子参的眼神充满了轻蔑与痛惜。苏子参握着剑低垂脑袋,他想他又让母亲失望了。
这几天苏子参难得清闲下来,赵姬重新为他寻找其他武师傅,可,能与欧阳兴媲美的并不多,大都不再出山。葛太傅与他传教解惑后从不多留,踏上不起眼的马车就从后门离开,苏子参将留下来的课业完成后就会跑到苏太史的小院里。
在这里没人打扰他。苏太史初始并不愿意教授苏子参卜筮,但小郡王求知的眼神无人能拒绝,他慢慢教他用龟壳卜算些阴阳运合的小事。
苏太史对苏子参将老师气走这件事也非常不满,他问苏子参:“你为何不愿学武?”
苏子参摆弄龟壳想要了解它的原理,听到祖父的问话踌躇道:“我没有不愿学武,我已经在学了。”
苏太史很严厉:“可你学得不认真!老师是能看出来的,他不愿意教你是因为你不诚心。”
苏子参跪的膝盖酸痛,他坐起来抱着双膝,歪头道:“‘侠以武犯禁’人们依靠拳头伤人,以刀剑杀人,强者欺负弱者。我不喜欢杀人之道。”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知道那是狭隘的,怯懦的,所以固执不愿说出口。他想起吕东的拳脚,太尉之子自幼对武术兵道耳濡目染,却用拳脚口舌欺负弱小,他私以为自己如果学习了武,也会变得暴戾。
苏太史语重心长道:“凡事都有好有坏,是谓阴阳之道。你今日因‘恃强凌弱’而不愿习武,他日若有人欺凌于你,你却无法反击,或伤或死不是更加为难?你要记得,你学习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去欺负谁,而是为了强身健体或保护自己。就如同你学习文章,你熟读四书五经是为何,莫非是为了要科举?可你是皇亲国戚,不需要依靠科举便能入仕。”
“是为了致知明理。”苏子参答。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在这方面给老师难堪?不像话!你不能总是钻牛角尖。”苏太史教训他。
“……是。”
发过火后,苏太史轻轻抚摸苏子参的头,眼里带着些许无奈。他宽大的袖子一挥,地上多出一只龟壳和几枚铜钱,教苏子参如何测算吉凶。
苏子参提起周易中用蓍草占卜,苏太史言自己很久没有使用过蓍草筮,若要以蓍草卦之,必须先去采集蓍草。
苏太史便教苏子参如何选择挑选蓍草。这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苏太史当初学习测算的龟壳就是他的父亲教他怎样挑选。
蓍草寿命极长,茎长而直,生命力顽强。《尚书》曾记“天生神物,取为民用”。生长在圣人陵墓前的蓍草十分茂盛,因此用于占筮就特别灵验。
苏子参暗暗记下。今日时辰尚早,他早辞了苏太史,进了自己院子便将房门一关,让谁也别打扰他去。
侍人以为今日公子早睡,殊不知小郡王已经换了衣服从后窗悄然翻了出去。
赵姬最为厌烦卜筮之道,苏子参从来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去跟着祖父学习这些东西,倘若让她知道,整个太史府便没了安宁。
苏子参爬上过路拉柴的马车,一路颠簸远离内城,又从马车上无声无息地跳下来,对着远去的马车行个谢礼。
外城荒芜,人烟稀少。
苏子参记得外城有一处传说是百年前的圣人大墓,只是无后人祭拜,又没有具体历史记载,所以坟土荒废,只成了众人口中的一个消遣。
那坟墓周围草木繁盛,苏子参果然看到了祖父口中能用于占卜的蓍草,一片片一根根地站立着。他先遥遥向荒坟拜上三拜,接着将背上的包袱抖开,拿起刀片开始小心收割起来。
日头西下,暮风渐起,有花粉呛入他的鼻腔,令他止不住地咳嗽,眼睛里渗出泪来。
掂量蓍草的数量也差不多了,苏子参原就打算回程了,正好还能搭上进内城送粮的马车。
只是他还不待起身,便听到一阵咳嗽声,他疑心莫非是自己的回声在这空旷之处游荡,可过了几秒,那咳嗽声一直没有停歇,甚至撕心裂肺起来。
苏子参没有贸然起身查看。他知道外城不若内城戒备森严,虽有军政机构驻扎,可难免鞭长莫及,所以这里往往是作案的好地方。
苏子参收好包袱,系在背上。屏息听声音传来的地方还有什么动静。
“这小子该不会是有痨病吧?怎么一直咳嗽个没完了,老三,你拍拍他的背,别再呛死过去了。”
粗犷的声音压得很低,另有一个人轻声细语地回应他:“大哥,这里飞絮与花粉很多,这个小公子估计是对尘物过敏,用细布蒙住他的口鼻就好了。”
那人大哼一声抱怨:“怎么劫个这么麻烦的小孩,金贵病,我看就是过的太好了,要是跟咱们小时候似的,天天在野地里,泥坑里打滚怎么也不会得怪病!”
