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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请封——小郡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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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隆恩。”赵姬深深跪服,接着躬身退出太兴殿。
“祥宁……带他来,让寡人看看。”
高处传来一声叹息,赵姬停顿了一瞬,扬声应下。
圣座之上坐着她的父亲,壮年时宽厚的臂膀如今尽数塌陷,老人般的疲态露了出来,他坐在高台之上目送她远去。
行走于熟悉的王宫之内,一砖一瓦都刻着幼时的印记,赵姬将裙角高高踢起,行走时依旧英姿飒然。
宦官在身后跟随,等着她走出宫闱回去复命。
“祥宁公主好啊。”高高在上的语调,惹人厌烦。
宦官突然无端端紧张起来,想要擦一擦额角的汗。
赵姬转头看去,旁侧门里出来的是当今皇后长子之妻靖王妃,大皇子于幼时便指腹为婚,曾经有望当上皇后的女子。
“是靖王妃啊。”赵姬语气淡然,轻轻招呼了一声就要继续前行。
赵姬不欲理她,靖王妃却快步凑了过来,笑颜如花道:“公主刚从皇上那离开?真巧,我也刚从皇贵妃那出来,不如一起出宫。”
前面是窄窄的行道,红墙黄瓦。赵姬停下脚步细细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啊。"
侍人松了口气。
“听说公主是来给子参外甥请封的?”
“你这个听说是听谁的说?”
赵姬大跨步朝前,靖王妃在后面跟的艰难。
“就——就别人口口相传的呗。”靖王妃眼睛一转。
赵姬微微抬头,说道:“我竟然不知道这样一件事居然已经人尽皆知,口口相传了。”
靖王妃娇笑两声:“谁不知皇外孙舍身前往雪山寻找冰莲花救母之事。这般冰雪聪明,孝心感天动地,使得赵国度过雪灾,自然是担得起盛名远播的。”
赵姬忽然语气淡然地提起:“朔月听闻大哥备了厚礼前往老太傅府上,不知父皇是否知晓,但说不定老太傅一片忠心,早已将此事禀告给父皇了。”
靖王妃一惊,不再紧跟,看着祥宁公主脚步不停地向宫门走去。
这样隐秘的一件事,她竟然知晓!
靖王妃如遭雷劈,皇上至今不立储是因为他觉得如今王室之中无有堪此大任者,因而皆已经与众皇子言明此生无望王位,只盼能有出众之孙,将立之为君。
得此令的诸皇子们只得在子嗣之上下功夫,一个个拼命生养,不管质量如何,先将数量提升起来。
但是儿子当皇帝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称帝呢?手握权势的感觉谁不想体会一二。因此大皇子便欲向当今圣上曾经的老师请教。
可皇上最恨此汲汲营营之辈,如若让他知晓,必定责罚,重者甚至夺其封号,逐出皇族。
如——二皇子那般下场。
想着此事靖王妃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快步折返回皇后宫殿。
京城太史府
“奉天子诏令,今册封祥宁公主之子苏氏长子苏子参为郡王。念其于雪山寻冰莲救母,孝心感动天地,故……”长长的诏令颁布完毕,留下满院封赏和几纸封地。
公主之子苏子参年仅九岁,跪伏在地愣愣听旨,祥宁公主跪行上前代替儿子接旨。
苏子参怔忪起身,看向他的父亲,苏长令并没看他,对着祥宁公主笑了笑就离开了。
赵姬并没有看驸马,她一手握着明黄色的圣旨,一手摸着苏子参的头,难得笑容明晰:“我儿是小郡王啦。”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她的手下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随后赵姬提起裙摆大步走进书房,将手中圣旨放置在最高处架子上,上面还有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已经稍显陈旧。
上面是嘉元十五年祥宁公主嫁与苏长令的帝令。
赵姬将两者同放,狭长的凤眼盯了那道陈旧的明黄色半晌,嘴角勾了勾。
苏子参看着父母相继离开,并没有被封为郡王的欣喜,反而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从床榻深处拿出一个乌木匣子打开,里面放置着一朵通体透明似玉似冰的莲花,是那朵他于雪山上摘下来的冰莲。
上月气温骤降,赵姬偶感风寒,一病不起,药石无医,所有的医师都无可奈何。
苏子参看着母亲一日日消瘦下去,雍容不再,心中痛苦不堪。
一路过的云游医仙偶然提起:“旧时医论上曾记载,代河以北百里处有一雪山,山上有一植株,名曰冰莲,性热喜凉,煮水服下可医治百病,且药到病除。”
苏子参听闻后大喜,便向医仙寻了图纸,带上一二侍人即刻启程前往雪山。
他舟车劳顿前往,途中换了两匹好马方才到达雪山底下。
雪山难以攀登,他费尽力气,忍受严寒,甚至随行的侍人都难以忍受纷纷退却,但苏子参心中怀着对母亲的担忧,纵使雪山上坚硬的磐石划破了他的手,冷冽的风雪令他难以睁眼,可怖的悬崖峭壁阻碍脚步,他仍一步步坚持着找寻,多次在生死线上挣扎,终于在山顶上寻到了一朵冰莲,小心采摘连夜赶回。
侍人都非常敬佩他,问他为何如此拼命,倘若掉下山涧雪洞如何?
当时苏子参受伤的手脸被包裹起来,他说:“公主于你们只是可以效命的主人,于我却是甚为敬爱的母亲。你们无主可另寻他路,我若无母将抱憾终生。”
后来此事被侍人宣扬开来,公主之子勇而救母的孝心被天下人传颂。
他担忧病榻上的母亲因他的迟来而忍受多一天的痛苦,等到他捧着那朵来之不易的冰莲回到母亲身边时,却看见母亲笑着迎接他,脸上毫无病容憔悴颜色。
那朵冰莲终究没有送出去,因为赵姬无病。他也担不起这样的盛名,和随之而来的郡王封号。
“郡王,公主吩咐,明日您需随公主进宫亲自拜谢圣上。”门外,赵姬身边的侍人前来告知。
苏子参应下,将冰莲放回匣子。他坐在书案后,小手撑着脸,郡王的封号对他来说不过是称呼上的变更。
不过母亲是高兴的,那他也便就高兴了。
***
“罗先生,这世上真的有灵狐吗?”
是夜,食过晚饭,苏子参端坐于书案前拿着一本礼记。
账房先生醉醺醺歪在书案边,听闻此言他不答反问:“小公子,你的书读的如何了?”
他指指苏子参手中的书。苏子参思索道:“已熟读牢记,无有不知。”
“你可知有年过半百者依然不敢诳语说自己无有不知。”账房先生怒目而视。
苏子参不动于衷,面对先生的怒火他仍说:“但我已尽知了。”
账房先生看他片刻,突然拊掌大笑,连道:“好好好!”
“公子乃大才,某此生难得见一大才。不过公子是否已参透其书呢?”
这时候书案前的孩童有些沉默,半晌才艰涩说道:“还不曾。”
他能清晰背诵出每一页每一条,但其中蕴含的道理,他有些明了,有些却难以捉摸。
“这是你需要用一生来参悟的!”账房先生长叹。
账房先生这才回答他的问题:“灵狐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先生信吗?”苏子参一双平静的眼睛看向他,罗先生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先生许是相信的。”孩童淡淡笑了。“不过我却是不信。”
“为何?”账房先生倒是有些疑问了,眼前的孩童不过十二岁,明辨是非的能力尚且不足,最是容易被外物所侵扰,可他坚定十分。
苏子参大义凛然道:“书中说灵狐路遇壮士与书生,择书生缠之吸之。若真有灵狐,为何只吸食书生精气,那壮士将军的精元更甚,可见不过是著者在胡编乱造,许是书生的意淫,贪图狐之美貌。”
账房先生失笑,酒已然醒了。他没做争辩,对这刚晋的小郡王说道:“小公子,夜深了,你该歇着去了。”
小郡王立刻放下书出了门去。
那道孩童的背影带着些稳重,跨过门槛,渐渐走远。
账房先生站于房内没动,肩膀有些紧绷,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
“罗先生,我一直有疑问想向您请教,”赵姬从一侧缓缓走出,她遥遥向罗先生问礼。
“我当初认出您是乘国君王的老师,特意邀您入府为师,以期望您能将您的才识授与我儿。可您却推拒了,甘愿为一账房先生。难道账房先生会比师者的地位更高吗?”
账房先生回道:“公主,昔日我是乘国大夫,香车宝马无数,乘国君再三叩首邀我授其诗书,我得以应下,随其来往周国建交。然而乘国君见周国繁盛,兵力却孱弱,心生恶意,一意孤行,举兵攻之。他不听我的劝告,致使灭国,乘国人不复存在,在各国间流浪。”
“我流落周国,能得到公主垂青是我的幸运,但我如今身份卑微,不堪为小公子之师。公子之师多矣,才学品性皆不在我下。公主所谋,许可徐徐图之了。”
罗先生突然之间有了文人的风骨,对着赵姬用标准的礼仪拜了拜,再不像平时醉醺醺的账房先生。
祥宁公主握紧了手,她艰难一笑:“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如今我这般还有什么可谋,只盼望我儿能安稳长大,还望先生日后能多提点参儿。”
罗先生连忙让她放心,说他如今已经是太史府上的奴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自然省得。
赵姬感动拭泪,过了片刻方才离去。
夜已深,太史府上的灯烛渐渐熄灭,唯有下人院里的灯火彻夜通亮。