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风往苏子参耳边飘,他听见巴掌拍在后背上的声音,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歇息很多,裂帛声响起,他们应该是给那咳嗽的小公子蒙上布了。
苏子参放心下来许多,他知道,如果一直放任那小公子咳嗽不管的话,花粉进入气管过量,多半就挨不过去了。算这两个劫匪还有点良心。
听来,那粗犷声音便是大哥,慢声细语的便是老三。苏子参暗自思量,中都城里出现孩童丢失八成就是这二人做得案,只可恨真凶没有抓到,反而让所谓妖狐背了锅。可气可恨!
苏子参从密草中冒出一双眼,听声音离他并不远,但他此刻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想他们赶快离开,自个好跑回去报官来捉拿他们。
从他们谈话来看,他们要去往一个叫念姑祠的地方,在那里与人汇合。
苏子参记在心间,他年岁小,身量也不高,在草丛中并不起眼,于是他躬身准备沿着后路悄悄离开。
苏子参的手紧紧抓着包袱,他难免有些紧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对方亦有可能是凶穷极恶的罪犯,但他越紧张却越冷静,眼里带着一定要将对方一网打尽的决然。
然而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面高壮的墙堵在身前。苏子参屏息向上看去,见到一络腮胡大汉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苏子参的呼吸简直要停止,他竟然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顿时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那络腮胡大汉并不言语,可是那长相不动也威武,看起来凶极,恶极。
二人对峙良久,那人只眼睛似牛眼一般紧盯着苏子参。苏子参拿不定主意,可看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他试探着走出一步,又走上一步。他暗中窃喜,可将要走出对方视线时,那大汉忽然一嚎。
“不要走!”声如洪钟。
自然而然,不远处的大哥和老三被吸引而来。
苏子参额间流着冷汗被迫与三人对视。三人果然相识,竟然是一伙匪徒,那大哥长着普通庄稼汉子的脸,老三跟他的声音相差不大,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穿着粗布长衫。
这样的三个人其实不匹配极了,像拼图强行凑到一起,处处透露着荒诞,偏偏三个人非常熟稔亲近。
那大哥踮起脚拍拍大汉的肩膀道:“好老四,竟然给哥哥抓住了一只偷听的小老鼠。”
老三则皱眉道:“大哥,这孩子看起来只是过来采野草的,而且他衣着并不华丽,该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不如就将他留在这里吧。”
苏子参听了这话对老三投去感激的目光,没想到这白皮恶人还没坏到芯子里去。
“玩……玩!跟我走……”一旁的老四憨厚笑起来。
苏子参这才发现,这高壮的大汉魁梧面目后隐隐透露着痴,竟异于常人,怪不得当时他在他身后站了许久都不出声。
这三人中由那大哥做主,他看了苏子参一番,又掂了掂他的包袱,柔声对老四道:“没问题,哥哥带着他跟咱们一起回去,让他跟你玩。”
老四壮硕的身躯高兴地蹦起来,带着地面都颤动,他连连拍掌,看着苏子参的眼里满是热切。
“大哥!我们不是说了只绑官家子弟吗?你又何苦绑他啊。”老三语重心长地劝道。
那老大不耐烦地挥手:“老四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东西,让他做做玩伴怎么了,大不了到时候老四玩腻了再把他放回去,不耽误事。再说了,看他这精细的脸,保不齐也是哪家的小公子哥呢。”
老三的眼里满是不赞同,但他只能听从大哥的话,拽过苏子参,在他手上缠了几道麻绳,并不紧,也挣脱不了。
苏子参本来想靠着武力拼搏一下,可当看到那老四居然能徒手拔起来一棵树把玩后他就偃旗息鼓了。不知道他何德何能进了这魔王的眼,竟让他当了玩伴。
“走!赶紧地赶路,趁着天黑前到祠里吃点东西,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